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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第六十杀:白鹤(中) ...

  •   鹤归楼,申牌时分,日入岫云,沉沉跌入西山,夕光如熨如洗。
      时下,拾柒经过一阵深思熟虑,就对着那桦儿道:“我要见楼主。”话音甫落,她犹嫌自己的语气不够庄重、不够分量,复添了一句:“我必须见。”
      却见桦儿的神色并无丝毫变化,一张招牌笑意仍妥妥的镶在面上,仿佛拾柒所言只是戏言,亦或是如他这般称要见楼主之人如入江之卿,让桦儿应付得引以为惯了。是以,桦儿仅如此道:“小公子可有鹤归楼的鹤翎牌?”
      “鹤翎牌?”拾柒扫视了一下周遭的官客以及那些接待他们的女子,后对着桦儿道,“见楼主,需要用鹤翎牌才能见?”
      “正是如小公子所言,因楼主身份悬殊,并非任何人都能见的。”
      “可是我是叶斐大人的影卫,我现在找不到大人,而楼主见过他,所以很可能知道他的去向。我现在要见楼主,就是想纯粹知道一些我家大人的行踪,根本没别的企图!”深怕女子不信,拾柒又把身上的莫邪剑呈现给了桦儿看,“这是我身上最最昂贵之物,你可以帮它抵押在这儿,以此为诚信之证。”
      桦儿的俏眸凝视了莫邪剑一刻,拾柒以为她就此会松一下口,对她进行通融时——讵料,桦儿徐徐收回目光,俏眸滴溜溜地凝着,对着拾柒仍是轻轻摇了摇首,笑着道:“唯有凭借鹤翎牌,才可能见楼主。这是鹤归楼历久以来的规矩,桦儿不能因一柄剑而私自坏了规矩。”
      拾柒咬了咬牙,既然此路不通,那只能另择蹊径了!思及此,她把莫邪剑收回腰侧,对着女子做出一副失落之色道:“好吧好吧,规矩不能破,可能是我与楼主无缘无分。”话讫,拾柒转身就走,心下腹诽道:既然不能硬从正门走,那只能逼我做一回“飞人”了——
      两个时辰之后,戍时一刻,入夜,此际天穹之上墨云麇集,天渐然降下阴雨,雨雾连时不却。
      一条窄巷巷口的长檐之下,两盏久未擦拭的风灯,伴风三翕四动着,如流铜飞钹一般,随风飘过来的辛寒雨丝,打落在蒙满油烟的灯罩之上,发出些微响声,雨色似锈蚀的刀刃,扣击声融入雨色,长巷沉浸于一种冷寂凄迷的气氛之中。
      雨夜的巷街一派黑黝黝的光景,与夜市的亮煌煌迥异,几乎看不出窗间射出灯火,更难见廊下有拎着灯笼火烛的行客,几道横拦着巷道的拒马杈子此时被挪开了去,空悠悠,杈子上悬着一盏细碎的马灯。
      远处漾来了一串串马蹄声,马蹄声是徐缓的,轻柔的,自然形成一种节奏,把听者的心拧绞着。踢踏,踢踏,踢踏······踢踏,踢踏,踢踏,踢踏······
      这种轻柔徐缓的声音,却把所有伏身在暗处,或蚁集于夜市、客栈之中的黑衣人们慑服,马蹄声成为春夜里唯一的音响。这些黑衣人自昨夜伊始,奉主人之命刺杀一个男子,半途天降大雨,这对他们有利,但刺杀一事仍是未遂。是以今夜,他们直接在男子所暂住的恒生客栈来做潜伏,一举买通了客栈里的店家,逼走了所有住客,打算撒下一只请君入彀之罗网。目下,一众黑衣人不仅埋伏在客栈里,连通往此客栈的必经之路上也处处埋伏下了人手。
      踢踏,踢踏,踢踏,踢踏······
      他们仅闻啼声不见骑马者之身影,在没看见人影之前,就令人从稳稳沉沉的啼声里联想到来者的气概,不怒自威。黑衣人们握刀的手指,不自控地都紧张的哆嗦起来,仿佛在这位来客眼前,渺小如蚁,压根儿不配与他动刀。
      踢踏,踢踏·····
      在一道门栅门的的暗灯辉映之下,闪过了人与马的黑影,瞬即融入晕黑,只看地面的光刺绕着马蹄纷纷迸闪着。慢慢地,黑马穿经第二道栅门,使人在蒙黑之中,隐约得见朦胧的黑色影廓,这匹黑鬃烈马,戯桑仿佛看见两边街廊背后设了埋伏,它突然扬起颈项,发出一声悠长洪亮的嘶叫,这一声嘶叫在长长雨夜之中回响着,通过震颤的空气,抵达暗伏的每一个人耳中。
      黑衣人们看清了,黑马是黑鬃烈马,它仍然缓缓地走过来,走近两盏马灯光晕交射的街面,男子的身影也迎着灯光清晰地显露出来——正是夜猫!他如石塑一般端御在马背上,皮质马鞭搭在鞍前,他没有披雨蓑,也没披着披风,他依旧着昨夜那一身衣物,全已教雨打湿,神态安然,似不为雨所系。他面上凝着寒雨的雨滴,碎雨顺着面部的轮廓滑下。
