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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三章 ...


  •   在程奂之十五岁那年的冬天,云石镇又发生了一件惹人议论的事。正是这件事,破坏了他们所有的原以为。
      当年暂住过这镇上的王大才子,要去束梁县任知县,顺便从云石镇路过。想当年林嫣儿姑娘怀的是谁的孩子,到现在仍众口纷纭,不过猜是王大才子的人居多。所以大家听说了王旭白王大才子又回来了的时候,也就理所当然把目光多往住在郊外的林家母子俩多看了看。
      那段时间,在学堂之上,也少不了有人取笑林安阳,“听说你爹要来了啊,不知道你爹认不认你这个野种啊。”
      林安阳自是信奉君子动口不动手这件事的。当然他也不用动手。
      因为第二天取笑了他的几个学生都没有来上课,估计是被程奂之打到爬不起来了吧。
      不过虽然林安阳对外表现得跟往常没什么两样,但是私下里他还是难掩内心的平静的。当他发现每天晚上娘都会对着月光抚摸一枝白玉钗的时候,就算他怎么年少、不解情思,也知道他娘这是在思念他爹。
      他爹,难道真的是姓王的么?他这样想。

      王旭白到达云石镇的那日,正是腊月初十,天色灰暗,仿佛是预兆着一场大雪。
      下了学堂的林安阳才一到家,就看见自家茅草屋里端坐着一位中年男子。有些警觉地,他并没有大步迈进去,反而是趴在窗口偷听起他们的讲话。
      “多年不见,林姑娘你这又是何苦。”中年男子的声音很柔和,低沉的声音给人一种足以依靠的感觉。
      “你莫叫我姑娘了,你看我如今这样,哪里还配得上那个称呼?”林嫣儿淡淡地说,似乎是无喜无悲。
      “你们母子两个这些年,过得也太苦了。”中年男子叹息,“为什么也不知会我一声,当年不是已经说过,若有困难就告知我么?”
      听到这里,林安阳再也听不下去,他一下跳进门去,指着已是中年的王旭白张嘴就骂,“你知道我娘等了你有多少年么?什么叫有困难就知会一声,你以为我娘要的是你的银子啊,我娘要的是你回来啊,你这个大混蛋!”
      这番话,本不该出自于立志当正人君子的林安阳的嘴里。但他憋了这么多年,真的很难过,年幼时受的指指点点与近来受的取笑交集着,化作百感陈杂,让他嘴里发苦心里发酸。他甚至觉得,若是这些话不说出来,非把他憋死不可。
      “安阳……”娘快步走过来按住他,“不要这么跟你王叔叔说话。”
      “王叔叔,他到底是我的王叔叔,还是我的爹啊。”林安阳高声喊着,似乎是想把多年来的不快压抑统统都给喊出来。
      “若是可以,我愿意收你为义子。”王旭白和声说道。
      “谁要你假慈悲啊!”林安阳的喊声里已带了哭腔。
      “安阳!”林嫣儿也抬高了声音,“你给我听清楚了,他真的不是你爹,你爹他……你爹他……他已经死了!”
      “死……死了?”林安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林嫣儿的声音打着颤,却还是努力说了下去,“你爹的确已经死了,这些年我没有跟你说这件事,只是为你留一个念想。现在你已经长大了,告诉你也无妨了……你爹,是姓安的。”

      当年的云石镇有一个书生,名叫安有宁,他书读得好,字写得好,且聪慧过人,很受当时在云石镇上教书赵先生青睐。安有宁十四岁那年离开云石镇,去州府学习音律,因而得以结识王旭白,成为至交。八年后,他与王旭白路过云石镇,但是他心性好静,不喜欢热闹。在王大才子整日与人作诗赏乐之时,他却偏好去幼年常去的溪边坐着,对着天地浩大吹一曲箫音。
      那一天林嫣儿去溪边浣纱,听见箫声动人,循声而去,正好与安有宁撞了一个面对面。这世上有一见钟情的,自然也有一撞钟情的。
      就在那条溪边,他们俩私定了终生。
      安有宁与王旭白在云石镇呆了足有两个月,这两个月是林嫣儿过得最快乐的两个月。但是却在安有宁临行前,发现自己怀了身孕。
      安有宁当时不得不进京,林嫣儿身体又不是太好,就没有带她长途跋涉。临行前,他对她说,愿我们的孩儿如朝阳一般,代我陪伴你,所以就叫他安阳吧。
      但是安有宁这一去,却再也没有回来。他们在路上遇上了强盗,他们在逃跑时跑散了,王旭白倒是逃了生,安有宁却死于非命,只留下一枝白玉钗,是打算带回去补给林嫣儿当定情信物的。
      后来王旭白托人带回了这只钗,更是许下诺言,若是林嫣儿不嫌弃,他愿意代安有宁照顾他们母子俩。但是林嫣儿却不为所动,仍然常去溪边,半是追忆那两个月的短暂情缘,半是依旧等着他回来。

