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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躲不开的那个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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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未未头发少见的披散着,一手比划着什么,另一只手紧握着一个看起来十二三岁的长发女孩。
两人一齐被四个二十几岁的朋克男孩左右围住,小女孩害怕,蜷缩着身体,而唐未未正与他们据理力争。
唐未未此刻心中怒火中烧,但她不敢发作,只能慢慢与那个看起来领头的人周旋。
那几个人本就是这一带有名的混混,现在喝了酒,醉意沉沉,说话颠三倒四,更是难缠。
为首的那个抄起一瓶马爹尼,也不管是谁的杯子,随便倒满,抬手就送到了唐未未嘴边,见唐未未闭口不言,他笑的越发流气。
“美女,你替人家出头,那这一拍就得落你头上,今天这酒,不是她就是你,喝了咱们以后就是朋友,不喝,那就是不给我孙六子面子,今天就别怪哥几个不怜香惜玉。”
孙六子将硕大的扎啤杯倒了个全满,褐色的酒汁溢出杯口,沿着孙六子的手指,落在大理石的桌面上。
唐未未心口发冷,她完全明白对方最根本的目的就是想灌倒自己,她不敢喝,也不敢激怒他们,只是对抗似地咬着唇一言不发,手紧紧握着另一个缩在一旁的小姑娘。
高舒甫一走近,就听见那几个青年不知因为什么而哄堂大笑。
亲人被欺负,比自己亲身经历要更加愤怒,高舒的心瞬间像要冲出胸膛,她一步步走向他们的座位,强迫自己随着这脚步冷静。
这场合鱼龙混杂,高舒摸不准这里的形势,也不知道对方到底有几个帮手,什么来头,假如贸然出手,自己倒是好说,那两个女孩恐怕难兼顾。
桌台上杂乱地立着一些半空的酒瓶,高舒决定见机行事,调整好自己表情的同时也瞅准那个最厚的洋酒,心里做了最坏打算。
唐未未余光见有人靠近,赶紧转头,发现来人果然是高舒,立刻求救似地看向她。
孙六子正端着酒杯大放厥词,忽然见唐未未露出惊喜的样子,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就看见了冷着脸站在面上的高舒。
眼前的女人穿驼色薄风衣,脚上是一双鹿皮高跟靴子,目光泠然,直直地站在那里,冷漠又风情。
孙六子色心大起,咧嘴笑着招呼:“女士,这位美丽的女士,我们认识?”
自诩风流的搭讪,颠三倒四的话语,高舒心里嗤笑,她居高临下地盯着孙六子,不着痕迹地上下打量一番坐在那的几个人,端声道:“来接个人。”
唐未未只差把眼睛黏在高舒身上,这话一出,不用说,在场的人都知道她接的人是谁。
孙六子一怔,心里犯嘀咕,眼看这位气势滔天的美女单枪匹马就敢赴会,他一时之间也摸不准她到底是什么来路。
他摩挲着剃得精光的脑袋,斜眼睨着唐未未旁边的小姑娘,目光转了几回,终究是不甘心。
于是孙六子又挑起眉毛看高舒,不可一世的样子。
“可以,她喝了这杯,人你接走。”
高舒闻言不怒反笑,勾起嘴角冷声道。
“哦?说个理由。”
孙六子不禁乐了,跟文化人打交道就是有趣,凡事哪有那么多理由?但他也不恼,乐得跟美女多说两句。
“哥几个今天带着妹妹玩的好好的,她冲过来就给咱们搅和了。”孙六子说着,举起手中的酒,嘿嘿一笑:“就这酒,六千八一瓶,开了就没有剩的道理。这样,也别说我不通人情,今天别管谁,只要喝了这杯,这事就算完,怎么样?怎么样?”
