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僧记》千叶蔓

2、如是我闻

　　你娘的，疯成这样还在大街上乱跑！
　　我怒不可遏的踹翻了茶桌，所有人都用怪异的目光看着我，一个人为什么要对着空气发怒？
　　有大风而至，卷起天地尘埃。
　　有骤雨降落，遍洒檐瓦巷陌。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嘴角在狞笑，心里却觉得空落落的……
　　我用猴子赚的钱在镇子上租了房子，我们回家了。
　　不不不，是我带着一只猴子回家了，不是我们。
　　不不不，是回到了屋子里，不是回家。
　　“你为什么不听那老神仙的话？说不定他真能传我些本事，那样你就不用靠耍我活着了。”猴子蹲在角落里埋怨我。
　　“别一口一个老神仙，老神仙的叫，人得到了些本领就是神佛，猴子有些本领却是猴妖？如果世间真如佛说的那般众生平等，那个会妖法的老道士为什么不叫妖人？或者人妖？”我坐在凳子上数着铜板笑说，心里久久不能平静。
　　猴子觉得我说的有趣，挠着头傻傻的笑了起来。
　　“这些香蕉是不是烂了？没有你在山上给我的那根好吃。”猴子不悦的甩了甩脑袋。
　　我看了一眼桌子上刚从集市上买的新鲜水果，心里得意的笑了笑。
　　果然是只蠢猴子。
　　“你想豆豆了吗？”我问猴子。
　　猴子使劲的点了点头。
　　“那你想父母吗？”我又问。
　　“我没有父母。”猴子迟疑了一下。
　　“开玩笑，就算你是只怪猴子，也该有父母啊，不然难道是天地生你？”我觉得这只不说谎的猴子在说谎。
　　“我们猴王说，我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我已经有些不记得了。”猴子表情很认真。
　　人是人生的，猴是猴生的。
　　石猴自然是石头和猴子所生，一只猴子居然能让石头怀孕……
　　“你有一位伟大的父亲。”我打趣道。
　　猴子憨憨的笑了，“那你呢？”
　　我摸了摸鼻子，觉得很尴尬，“我没有父母，额……，或者说，我应该有父母，但他们不要我了……”
　　“那你和我一样啊。”猴子兴奋起来。
　　“是啊，万物总有相通的地方。”我接着说。
　　“可是你有名字啊，而且是个很好听的名字，我也想有个名字。”猴子跳到板凳上，期待的看着我。
　　“叫这孙子什么呢？”我脱口而出。
　　“孙子？这名字听起来蛮不错。”傻猴子又笑了。
　　“你可以姓孙，但是取个什么名我还没想好，就先叫你孙猴吧。”我被自己的智慧惊呆了。
　　天上的星空亮了，像是玉盘里点落的珍珠，孙猴窝在墙角睡去，我躺在床上失眠了。
　　我想起了那个老东西的问题。
　　我是个无父无母的人，到现在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会选择抛弃我。
　　我是个无名无姓的人，李沐然这个名字是我自己取给自己玩的。
　　在来到这座小镇前，小雷音寺里的那些胖和尚都叫我江流儿。
　　我一直在想很多事，很多想不明白的事。
　　我生下来的时候是不是染有什么怪病？
　　还是说其丑无比，长得比猴子还丑的那种？
　　又或者说他们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才选择抛弃了我？
　　他们到底住在哪里？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模样？
　　小时候想着想着就哭了，哭着哭着长大了。
　　也就不哭了。
　　大和尚们曾说，这是命。
　　只属于我的命。
　　于千万人不同的命。
　　可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该有这样的命？
　　他们闭口，只是念经。
　　这些仿佛是我的劫数。
　　记事的时候，是一处篱笆院，院外开满了紫丁香，院内住满了大和尚。
　　他们把我从江中救起，听我哭泣，听我欢笑，让我做个小和尚。
　　那十八年，篱笆院便是我的世界，天地间便是我的樊笼。
　　直到有一天，我和讲经主持大吵一架。
　　他说，欲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欲知后世果，今生作者是。
　　我说，“既前世有恶，佛陀如何不灭度之，生我在六道？既今生行善，佛陀如何不点化之，使我亲离故！”
　　“佛祖怜万相众生，赐尔轮回，痴儿如何不感德？”
　　“善恶是非皆自身，升降沉沦无他替。宁可永劫受沉沦，不从诸圣求解脱！”
　　“你参悟佛法十年，如何求不得一颗自在心？”
　　“学而不能致用，我学这佛法何用？弟子前世究竟何错？今生轮回竟不知血亲父母？佛法三千度化众生，弟子究竟哪里做错？”
　　“妄言！”
　　“蠢话！”
　　我站在那片紫金色的丁香花海，光线从遥远的天际铺满我腐朽的僧袍，有云生于雾海，有风拂乱发丝。
