《总相逢》素昧

14、第十四章

　　王旭白并没有在云石镇呆太久，很快就去跋涉去了束梁县。他临行前留给了林家许多的银两，还叮嘱林嫣儿换一处住所，那样的破屋子根本住不了人。
　　但是林嫣儿却只给林安阳添置了笔墨纸砚，把余下的钱都收了起来，说要给林安阳去州府应考做盘缠。其实州府没那么远，林嫣儿攒下来的银子又太多，估计是连让林安阳进京赶考的钱都准备上了。
　　林安阳被他娘寄予厚望，反而程奂之在程家仍旧被当做空气。明年程家老二程羕之与老四程泰之也要去考解试，程老爷程夫人把满心的关怀都投在这个两儿子身上，夹在中间的程奂之也就是当做一个顺便捎上。至于那位善算的程家大哥，早已经弃文从商，整天呆在程家账房拨弄算盘了。

　　程家二哥是这群孩子里零星几个出过远门的，所以免不了有人围着问这问那，问州府是什么样子的，和他们的云石镇有多少不同。程奂之也很想知道，不过他总是舍不下面子去偷听程羕之的回答。
　　那段时间程奂之总是拉着林安阳的手说，州府算什么啊，以后我们要去京城，你去当大官我去当大侠，把他们都踩在脚底下，看看到最后是谁没有见过世面。
　　林安阳听了直笑，这么多年他听了多少程奂之的雄心壮志了，要是他能把每一个愿望都实现了，非得活九百岁不可。相比起来林安阳的愿望总是要现实得多，他若是能中个举人，然后能去个什么地方当个小官，带着母亲去赴任，让她享享清福什么的，就已经非常满足了。
　　当然他这个小小的愿望却没有跟程奂之说过，因为最近程奂之高谈阔论的时候总喜欢把他顺便也给捎上，让他林安阳也出现在程奂之前途无量的未来画卷中，且自占一座山头，层峦叠嶂，半壁江山。
　　自那件事发生之后，程奂之和林安阳的关系就越发的亲密无间，连根针都插不进去。一开始他们只是花了更多的时间呆在一起，可是后来分开却越发显得让他们憎恶，所以偶尔林安阳也在程家借宿一下。
　　林安阳的理由很正直，他要准备解试，呆在程家可以给他们家省点油钱。
　　程奂之的理由也很正直，他就是不想要林安阳回去，怎么着？别人怎么说，管他呢！

　　这一年的冬天格外的冷，自从下了那场雪后，老天爷就时不时地飘点雪花什么的。林安阳他家是没什么好衣服穿的，每年过冬也都是同一件棉袄。之前几年，程奂之若是看见林安阳冻得直哆嗦，会斥责着他多穿几件衣服。但是林安阳去哪里找多余的衣服穿？
　　而今年，程奂之看着林安阳嘴唇发青的时候，竟然当场就把自己的披风解下来披在了林安阳身上。
　　冷风一吹，就算程奂之习武多年，也忍不住哆嗦了一下。林安阳赶紧想脱掉自己身上厚实的那件，却被程奂之按住了手。
　　林安阳抬头看程奂之脸上挂着的笑，竟然没有继续推脱。那披风的确是温暖的，还带着程奂之身上的温度，被冻得毫无知觉的身体，竟然很快就回了暖，手甚至热得都快烧起来了。
　　“怎么样，暖和吧？”程奂之得意洋洋地笑。
　　“嗯。”林安阳点了点头。披风上的毛领蹭得他脖子痒痒的，有一种异样的舒适感。不知为何，被包裹在满是程奂之气息的披风里，林安阳居然红了脸，有些慌乱。
　　那天默书，他总是记错字，或者是写字的时候有些笔画不稳。他隐隐能感觉到他们现在的亲密有些不太对劲，但具体是什么，他也说不上来。
　　抬头去看对面支着下巴歪在椅子上看书的程奂之，他知道这个人没心没肺，一定不知道自己都做了些什么。

　　这一年过年的时候，小镇南边那座观音庙香火非同寻常的旺，光是程家一家就砸进去了不少银两，硬生生抢了这一年的第一柱香。
　　三个要应考的孩子和程夫人四个人跪作一排，却是程奂之先磕完了头。这三个孩子，在程家最受宠爱的是小儿子程泰之，这孩子的确是程夫人所出的最伶俐的一个，但是相比程奂之，可能还差得远。只不过，今年请的签，却只有程泰之是根上上签。
　　程奂之看着程夫人搂着程泰之又笑又感慨，说着等他中举后如何如何，又看着他二哥程羕之捧着签筒一个劲的摇，摇出一枝就说着“这支不算”，又给放了回去，脑中想的却是刚才解的那支签。
　　解签的先生说，三公子这支签说吉不吉，说凶不凶，全要看三公子怎么选。选对了，自是荣华富贵享受不尽，选错了，怕是千劫万难，前途凶险。不过无论怎么选，有失就有得，荣华富贵未必就是一世之福，千劫万难也未必没有柳暗花明。
　　程奂之长这么大，还没有做过什么重要的选择。如果说拜师莫乘凌算一个，但是当时他什么都不懂，与其说是他选择拜师，还不如说莫乘凌选择收他为徒。
　　不过对于程奂之来说，一枝不算太好的签，对于他来说是无关紧要的，他还真的不信观音娘娘真有这么灵。