他抻着脖子大声喊着,仿佛自己提出了一个天大公平的办法。
其余三个青年自然热烈呼应,四个人一齐喊叫着,黄头发的那个还吹了个口哨。
舞池的音乐更加躁动,里面的人更加大幅度地扭动身体,有的甚至跳上了前面的表演台,与演员们扭在一起。
酒精,烟味,汗味纠缠在一起,化作一团浓稠的气味,让人透不过气。
一秒都不想多待。
压下心口的那股气,高舒随手从包里掏出一张磁卡,扔到桌台上,不在意道:“酒不叫你白开,这卡里是九千块钱,今天我请。”
孙六子瞅瞅那卡,眼睛转转,咧着嘴摇晃身体,并不买账。
“老子还真不差钱,出来就是买个开心,我就想看人把这酒喝了……”他斜眼看向高舒,后者面无表情,眼中的光好似能将人割做两半。
今天喝了不少,孙六子的头像被棉花裹住,被这目光一瞧,瞬间打了个冷战,直觉告诉他这女人不好惹。
在外混的人相信直觉,孙六子想了想,马上松口道:“您要是把这姑娘接走也行,但另一个,总不能也领走吧。”
孙六子手一指,那小姑娘就一缩。
高舒终于有机会仔细打量她。
眼前的女孩一头长发扎成乖巧的低马尾,眼眸低垂,一看就是未成年。高舒心中冷笑:这帮人渣,亏他们下得去手。
唐未未闻言吓了一跳,赶紧搂住那女孩,她不敢胡乱说话,只能转头焦虑地看向高舒。
高舒眼光逡巡着这一切,心中有了计较。
“这酒我喝。”
高舒淡淡开口,也不等孙六子他们反应,抬手接过他手里的酒,一饮而尽。
刺鼻的酒气充斥着整个鼻腔,那高度酒精刺激着胃里火辣辣地焦灼,但高舒动作不停,行云流水地放下酒杯,接着便抄起桌面上的洋酒瓶子,毫不犹豫地摔向桌沿。
酒瓶应声而破,高舒举起手中残留的半只酒瓶,参差的缺口对准孙六子。
“酒我喝完,人我接走,你们有谁反对?”
变故太快,孙六子被眼前红着眼睛的高舒吓住了,一时有些发蒙,之前的酒气也散了一半。
眼下这情形,酒也喝完了,话也说完了,再纠缠下去,恐怕这梁子就结定了——高舒一身狠劲,孤身一人竟然敢在这里发作,他不敢贸然行动,之前心中的不安愈演愈烈。
孙六子刚刚从看守所出来,草木皆兵,心想要是再被弄进去,漫漫铁窗岁月可是难熬。
想到这,他不敢再说什么,只能试图最后全一全自己的面子,于是勉强笑道:“好酒量!喝了就是给我面子,今天我也不强留,有机会咱们改日再聚。”
高舒闻言不看他们,也不说话,只是示意唐未未扶起那女孩。
唐未未就等这一刻,二话不说,扶起路都不会走的女孩,快步而出。
三人走出Live House,喧嚣声随着脚步越来越远,高舒轻松下来,不知不觉冷汗已经沁湿衬衫。
微风徐来,伴着点点凉意,高舒打了一个激灵。酒气被这夜风激起,饶是她的酒量不错,也禁不住有些晕。
高舒又气又怕,瞪着唐未未,但看到后者瑟缩的样子,又不忍苛责,毕竟还是孩子。
最终只叹了一口气,转头严肃地开口:“未未,你这次真的很过分。”说着犹走近唐未未身前,低声道:“小姨大概能明白你心里的委屈,所以我不问你为什么会一个人出现在这里,也不会将这件事告诉你妈妈——”
“只是未未,你已经十六岁了,做事之前要想清楚后果,不是每一次错误都有机会被修正。”
唐未未太过羞愧,以至于不敢直视高舒的眼,她泫然欲泣,小声认错。
“小姨,我错了,再没有下次了。”
高舒看着唐未未长大,自然了解她骨子里是个传统的孩子,故作叛逆只是为了引起父母的注意。眼下看她真心知错,心里一软,不禁也放软了语气。
“好,小姨相信你……那我送你们俩回去。”
唐未未点头,另一个小姑娘也乖顺地站在一边,她抬起头,巴掌大的小脸露出来,眉目深邃,高舒这才看清,她好像是个混血儿。
这样一个洋娃娃似的女孩,怪不得那些无赖死不撒手。
小姑娘对着高舒和唐未未鞠了个躬,真诚地道谢:“谢谢您。”
唐未未英雄气概激昂,小手一挥,豪放地说不用客气,高舒也笑着安抚。
她挥手拦了一辆出租车,依次将两个小姑娘送回了家,一直看着唐未未上楼,立刻拿出手机,拨通一个在公安工作朋友电话。