　　既注定此生孤独，浪荡飘零，缘何来这一遭？
　　那以后，我悄悄离开了篱笆院，再没有见过那些大和尚，还有我最喜欢的丁香花，我想去找些东西，一些能让自己静下来的东西……
　　我不要那篱笆院是我的世界，我不要这天地间是我的樊笼。
　　一颗没有归属的心，去何处不是一场流浪，愿做一只无根的飞鸟，越过万水千山，落地便是那故乡。
　　不好吗？
　　老和尚们像以前一样，闭着眼睛，双手合十，口中吟诵者佛经。
　　“我们终究留不住他。”
　　“是啊，一千年了，他还是不能忘，难道忘了不好吗？”
　　“忘记？他若真是忘了，还是那位大闹灵山的金蝉子吗？还是他自己吗？而这世间能有几人真正找得到自己？这也是他的命，只属于他的命。”
　　身后的篱笆院起了火，可惜了那片开了十八年的丁香花。
　　大和尚们睁开双目，看到了千年过往。
　　一人一尺上灵山。
　　003 来生再世，你我还好
　　我有些累了，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做了一个古怪的梦。
　　那个我还在小雷音寺时就常做的梦。
　　师徒四人行至一处高山，山势险峻，峰峦叠嶂。
　　一个貌美的村姑从那隘口走了出来，手中拎着一个果篮，她在冲着我笑，我知道好事将至，赶忙冲了过去，想要握住她那纤纤玉手，问问姑娘芳龄几许，可曾婚配否？
　　“贫僧自东土大唐而来，前往西天求取真经，途经宝地，多有叨扰……”
　　猴子突然举着铁棒大喝一声，自半空跃起，一棍砸死了我即将到手的小美人。
　　“你他娘的干什么？老子三个月没见过漂亮姑娘了！”我转身愤怒的瞪着猴子。
　　猴子杵着大棒阴测测的看着我，对我吐了口痰，笑骂道，“大爷我想砸什么就砸什么，关你鸟事？”
　　我扶了扶头上被气得有些歪斜的冠帽，双手合十，慈悲诵念，“阿弥陀佛。”
　　然后舞动着手中的禅杖闪电般冲向猴子，两个人像恶棍一样在黄沙里打了起来。
　　周围响起了鼓掌叫好声。
　　“好！和尚你攻他下盘啊！”
　　“这和尚绝了，居然还会直捣黄龙！”
　　“看这肤色，看这生猛劲，天底下居然还有如此耍杖的和尚！”
　　八戒和沙僧坐在行李上嗑着瓜子看戏。
　　“你说这次是师父赢，还是猴子赢。”
　　“难说，和尚今天是真个儿动了肝火。”
　　“师父咋每次都说去西天？”
　　“找死呗。”
　　白马一声嘶鸣，将这两个蠢货从行李上踹出老远。
　　我从床上惊醒过来，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棂洒在我的身上。
　　很渴。很冷。
　　凉水灌入我的喉咙，冲入我的肺腑，但还是渴。
　　“小小是谁？”猴子摇晃着尾巴突然问我。
　　“不知道。”我的声音有些沙哑。
　　“那你为什么喊了一夜她的名字？”猴子龇牙咧嘴的挠头。
　　“我说了不知道！不知道！问你娘啊！”我像个疯子一样对着猴子吼了起来。
　　猴子吓坏了，尾巴夹的很紧，呆呆的看着我，不明白我为什么会突然生气。
　　猴子？
　　我居然真的和一个猴子在一起？
　　还在和一只会说人话的猴子吵架！
　　我看了一眼猴子，突然疯魔般的笑了起来。
　　他怎么不和我打架？
　　来啊，大战三百回合！
　　不对，那只猪头呢？
　　那个挂着骷髅头的赤发妖怪呢？
　　还有那匹白马呢？
　　“我们今天还出去吗？”猴子小心的问我。
　　“不……”我安静的坐了下来，好像明白了什么。
　　从清晨到傍晚，我一直坐在板凳上喝水，猴子靠在墙角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低着头有些害怕的看了一眼手背上的青莲花。
　　大和尚说过，一个人执念太深，梦中可见前世，可见来生。
　　前世？来生？
　　难道来生我他娘的居然还是和尚？
　　这怎么行？！
　　必须把这只烦人的猴子甩了，不然肯定要出事。我想。
　　“我要出趟远门，你好好在镇子里玩，如果觉得实在没趣就回山上，以后再也别让人带你下山。”我提着布袋里的铜板站在门槛外。
　　猴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乖巧的点了点头。
　　“桌上的香蕉是新鲜的，那天山上我给你的香蕉是烂的，以后再有哪个孙子敢给你吃烂香蕉，你就往死里打他丫的。”我看着猴子。
　　猴子眨了眨大眼睛，继续点头。
　　“还有，千万别和镇上的人说话，他们会杀了你，知道吗？”我格外严肃。
　　猴子使劲的点了点头。
　　“我走了。”
　　“啥时候回来？”
　　“可能十天半个月，可能……”
　　“能不走吗？”
　　猴子蹲在门口，用毛爪子可怜兮兮的拉着我的衣角，尾巴垂的老低，我回头看着他有些发红的眼睛，身子有些发颤……
　　猴子居然会哭？
　　我有些想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