　　可是当他在傍晚时分遇上林安阳的时候，他发现一枝不太好的签对于他小弟来说，却是很影响心情的。
　　“下下签？”程奂之小心翼翼地问。
　　“也谈不上多坏，先生说这支签叫做想要的全都来不了，不想要的统统都会来。他还说，这今年能不去考就不去考，这一路苦难多多，没准就再也没命回来了。”林安阳难掩心中的失望。
　　“别怕，就算再有危险，我都会保护你的！”程奂之挺了挺胸，“你别忘了，如今我可是武林高手。”是啊，他现在是武林高手，现在的剑法也能如他师父当年一样雕屏风了。
　　林安阳听了他的宽慰，咧嘴笑笑，也看不出有那种深受鼓舞的感觉。
　　“你不信？不信，我带你去看我练剑。”
　　“不用了，天天看年年看，你的剑术我还不知道。”林安阳摇头，“我看我还是赶紧去看书吧。”
　　“你九年寒窗苦读，还怕这一天不看就会荒废么？”程奂之拉了他的手就跑，“走，你看我练剑去。”

　　程奂之练剑的地方，他们去得多了，是云石镇无人深林处。伴随着这几年他的勤于练剑，在他们常去的地方已经出现了一片没树的空地。所以陪程奂之练剑对于林安阳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带点柴火回去。
　　这些年程奂之剑法的精进，就算是完全不懂的林安阳也能看出来。但是就因为他完全不懂，所以也不知道真正的武林高手是怎样的。当年秦季的一剑让他现在都心有余悸，若是秦季在武林中只算一个中等的角色，那现在的程奂之，又能排得上号么？
　　他想起了自己的签，总觉得心里像是憋了点什么。
　　“喂，你看我这剑法如何？保护你，绝对是绰绰有余吧？”程奂之得意洋洋。
　　为了不扫他的兴，林安阳并没有说出心中的疑虑，还是微笑着点了点头。
　　“别想那支破签了。就像我今天求的那签，哼，我也不想理它。”
　　“你也求了？求了什么？”林安阳问。
　　“什么凶吉都靠自己选，选得对了就是富贵命，选得错了就是倒霉命。哼，这签还真是给自己留后路啊，无论我最后怎么着了，这签都是对的。”程奂之抱怨。
　　林安阳想想他的，又想想自己的，心中的憋闷越发的沉重。但是他还是什么都没说，只觉得可能是自己太多心了。
　　“对了，这片树林。”程奂之突然左顾右盼一番，“好像是当年你我相遇的那一片吧。”
　　林安阳点头，“是啊，你居然还记得。”
　　“要是你又累又饿，却在一片树林里绕了两天的路，我看你会不会记得。”程奂之哼道。
　　“当年你可真是……”像是想起了什么，林安阳忍不住笑了起来。
　　“喂，当年我落魄的样子，你记得那么牢干什么啊！”程奂之恼羞成怒，扶着他的肩摇了起来，“你给我统统忘掉，全都忘掉！”
　　“噗哈哈哈……怎么可能……哈哈哈……忘得掉。”林安阳笑得更厉害了。
　　“我不管，反正你都要给我忘掉！”程奂之急得脸都红了。
　　“好，好，我不提了，可以了吧？”林安阳好不容易把脸绷起来，嘴角却还是忍不住往上扬一扬。

　　这样一笑，刚才纠结烦郁的心情，似乎也好了些。他侧头去看正在擦拭宝剑的程奂之，觉得那个煤球样的他仿佛还在眼前，一转眼，都这么多年了啊。
　　有些话林安阳是没有说的。他从小记性就好，很多事都记得清晰地很，不光是程奂之落魄的模样他没有忘，其实关于他的所有他都没有忘。他隐约觉得再继续靠近程奂之是很危险的一件事，却无法不去追随着他，注视着他，把他的一切都记在心里，然后在梦中一次次的回想。
　　可这样的感觉，真的只是程奂之所说的好兄弟的感情么？

　　过渡段，下一章俩小孩就跟出云石镇了……真不容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