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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第六十一杀:白鹤(下) ...

  •   却说拾柒采纳了子路的建议,在恒生客栈换了一套新衣,就往鹤归楼速速踱来,吃了桦儿的一通闭门羹后,遂令择幽径,误打误撞之后终得以见上楼主一面。哪想这位鹤归楼楼主白鹤并非平易近人之辈,拾柒接触她的时候,这位楼主一举一颦间的容止、言语恍如阵阵大风迎面刮来,把拾柒本就所剩无几的一点面子与耐心也刮光了。
      当白鹤言止于斯时,滢眸媚转,唇边挑起一抹轻佻之笑,拾柒的莫邪剑便狺狺嚯嚯一般给她招呼了过来,只见她掌中这柄长剑清罡萦绕,如电掣虹闪,气魄不凡,在她话音甫落之时已然出鞘,剑尖因执剑者的情绪未平而摇颤不定,虽是这样持在掌中,却是能堪堪罩住白鹤一人的要害。
      拾柒目中峻意如鉴,生像是夜半中倏地燃亮了的两盏风灯,她稍显稚嫩的轮廓之中盛下这番与同龄人不符的峻容,她的语气也完美承袭了她的神色一般严峻:“楼主,楼主,我一点都不喜欢兜圈子,至于您与夜猫大人是什么关系,你是他的红颜知己也好,知音友朋也罢,这些劳什子我真的一点也不想了解。我现在只想知道一件事,大人一夜未归,他在您这里做了什么,之后究竟又去了哪儿?快老实交代!——”
      白鹤闻罢,容颜之上似未见显一点恼态,仿若面前这一柄罩住她身上要害处的长剑并不存在,不以为意。
      只是,白鹤的安坐之姿无意之中换成了缓立之姿,而拾柒的剑尖也随其之立身而缓缓抬升,长剑运势未发,剑身之中一股咄咄劲息如切入磨,如涌如漭,无形的轧入空气之间,与之轧入空气之间的还伴有拾柒的一句重申:“楼主,您到底说不说?”
      拾柒重申未尽,却见白鹤幽步后腾,身影虚移了半步,一道疾厉软练自她的云袂之间的皓腕倏发而至,软光携有鹤芒一般的熠意,蓦地挥出,直逼拾柒执剑的手背处。只听“砰——”一记金属坠地之音,拾柒掌上一麻,她的长剑因手劲虚松无力而兀自脱掌而堕。适才那道软练又回至白鹤的云袂内,隐没不见。
      “相鼠有皮,人而无仪,”白鹤水烟似的眉眼,朝拾柒的眼睛飘袭而去,软声微诮道,“人而无仪,不死何为?”
      嘁,这是拿《诗经·相鼠》来衬讽她无礼呢。拾柒凝立如塑,未去拣拾回掉落在地的长剑,仅是拿左手轻抚了一下麻劲滋生的右掌,白鹤的软练抽在她手上的那一袭阵痛尚残存在手背上,这种抽法施展得极是巧妙,既然被抽者感知到痛处,有不使其身上留下一抹抽痕。拾柒自知自己直接拿剑威胁白鹤,有不自量力之嫌,但即便自己的力势渺小得微乎其微,但勉力争取一些事体,也不为枉做。
      “楼主,除了知道相鼠有皮,我还知道相鼠有齿,相鼠有体呢,”拾柒打了个哈哈,走起了油腔的黑色调调,“但我们又不是畜生,干嘛要屈尊降贵的向它们讨要一张皮,要一口牙齿,还要那些无关紧要的礼法?如果没有畜生的那一张皮,就觉得我们无礼而可以归西了,那岂不是太抬举畜生了嘛?楼主,我种拾柒只是区区一介影卫,就是河卿之躯,您贬我的话我觉得我无甚所谓。可楼主您是鹤立鸡群的白鹤,为何要拿一只人人喊打的畜生来玷污了您的嘴巴呢?”
