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繁星，我是真的错了》郁生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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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短发在阳光下泛出些金色的光泽，但是它们都很乖顺地贴在他的头皮上，一点也不到处乱翘，就像他本人一样温顺到近乎乏味的地步。

　　唐泽阳望着他紧闭的眼帘，幻想他睁开眼睛、抬起头朝他看来。

　　他那双黑色的眼睛会看他一眼，然后很快移开眼神。是的，他总是这样子。他通常会很快察觉到被你的眼神直视，然后更快地将头低下，错开对视的眼神。

　　他的眼睛其实不丑，甚至算得上好看，标准的双眼皮，微垂的眼角，让他的眼神沉静如水，看上去包容又温和。

　　他不爱笑，当他习惯性地抿起唇、低下头的时候，那双眼里的温度便被藏了起来。但那看上去并不凶，反倒是像正在忍着什么委屈一样。

　　唐泽阳看着看着就忍不住靠近了一点，他靠近了去看纪繁星的左边眉毛。

　　纪繁星的眉毛颜色很淡，都说眉毛淡的人脾气都很好，他回想了一会，确实没在脑海里找出纪繁星发火的模样。

　　纪繁星这个人向来不把心绪起伏表现在脸上，他的心绪都被吞进了肚子里，再说他那么好的脾气，怎么可能会发脾气？

　　在他淡色的左边眉尾，唐泽阳发现了一颗红色的痣，小小的，并不那么明显，只有与他靠得很近，很仔细地看，才能发现这颗痣。

　　那颗痣的颜色是粉红色的，隐蔽在他的眉尾，随着他的呼吸起起伏伏，看上去很是惹人怜爱。

　　唐泽阳就这么半低着头，着迷地看着那颗红痣，看了好一会。

　　他长得好好看，唐泽阳第一次浮现了这个念头。

　　这个想法越发清晰，他伸出手想要摸一摸那颗眉尾的痣。

　　谁知道顾玖在这时候偷偷摸过来，打断了他的贼手贼脚。

　　顾玖鱼一样滑到唐泽阳的身边，抱着一件旧外套，对唐泽阳压低了声音说：“阳阳，要不要给你哥哥披上？他这样会生病哦。”

　　顾玖一边说着，一边把手里的衣服展开，就要轻搭在纪繁星因趴睡而拱起的背上。

　　唐泽阳把外套抢到手里，不容置喙地说：“我来！”

　　顾玖笑眯眯地看着唐泽阳放轻了手脚，替纪繁星盖好了旧外套，才贴在他耳边说：“嘿嘿，小醋精。”

　　唐泽阳瞪了他一眼，指了指门外便率先走了出去，顾玖回头看了一眼纪繁星，确认他没有被吵醒，才蹑手蹑脚地跟了出去。

　　唐泽阳没好气地说：“谁是小醋精了？我是怕你把纪繁星吵醒了，他今天好不容易休息一天。”

　　“哦~”顾玖拉长了尾音，说：“你不是小醋精，你是贴心小棉袄。”

　　唐泽阳龇了龇牙，眼里凶光一现，顾玖吓得后退两步，拍着小胸脯道：“哦呦，好怕人呀，阳阳，你是不是鬼上身了？”

　　说着顺着退后的那两步又退了几步，边退边说：“我可不是道士，我也不会什么驱鬼的法术，我先走了啊！”

　　唐泽阳呲牙咧嘴地冲他挥了挥拳头，顾玖大声笑了两声，一边笑一边转过身往院门口的铁门跑，边跑还边喊：“晚上有水果吃，我在院长阿姨的办公室门口偷听到的，说是晚饭后发，记得晚饭少吃点，留点肚子吃水果。”

　　他哼了一声，自言自语：“哼，小人精。”

　　晚饭后，院里果然发给了每个人一份水果包，塑料袋里不过是一个苹果、一根香蕉，但难得的是还有一只糖葫芦。

　　纪繁星拿到了属于他的那份，转手就塞给了唐泽阳。

　　顾玖揶揄地看着唐泽阳，那表情竟让他有些不好意思。他有些羞愧道：“我不吃！”