      林安阳不记得自己到底是怎样离开家的。他终于明白五年前的程奂之,为何会如此失魂落魄,原来当一个念想破灭时,那种失望的感觉是如此地让人痛苦难过。
      他看着不知为何会在他眼前的程奂之,只觉得平时看惯了的那张脸,时而清晰时而模糊。天与地在这时都分辨不清了,而那一层水雾此时不像是自己的眼泪,反而像是天地怜惜为他倾盆。
      “程……程……”他连程奂之的名字都叫不出来了,因为痛苦,他的身体慢慢蜷起来,颤抖的手死死的拽住程奂之的衣袖,拉扯间衣服渐渐发出撕裂的声响。他的哭更像是在哀嚎,哭喊得震天动地。
      林安阳这副模样把程奂之给吓坏了。这几年林安阳在他面前连气都很少生过,脸都没板过,整个如春风般和煦。可这次突然哭成这样,顿时让程奂之手足无措了起来。
      “喂,你怎么了,有人欺负你么,我给你打回来。”
      林安阳摇头,却依旧在哭,眼泪浸湿了程奂之的衣服,风一吹过,冰凉刺骨。
      “喂,你到底怎么了,你说啊!”
      “我……我……”他哭得什么都说不出来,呜咽着,哽咽着,气都喘不了了。
      程奂之完全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他只能尝试着用手臂讲林安阳整个圈起来,用掌轻轻拍打他的背,他并不懂得什么叫温柔,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不是有用,只是下意识的给林安阳一处温暖的小天地,就好像这些年林安阳一直陪在他身边时的一样。

      慢慢的,林安阳的哭泣停息下来了。他似乎是哭累了,靠着程奂之,竟然站不直。程奂之扶着他慢慢坐下来,也容他继续靠着他的肩。
      “到底发生了什么?”程奂之小心翼翼地问。
      “我爹……我一直以为……以为我爹不要我娘了,原来我早就没有爹了……”林安阳断断续续地说道。
      这些年来,林安阳如此刻苦念书,一方面是为了让他娘高兴,另一反面就是为了能出人头地,以后见到他爹了,会让他后悔抛弃他们母子。虽然表面上看不出来,但就是这个倔强的理由,支撑着他多年刻苦努力。而如今,一切的念想已成了梦中花水中月。
      不用他多说,程奂之也能理解林安阳刚才为何那样痛苦。
      他慢慢地将林安阳搂得更紧,就好像五年前狠狠拽着他的手一样。他努力把声音放得柔和些,像是多年前林安阳宽慰他一样的去安慰林安阳,“没关系,没关系……你不是还有我么?我是你大哥啊。”
      虽然这些年他这个当大哥的除了用暴力帮林安阳解决问题,就再也没有多给他一丝帮助。
      “大哥。”林安阳跟着重复了一次。
      “嗯,我是你大哥。”程奂之重重地点了点头,这话反而更像是在对自己说的。
      自以为当了林安阳很久的大哥,到今天他终于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尽好一个大哥的职责。这些年来他有个心烦意乱,郁闷惆怅,都是找林安阳发泄的;但是林安阳却从没有跟他说过一点心事,只除了现在。
      或许林安阳想说来着,可是程奂之已经在他面前抱怨过,没爹算个啥啊,没钱算个啥啊,我恨不得又没爹又没钱,也比我现在过得快活。
      这样想来,他似乎从未真心替林安阳着想过,反而是一直依赖于林安阳。
      “大哥……”林安阳低声重复了一次,这次重复却好像一声惆怅的叹息。他抵着程奂之的肩,眼泪再次溢了出来,顺着他的面颊,滴落在程奂之的手上,换来的又是程奂之似是安慰的一阵轻拍。

      下了雪,鹅毛般的雪花纷纷洒洒,世间很快就被染成了白。
      但他们却还在原地坐着,这样拥抱着,似乎只要有彼此的体温就不会觉得冷。
      这天地间,仿佛只存在着他们两个,什么未来的梦想,什么过去的悲痛,在现在都显得虚无缥缈。此刻最真实的、最真切的,只有他们彼此而已。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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