      “哼,油嘴滑舌。”白鹤轻嗤一声,明知这个种拾柒辩驳时在偷换概念,但她若真与这个伶俐少女打起一通口水战,输赢成败之事小,但有损颜面、且楼主身份眼看不保。思及此,她淡转滢眸,复回至榻案之后,纤身慵懒地斜倚在榻旁,一手托颐,一手撩起长发挽在指端间,道:“论扯淡之术,你倒是略胜一筹。那方才你之所问,本楼主便酌情回答你吧。”
      拾柒仿若瞧见了希望之光正熊熊燃起,她期待的搓搓掌,嘿嘿,白鹤楼主虽说是刀子嘴与冰山脸的完美结合,但还是通了一点点人情的嘛,虽然她那软练抽了她一下。拾柒忙屈身一把将地上的长剑捣入鞘中,拍了拍身上的衣服,整饬好后,对着白鹤正想启口问些什么时,仅听白鹤道:“你的问题过多,故此,你仅能问两次,一次一个。”
      虽是自幼时起算术成绩就不容乐观,拾柒的脑中齿轮可还不至于到了生锈生霉而亟待更换除新之境况,她还是能从白鹤话中飞快的掐算了一下,问问题的机会有两次,一次一个,那么终上所述,她一共只能问两次问题。
      当然,拾柒没有经过长时间的精斟细酌,第一个问题就脱口而出:“楼主,我家大人去鹤归楼,是您亲身接待他,那么你们谈了什么?”
      白鹤微微一笑,她挽发的指端在发丝里打着圈儿,腕肘舒张,云袖略略掩榻案之上,其上的金兽小香炉逸出的清香,催动她阖上了眼睑,面容景然如画中人。
      片刻,拾柒才闻见她缓声的道:“等你寻到了你家大人之后,他自会跟你说的。”她明面上回答了拾柒的问题,但实质上好像什么也没回答,如雾中探花、海中蜃楼一般,都是望不清真切的略光泡影,看起来美观,实际一触,却让人发觉这一层美观之下并没有什么可参谋助益之内容。
      因此,拾柒略微不悦地道:“楼主,您这种回答等于什么都没回答,并不能作数。”
      “第二个问题。”隔着案上小香炉的如缕清烟,白鹤的清容沉娴下来,话语虽轻若风语,但极备分量,倒逼得拾柒的面部筋肉庶几要岔气得抽搐。
      大人物们说话,是不是都喜欢装作高深莫测,故作深沉?每一句回答让人苦等久候,好不容易等来了一句回答,字里行间看着深奥无比,字义既高冷有委实令人费解,但细细解剖了这一种深奥,会察觉深奥之下隐藏的都是些什么呢?多半是再简单不过的意思——箴言易懂而难解,虚言难懂而易解,实属二者之本质。
      拾柒觉得白鹤不正视她的问题,白鹤在敷衍地制造一些答案来搪塞她。目下,她也就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问题的机会了!
      “好,第二个问题就是,”拾柒的目光如两团巍然的寒焰,她在忖度良久之后道,“我家大人一夜未归,楼主可知他的去向?”
      白鹤慢拈炉罩,指端之间捻了一缕清雾,在清雾的照拂之下她睁开幽眸,眸心深处扬起一线潋滟似的光影,随后,她的嗓音亦跟着这潋滟似的光影,一声一声漾至拾柒的耳廓,“本楼主知道。”
      拾柒唇齿微动,然而白鹤接下来的一句话让她静默住了——“他在本楼主的内苑里,与本楼主待了一夜。”
      老半天,拾柒方才寻回自己的声音:“楼主,您对他做了什么?”若说之前拾柒的问话都是俱备强烈的情感色彩,那么这句话的温度,可谓是由沸点一霎地跌入了冰点。其实拾柒并不打算问这个问题,因为问这种问题,就侧面表明了自己并非不在意夜猫大人与白鹤楼主两人的关系,而且自己之前放了豹子胆声称“至于您与夜猫大人是什么关系,您是他的红颜知己也好,知音友朋也罢,这些劳什子我真的一点也不想了解”,今下自己这一问,无疑是对自己“不想了解”的有利反驳,是自相矛盾的两句话。人就是在矛盾之中生长起来的生命,其之所行、其之所言,皆从矛盾中来,也定将从矛盾中去,假令人能稍微理解与宽容自己的矛盾的话,那他稍微也就不矛盾了。显然,拾柒面对白鹤的时候,她为不让自己处于下风,即使说了一句近乎自相矛盾的话,她也不会把矛盾的表象彰显出来。
      白鹤悠悠地扫视拾柒一眼,旋后笑了,让拾柒觉得自己好像问了一个不该问或者是明知故问的问题。
      “种拾柒。”白鹤道此话时,面上却不露一点形色,沉肩侧腕,其袂袖之中的软练无声轻发,如游蛇一般直逼拾柒的面门而去。
      这端,拾柒没来得及答应一声,又见眼前一抹清光携风疾袭而来!当下见情势危急,事发突然让她闪避无暇,自知暂无法使用剑招反攻那软练,故急于抬肩提剑以上架弹挡!讵料,她惯于握剑的手麻劲未消,致使御剑之时腕掌力度失却了半重,抵挡软练进攻之时,令软练半空之中拐了一个道,缠枝似的勾住了她的束冠——真是岂有此理!拾柒硬着头皮,用尽一身气力,掌中的莫邪剑借力迎攻之上,以敲山镇斧之势斩裂了那软练!