　　纪繁星还没说什么，顾玖马上笑着说：“不吃给我，我拿给小远吃。”

　　顾远已经从医院出来了，但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这会儿靠在顾玖身上，小声抱怨：“最后还不是你吃了。”

　　顾玖移开身子，反而钻进他怀里，蹭着撒娇道：“哎呀，弟弟！你不要计较嘛！这些东西你不能乱吃的！要是再吃生病了怎么办？哥哥这是在帮你。”

　　顾远被他蹭笑了：“知道啦，馋猫，都给你吃。”

　　唐泽阳看着这两兄弟耍宝，突然一念乍起，转过头去看纪繁星，果然！纪繁星正盯着这两兄弟看得入迷。

　　只见纪繁星眼都不眨地看着这对兄弟，眼里都是……羡慕？

　　唐泽阳看清了那个情绪，那明明就是羡慕，是一种看到了美好事物，自己想要却不能拥有的艳羡。

　　异样爬上心头，唐泽阳第一次问自己：我对他，是不是真的很不好？

　　我对纪繁星，是不是真的很不好？

　　那天晚上他失眠了，一整夜，他在床上翻来覆去。

　　上铺的纪繁星早已睡熟，他连睡觉都很乖，从不乱翻身，安静地就像上铺根本没有睡着人一样。

　　右边那张上下床上躺着的是顾玖兄弟。顾远猫在下铺，整个人埋在被子里，连头都看不到，上铺的顾玖却没那么老实，一只脚已经试探性地伸出了床的边缘，悬在了半空中。

　　顾玖睡觉不老实，但他非要睡在上铺，说怕顾远睡觉翻身掉下来摔着了。

　　纪繁星呢？

　　纪繁星从不说他为什么睡在上铺。

　　他不说的事情岂止这一件。

　　他不说每天出去做的工作是什么，不说他赚钱是为了给他交学费，哪怕再过不久他就可以去学校上课了，纪繁星也没有在他面前邀过功，说他能去上学都是靠的他。

　　他把所有的好吃的都留给他，他的厚衣服晒在阳光下的时候总是很扎眼，在一群旧衣服里，他的衣服又厚又新，一点也不像“孤儿”应该有的衣服。

　　那都是纪繁星给他买的。

　　他什么也不说，只是一个劲地去做。

　　他不会问唐泽阳需要什么，而是把他需要的一切都给他准备好了。

　　唐泽阳想明白了这点，醍醐灌顶一样，在这一个失眠的夜里，脑子却无比清醒。

　　他问自己：那我呢？我对纪繁星呢？

　　我对他，又怎么样？

　　我是……恨他的……吧？

　　他愁恼地翻来覆去，唉声叹气，心里一会儿明一会儿亮的，总算在天大亮的时候睡着了。

　　他还是太小了，小到分不清爱恨，小到理不清心绪，索性把烦恼都抛之脑后。

　　日子一天天流逝，当顾远又一次在夜里发起烧的时候，已经是几乎不到六点天就快黑透了的季节。

　　那天院长阿姨恰好不在，仅有的三位护工阿姨请假了两位，只有一位护工阿姨，但她还要留下来照顾更小的孩子。

　　纪繁星承担起了大哥哥的职责，他一路把顾玖背到了医院，在这么冷的夜里流了一身的汗。

　　因为顾玖不放心一定要跟去医院，唐泽阳也从床上爬了起来身，牵着顾玖的手跟着他们一起去了医院。

　　唐泽阳牵着比他矮了半个头的顾玖，跟在背着顾远的纪繁星身后，看着纪繁星跛着腿快步往前走，心里静地如这夜色一样。

　　在医院的长廊里，顾玖第一次在唐泽阳的眼前哭了。

　　他半抱着唐泽阳，把眼泪鼻涕都糊到了他的衣服上。

　　唐泽阳有些嫌弃地撇撇嘴，但没真的推开他，反而摸了摸顾玖的脑袋。

　　顾玖哭得说：“怎么办，小远又生病了……呜呜，是我没有照顾好他……他如果，如果……我一个人怎么办？”