      踢踏,踢踏,踢踏······
      戯桑无须领缰,闲闲地行走着,夜猫面上的神情,一如于夜雨之中踱步似的,怡然无惊,不但没把巷廓双侧的黑衣人与马匹、明里暗里对准他要害的冷刀放在眼中,连一街的雨丝扫打着他的面颜与黑衣,亦不觉察。
      外界一切与他无涉。
      戯桑笔直地行过来,行过来,踢踏踢踏的马蹄声即是一种有力的符咒,扬起一股捆缚性的魔力,使巷铺里那群黑衣人由惊慌失措,变成了呆若木鸡,自然而然退列成两排,握着冷刀的手不知何时松开了,一个个垂手而立,像恭候着来人。
      戯桑行至廊下,夜猫抓着皮缰轻轻一抖,它便稳稳的停住了。
      夜猫翻身下马,戯桑便自动行至马棚里啃豆料去了。他甫一跨进客栈的店堂,店堂里的那帮黑衣人个个如猫爪下的跳鼠,一个一个齐身后退,静默观望来客。
      事情远出乎他们的意料之外。夜猫没拿正眼看他们,似乎不屑于与他们动刀。他们也凝滞的按兵不动。
      一位胆大点儿的堂倌上前道:“官爷,小的早已帮您备好热水了,你一身都湿透······”
      夜猫未睬他,径直上楼去了。
      堂倌:“······”
      少顷,夜猫又从楼上下来。
      堂倌:“官爷,是洗澡水凉了吗?要不我进去帮您热热?厨房里还有许多热菜,我稍会儿给您送上去啊——”他语气殷殷勤勤得有些过火,说话都有些口吃起来。
      夜猫:“住隔壁房中的那个少年,种拾柒,她人去哪了。”
      “店家。”堂倌朝店家的弄眉挤眼,夜猫语气森冷,他一时被唬得说不出话了。店家的适才惊醒过来,匆匆朝左右瞄了一眼,换上恭谦的笑面,跨出长柜门迎着说道:“叶大人,有何吩咐?”等堂倌再度把夜猫的话跟他说了一通时——
      “种拾柒?官爷,你说的是这位?他今日——等等!对了——”店家话锋一转,“冒昧问官爷一句,你跟那位大爷什么关系?”
      夜猫沉思良久,后道:“主仆。”
      “主仆!?官爷,那我还跟你客气些啥,您有闲钱给奴仆住上房,就没钱还债了?”
      夜猫眸中增霾:“何意。”
      店家自腰兜里掏出一张纸,小心翼翼铺展开,竖在夜猫面前。
      ——“开封人种拾柒,大观元年三月立契。银钱七百文,得钱即还。立此契,画指为验。钱主罗某生,举钱人种拾柒。
      夜猫:“······”他手指捏着契书的力度微紧。
      “仆债主还!七百文,一个子儿都不能少。再说了,官爷,你这主子也够寒碜的。”
      夜猫将手负于背后,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店家的脸,两道温和,却露出森森寒意的眼光,电炬一般掠过他的脸,道:“种拾柒何时外出?”
      “那那、那位大爷,他他、今日未时,哦不,应该是申时,将近申时出的门、出门······”
      “去哪。”
      “好像是,是什么鹤、鹤归······”
      店家的“楼”字尚未出口,夜猫的身影便消失在他眼前,转瞬之间,门槛之外掠起破空的一骑马蹄声,由近及远奔驰而去了。
      “官爷!上房还给您留着!您务必记得还钱、还钱、还钱啊!”
      客栈之外,连绵的丝丝细雨暂了歇住,天顶的低积云仍然厚压着,沉迟的水潦上面反射着天光云色,凝固成一整块的烟灰色,毫无意思退散的迹象。
      与之同时,鹤归楼顶楼,鹤苑。
      当数位身着锦衣淡色罗裙的女子,胁住拾柒,将其“请”至楼主面前时,正于榻案上浅寐的白鹤,闻着了一阵不安分的动响,眼帘微睁,一双翦翦水瞳打量着来者。“禀告楼主,”其中一位女子跪在白鹤榻前两尺之外,俯首恭身谨声道,“有一位姓种、讳拾柒的小公子,他声称欲见楼主一面,因未有鹤翎牌而私自施展轻功闯入此地,今下人已被我们擒住。”
      ——种拾柒。哦,原来是他,或者是她。
      一抹深思之意浮在白鹤的唇边,她自榻上款款起身,命下属把拾柒带到自己面前来。
      故此,拾柒本人心下窃喜,给自己大大的点了一个赞,她的“飞人”这个计划虽是阴损了一点点,导致她出场的方式也不太正派(她本来也不是什么正派),这势必会影响楼主对她的第一印象。当拾柒亲自来到楼主——这位名谓白鹤的风韵女子面前时,她来不及看看这位神秘楼主的衣饰,就直接触上了白鹤那一双似笑非笑的眸子:“种拾柒?‘此结为种拾柒所系’的种拾柒?”