      白鹤见状瞳孔一缩,身体后倾以遽敛衽收腕,作势收回软练。
      当拾柒终于挣脱开软练之束缚时,她的束冠也因软练的受力挣脱开来,于半空之中旋转了完美的四四十六周,接着“砰噹”一声,终然亸往地间。
      一瀑乌木黑似的长发,失去了束冠,从少女的肩上的位置半鬈半直的漟然而下,翩然垂至腰部。拾柒极少梳女儿家的发髻与发型,一般头发都是能以发冠束之就以发冠束之,所以当束冠掉落的时候,她显然是怔住了,觉得自己这般女儿态的面目被外人见之,恍如被一份坚韧的甲胄被硬生生的撬了开去。一种极度反感的不适应,自胸臆之中萌生、滋长。拾柒想捡起地上的发冠,将头发重新束起,但面对白鹤那一种了然真相的神情,她又把将头发束起的念头给掐灭了。
      “种拾柒,”白鹤眸心的目光先是落在地上的发冠上,一会儿落在她的面容上,“明明是女儿身,为何非要把自己打扮成异性?”
      “楼主,您既然没有回答我刚才的问题,那么现在的问题,恕我不能回答。”
      ——脾气还蛮倔强。白鹤眸心升起挑逗与别样的情绪,她移开目光,润声道:“你想想,本楼主是一个女人,夜猫是一个男人。如此良辰佳夜,一个女人与一个男人在一间内苑之中,能做些什么呢?”此话一出,白鹤凝住拾柒的眼睛,前者又觉不够火候,便复添了一句话:“何况,你虽是一个少女,但与本楼主同样都身为女性,都拥有身为女性的一份默契与自觉。故此,对于本楼主与夜猫做了什么,相信你会有默契的认知,还有那一份自觉。”
      显然,聪慧老练如白鹤,有时候会棋差一招——比如,她在这种两性方面高估了拾柒的知识水平与理解能力,谁又能去苛求是一个少女对这方面拥持高度的默契和自觉呢?假令白鹤方才所言是一道阅读理解,需让拾柒进行个人解读,不言而喻的是,白鹤的话对拾柒而言是一道超纲题。
      超纲之题目,往往容易让答者误读出题者之出题意图与出题方向。
      好比目下,拾柒误读了白鹤话中“一个女人与一个男人在一间内苑之中,能做些什么”的真实意图,她双眉且展,扳起指头数了起来:“一个女人与一个男人在一间内苑可做之事,那不就多了个去吗?男人可吹笛箫、练刀剑,女人可抚素琴、弹筝器,或者两人可一起品美茶、酌酒醪、对精弈、赏乐舞等等。不过,据我对我家大人的了解,他日常擅于射骑。但楼主您是一个习软兵器之人,即使您会陪他一块儿射箭,内苑明显也没那么大的空间。若安置箭靶的话,空间会拥过于偏狭之嫌,是以恐怕会拂了我家大人的习射之兴致呢。”
      拾柒这番有板有眼的回答让白鹤滢眸的目光忽地微滞一瞬,而前者呢正讲至兴头上,忽略了后者神情之中如风似雨般的嬗变,“楼主,如果我家大人下一回再来您这儿过夜的话,您务必要把您这儿的场地给拓宽一些,安置上几块移动箭靶。这样在漫漫长夜之中,楼主与我家大人应酬之际,除却笑谈、棋弈、兀坐、饮茶、品香之余,还可以观赏我家大人射箭时的玉树英姿以怡情,一浇胸中块垒。”
      说罢,拾柒朝白鹤笑了笑,她因武斗过后那微显缭乱的发丝,一些披在微微鼓起、微红的两腮之上,其上两丸黑水银似的眼睛,笑意正从瞳仁深处淙淙漼漼的漶漫而出。恢复女儿之态的拾柒,行事风格还是咧咧糙糙,但至少一点都不像同龄少女那般的她,此刻笑起来的一刹那,让人不禁觉得这位执过长剑、沾过碧血、口吐不羁之言的人,她还是一位介于豆蔻时期的稚嫩里,笑颜诠释了她内在的真实灵魂,这是蓬勃盎然的生命存在。