此时已经临近十点,但那边很快接通,高舒猜测他应该是在值班。
他们久不联系,高舒简单寒暄一番,将今天的事大概说了一遍,然后沉声道:
“唐君,我想报案,那个叫孙六子的涉嫌猥亵幼女,我拍了照片,也录了音。”
唐君明白她是有备而来,也不啰嗦,让她明天到派出所录个口供,然后会有人负责立案调查。
高舒一一应了,挂断电话。
一切终于告一段落,高舒的心缓缓落下。
肾上腺素下降,酒意就上涌。
洋酒最是缠头,加上同陆伯阳又喝了半瓶红酒,两相混合,高舒只觉自己的头比刚才更晕。
大脑中理智思维渐渐飘散,她感觉自己依然清醒,只是灵魂仿佛冉冉上升,与身体分割成了两个不同的个体。
这感觉真是微妙,她迷迷糊糊地想着,放任那晕眩渐渐将自己拢住,这几天实在太累,明天周末,正好趁着这酒意睡个好觉。
夜晚的道路畅通无阻,熟悉的建筑很快出现在她的眼前,她给钱,下车,一气呵成。
小区大门距离高舒的家并不远,她乐得吹风,一步一步慢慢挪着脚步。
黑夜将万物拢作一团,模糊不清,又让人内心无比妥贴,高舒远远就看见了自家漆黑的阳台,不觉加快了脚步,只是没走出多远,便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立在自家楼下,越看越眼熟。
高舒怔了怔,以为自己出现幻觉。
江一舟正百无聊赖的在高舒家的单元门前踱着步。
他数完小区黑杆白罩的路灯,又开始数花坛里稀稀落落的矢车菊,等他数到第八十九朵的时候,听见有高跟鞋提提踏踏和汽车引擎发动的声音,他抬头,正看见高舒站在不远处,见鬼似地看着自己。
这表情让江一舟忍俊不禁,迈开长腿,大步走向高舒。
眼看着对方越来越近,高舒的脑中轰隆直响,她眼前似蒙了一层薄纱,于是更觉四周静的出奇。
入耳窸窸窣窣,仔细分辨,皆是初秋蟋蟀的叫声。
如墨的发丝融入夜色,深邃的五官藏在阴影里,随着江一舟的走近,又逐渐清晰。
江一舟在高舒身前站定,蓝色运动装将他的皮肤衬得更白,朦胧灯光一映,就像一个氤氲的梦。
高舒怔怔地看着男孩,疑惑。
“你怎么在这?”
“来找你啊。”
没有犹豫,江一舟微笑回应。
高舒更加疑惑,“你怎么知道我住这?”
“我去问了程老师。”江一舟全部实话实说。
他心里高兴,但怕高舒不高兴,小心地试探:“你不接电话,我只好想一些别的办法。”
高舒有点弄不明白程前那么大个仔怎么总是做出一些超出人类认知的事。但眼下也没法探究,于是只好将矛头又对准江一舟。
她瞪着眼,无奈这男孩个子太高。
高处不胜寒,看人就总是避免不了地居高临下,高舒气势有些但他先受不了这身高差,为了将高舒看得更清,江一舟微微弓着身贴近后者鼻尖,却先闻到了酒味,不由压低嗓音问道:“你喝酒了?”
热气像一根羽毛,轻轻拂过高舒的鼻尖,然后至耳畔,酒精让她的皮肤发热,也更加敏感,她觉得自己的脸像被点燃。
江一舟也不需要回答,自顾自扶住高舒,将她送到门口。
“吹了风要感冒,我送你上楼。”
高舒心里觉得不太合适,但脑子不听使唤,心里想着,嘴却张不开。
八层很快就到,高舒两天没有回家,才发现楼道里的应急灯坏了,不知是哪一户忍受不了,暂时换了一个橘黄色的小灯。
昏黄的灯光把所有都蒙上了一层纱,高舒在门前站定,低头摇摇晃晃在包里翻找钥匙,想到一旁的人,转头同他道谢加道别。
江一舟正靠在白色墙壁静静地低头望着自己。
他们的距离如此近,以至于高舒可以清楚地数清楚他眼睛上的睫毛,江一舟小动物似地地歪着头,一瞬不瞬地认真望着她。
这男孩真喜欢突破人与人的安全距离啊,高舒想,说不清的心悸一闪而逝。
她眼看着江一舟的脸逐渐靠近,心脏麻痹,鬼使神差地没有躲开,直到那张柔软的唇印上自己的,才终于如梦初醒地想要推开这怀抱,却已经来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