      明明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问话,却被白鹤问出了一种刻厉诘问的语境出来。不错,拾柒切身感知到了白鹤的语气之下的风雨,这位韶华正盛的女子与其是在问她,毋宁说是在用眼神来审讯她一般。拾柒不太明白,她与白鹤只是初见罢了,为何她冥冥间会觉得白鹤会有一种隐微不发的敌意?这应该是她的错觉吧?难道是因为自己不按规矩来,贸然闯楼入内,致使楼主对她印象大跌?
      “回禀楼主,在下正是种拾柒。楼主,我是来······”
      “本楼主知道。”
      白鹤寡淡的三个字,四两拨千斤似的,将拾柒在腹中打了无数回的草稿给一举击溃,原欲付诸于言语的话也因这三个字而消弭了。拾柒有些发怔,这三个字从字面上理解,是蛮亲民的。但借一种近乎冷漠的语调迻译而出的话,恍若迤逦如鉴的山色之上一角巍峨高塔,可仰观而不可攀。
      一时之间,拾柒杵在原地,目光直直望著白鹤,或许这位女子的气场过于强烈,摄得拾柒平素里的机敏与伶牙俐齿在此时此刻失去了效用。拾柒口中的问话,酝酿着,挣扎着,她握剑的手指绞了绞,似作迟疑之状。
      白鹤道出了那三个字之后,似乎就是她给予拾柒最后力所能及的答复了,话毕,她臂腕上的云袂如水一样晃过,雪影轻晃,下一瞬人已回至榻案之后,整裾坐下,不着丝毫情绪地道:“说完了?说完了就出去吧。”
      全然是逐客令的语气。
      拾柒之前想说什么,但囿于白鹤的气势过于强烈,故不敢妄自作轻率之言。果然,楼主就不愧是楼主啊,名副其实,真的不是寻常人能够接近的。但这并不能成为她畏葸不前的借口,于是乎,拾柒给自己壮壮胆,鸟笼的饕餮、蓝衣帮,这些妖魔鬼怪般的存在,她都一一打过照面了。而眼前这位白鹤楼主,是一位女子,虽对自己好像有那么一些敌意,好像亦然不待见自己,但有何惧?来都来了,为什么都没问就逃之夭夭的话,那也太不符合拾柒她自己的行事原则。
      这么想着,拾柒的话语便底气足了一些,道:“楼主,我今日寻您,是来问有关叶斐大人的事情。”
      “叶斐大人?”于榻案上翻着书页的纤指轻勾,继续翻至下一页,白鹤的视线停驻与书页间,并未看她,仅道,“你说的可是夜猫?”
      “对,叶斐是夜猫来此地使用的身份。”白鹤果真是知情人,拾柒遂把自己来寻夜猫所发生的始末,以极简的几句话给清楚交代了,之后便道,“事情就是这样,既然楼主侍奉······哦不,接待过我家大人,那楼主是否知道他去了哪里?”
      白鹤轻笑一声,抬目睨向了她,眸中讥诮如一层涟漪浮显开去,“你跟夜猫是什么关系?”
      “我是他的影卫。”拾柒回答得很是诚恳,唯恐白鹤不信。
      “身为影卫,连自己主人去哪儿都不清楚,”拾柒听到白鹤发出一声几不可察的笑声,声如乳燕出谷,但接下来的话却是锥心,“本楼主真替夜猫感到可哀,可哀。”
      “敢问楼主,”受不了白鹤语气里的一些阴阳怪调,拾柒的一些小脾气涌上来了,“您和夜猫大人又是什么关系?”
      “他没告诉过你?”白鹤拂袖敛衽,手指撩起颊旁的长发,指尖轻卷着发丝,“既是如此,你就没必要知晓了。”
      “飒”的利剑出鞘一声,半空之中一道剑罡如厉影纵晃而下,裹挟着一股瀑雨般的硬芒之气戳向白鹤。
      然而,剑尖仅在白鹤的眼前半尺之外戛然而止,剑后是拾柒清冷的声音:“楼主,我一点都不喜欢兜圈子,至于您与夜猫大人是什么关系,您是他的红颜知己也好,知音友朋也罢,这些劳什子我真的一点也不想了解。我现在只想知道一件事,大人一夜未归,他在您这里做了什么,之后究竟又去了哪儿?快老实交代!——”

  • 作者有话要说:  新人新文,求评论~求收藏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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