      “种拾柒,你还真是令本楼主刮目相看。”
      许是这一回合让白鹤失算,拾柒的答复让白鹤对她之前包藏的一些猜忌,一笔勾销。
      气氛如烈风转霁时缓和下来,榻案之上的小香炉仍在逸出缕缕清气,近旁处的窗扃之外时有檐雨敲打之音,好像雨又开始下起来了。拾柒捣剑入鞘,觉得两个问题已经问完,就再无驻留扰人之意——尽管她问了两个问题,都没能将夜猫真正去向的问题问个明白。这里囊括几种可能:一,楼主白鹤实质上并不知情;二,白鹤知情,但她对夜猫承诺保密,对待外人所闻一律搪塞过去。
      在几种可能的抉择之中,拾柒希望是前者,但理智又把她自动拨入了倾向于后者的范畴之中。
      拾柒不觉恹恹然,不是为何,她心里实在泄气极了。若在平时,她会把情绪付诸于脸上,但此刻特殊,她还是挂着一张嵌着淡淡微笑的靥容,对着白鹤抱拳道:“看看这窗外天色,时日好像已经不早了,那我不扰楼主的清净了,并且多谢楼主今日······”
      拾柒正说间,她背后那一围簟帘之后,也就是外苑之外的方向,燥来一串串急促的莺语般的软声:“不行,大人,楼主正在会客,即使您有鹤翎牌,也不能贸然闯入!大人,您不能这样——”啊,这里的女子真是训练有素,情绪上声音的控制也真是到位,即使是急促、要求之言,声量很软且低,十分舒适,真不失为一种听觉上的享受。
      软声之下,次第是掩盖不住的一阵橐橐轻致履声,这履声走得很稳,很迅速,按步子的轻重来量度的话,来者是一位男性。看来,桦儿说的没错,每天要见白鹤楼主的人不计其数,这不,她要离开时,下一位谒者登即迫不及待的来了。
      拾柒仍是面对着白鹤,对着她言出一番客套之辞后,刚欲转身,但想起自己就这般模样走出去不像话,就屈膝弯身把掉落在地的发冠给拾起。
      在她刚欲执冠束发时,背后的履声在不远处戛然止住,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种拾柒。”
      “哐当——”的一阵脆响,被极为熟悉的一声点名的拾柒被那声音惊了一跳,手中发冠再度坠在地上,束好的长发也随之垂落下来。
      是夜猫大人······
      一瞬间,拾柒忽觉得有一种朦朦胧胧的感觉,听到了那个他的声音,会觉得心中悬石稳稳落地了。不管他去了哪里,做了什么,现在他终于回来了,且亲自来找她了,她就很满足了。
      当拾柒转过身来,立在对面的男子身上微微湿透,捎了些雨水雾气——他未看白鹤一眼,看见她身体无恙之时,遂朝她伸了伸手:“我们走吧。”
      如此简略的四个字。
      拾柒也忘了拣拾发冠了,就咧着嘴“扑腾扑腾”的趋步奔来,刚奔止他身旁时,兴奋得想说些什么,就闻“咕咕——”,她腹中饥肠煞风景似的宣示了存在感。
      “大人,我找你有些时候了,虽吃了过饭,可现在肚子饿了,”某柒嘴仍是大大的咧着,“请问你有没有带吃的啊?”

  • 作者有话要说:  新人新文,求收藏,求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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