　　唐泽阳叹口气：“只是发烧而已，没有关系的，你也知道你弟弟的身体，他经常这样发烧。”

　　顾玖含着泪说：“不是这样的，你不懂，小远他……他这样体弱，以后去了别人家总是去医院，他要是一直生病，一直去医院……一直花这么多钱……他们讨厌小远怎么办？他们对他不好怎么办？”

　　唐泽阳听懂了，他反问道：“不是还有你吗？你对小远好不就行了。”

　　顾玖闻声，坐直了身体，拿古怪的眼神看着唐泽阳：“你说我？”

　　“怎么了？”

　　“不会有人同时领养我和小远的。”顾玖擦擦红通通的眼睛，说：“那不可能。”

　　“你不可以一起去吗？”

　　顾玖的手指搅在一起，他的手指很软，绕在一起变成各种各样的动物造型，被医院白惨惨的冷光投在地面上，现出了浅色的影子。

　　“我也想和小远一直在一起，那样我就可以一直照顾他，一直保护他，就算大家都不愿意照顾他，我也不会嫌弃他，但是这是不可能的。阳阳，你不明白，没有人愿意收养两个孩子，哪怕我们是双胞胎……因为这样会花双倍的钱……而且院长阿姨说了，一次收养两个孩子也不符合规定……这太难了。”

　　顾玖抬头看了看日光灯，又低下头去看自己的手指，那两只白嫩嫩的手看上去很漂亮，像女孩子的手：“我从来没指望过，没抱有这样的期望……我只希望能够看着他被收养，我只想他在我前面被收养，这样我就能记住收养他的人的样子，记住他们的名字，等我长大了，等我有能力养活他，我就去找他。”

　　“如果他幸福，我就远远地陪着他，如果他……我就把他接出来，我来养他，不管他花多少钱去医院，我都不会嫌弃他，我会一直一直陪着他，只要他好好的，健康快乐地活下去。”

　　顾玖侧过头往走廊尽头看，纪繁星就在走廊的拐角处替顾玖处理住院手续。

　　“就像纪哥哥希望的一样。”

　　顾玖将内心剖开给唐泽阳看，唐泽阳听完了他所有的话，陷入了沉思。

　　顾玖继续说：“其实纪哥哥也一样，他的年纪很大了，不太可能被收养了，但是你还小，你还是有可能被收养的。如果有一天你被收养了，纪哥哥也一定不会放心的。”

　　他会不放心吗？

　　唐泽阳也顺着走廊望过去，他也知道，纪繁星就在那里。

　　“你想被收养吗？”

　　我想吗？

　　我想被收养吗？

　　如果被收养了，就会回到曾经吗？

　　会有记忆里的爸爸妈妈的关怀，会有各种新奇有趣的玩具，有吃不完的蛋糕，可以每天穿着好看的衣服去上学，会有一个人的房间，不用和很多人挤在一间房里，会有吃不完的肉和零食。

　　会有……

　　他这样想着，却不知道为什么……纪繁星流泪的眼睛出现在他的眼前。

　　他一个激灵，神色陡然慌张起来。

　　什么都会有，但是不会有纪繁星了。

　　不会有纪繁星......吗？

　　顾玖看出来他的犹豫，劝说他：“纪哥哥一定是希望你被收养的，哪怕你们得分开。”

　　“为什么？!”他反应极大，一下子放大了声音，压根没发现自己语气里的愤怒。

　　凭什么？纪繁星难道嫌他是个累赘？

　　顾玖呀了一声，赶忙说：“你别激动嘛，阳阳，你听我说。”

　　唐泽阳猛吸一口气：“说！”

　　顾玖讨好地拉拉他的衣服：“因为我知道他是个好哥哥，阳阳，纪哥哥肯定不想你吃苦。”

　　这句话音刚落，那边纪繁星的身影从走廊尽头迎来，他的小腿有些发抖，他掩饰地不够好，所以唐泽阳看得分明。

　　他只是不想你吃苦。

　　唐泽阳看着他小腿发着抖，却一步一步地朝他走来。

　　他想：跟着他其实也没有那么苦，因为所有的苦都被纪繁星吃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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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顾玖的愿望应该算是实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