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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4、第两百一十四杀:荼蘼(中) ...

  •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内亲王清子用她自身的行动极好的证实了这一点。

      百人执着的火光将冷透了的缁夜烫出了一个洞,冷铁的金属气味弥散在空气之中,人影憧憧,鬼魅迷离,对峙的气氛一直僵持着。

      寺泽直直盯着清子的双眸,被几位武士控制住得母上和父王只能远远地望着他。

      父王冷漠而嫌弃,眼神低垂在地,母上无助地拿着帕子落泪。

      幸存下来的两三位胞兄胞兄胞弟,他们脸上的情绪各异,掩在浓厚的夜色内部,看不清真实意图。

      没有人,站在寺泽这一边。

      他的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好,若想要借助御术逃脱桎梏,属于极其困难之事。

      此刻,他没有想通一件事,为什么之前可以软声软气对他袒露情意的少女,还藏着另外一幅可怖的面孔。

      原来,背叛与出卖,打自邂逅的那一瞬就早已存在着。

      迟钝如他,这么晚才开始察觉。

      带头为首的武士们纷纷拿长刀指着他:“不要做无谓的挣扎。”说话间,他们开始呈现一个灵活的大圈,迅速地包围住他。

      寺泽轻笑,眼神带了一块冰,看了清子一眼,后者被他毛毵毵的视线弄得不太自然,索性忽视了他,羞羞答答地藏在了少年武士背后。

      他可以死,但绝不能这么套上屈辱的枷锁死去。

      没有人可以掌舵他生命的权利。

      纵使死劫难逃,但总需要找人拉垫背。

      ——毕竟,你可知道欺骗我、利用我的下场是什么样的吗?

      寺泽催动心内恢复好的一点点御术,心内默念道:“今后,内亲王清子每活一日,昼则呈现颓颜朽态,遭妃嫔媵嫱所嗤笑;夜则频遇梦魇食其筋骨,苦不堪言。此咒持续终生不休。”

      比死更可怖的东西,是半死不活。

      死这样东西,太便宜一个对爱情有绮念、对容貌有自信的娇贵天女了。

      倒不如慢慢摧残她所执著的东西,更为合适。

      当刀剑一并扎入寺泽的身体时,他并没有感觉到疼楚,反而是一种极度自在的解脱。

      对肉身的解脱。

      对人间的身份、家庭、亲属都没有留恋,身上的重担卸了下去,反而能够轻易让人地愉悦起来呢。

      寺泽的意识逐渐轻盈起来,像蝶,飘旋,飘旋,迈向了远方……

      只不过,阴曹地府里的阎罗王这杀千刀的竟然该死地没有收留寺泽,他对这个年轻忧郁小青年说:“小伙子,不好意思,老夫写生死簿时指头的关节炎犯了,墨笔一划,不小心把你给弄没了,非常抱歉,为了补偿你,老夫决定让你继续活下去,只不过,这一次你的待遇会很不错的。”

      寺泽一醒,发现他的身体漂泊在了某一处不知名的海面上,接着,远处一艘船的渔民发现了他,就用渔网把他给捞上来了。

      这些渔民的面容很是亲切,但他们的语言,寺泽听得半知半解。

      渔民把虚弱的寺泽瘫放在狭隘的船舱内,用刀子一层一层地剪开他湿漉漉的血衣,将衣襟扔开一望,在场所有人皆是吃了一惊。

      少年清癯的身体上,无可计数的箭伤刀伤如红色蜂巢一般遍布身体,这等伤况弥足骇人心惊。

      稠红的血漫漶在寺泽这具湿漉黏腻的躯体上,为他剪衣包扎的渔民都战战兢兢地控制着动作,生怕一不下心把这小伙子的命给剪没了。

      寺泽的意识混沌着、飘忽着,他感觉到意识上仿佛压了一重铅山,眼皮很沉很沉,黑暗的远空之处隐隐飘落下来几抹人声,声音模模糊糊的没有具体形状。

      他,他现在在哪儿?

      人声如雪絮般飘落在他耳畔,轻然一触,转瞬就划成了一滩温软水渍,意识上的重量正一点点减轻,昏晦的混沌之中,一条极细的裂缝被指尖大小的光线剖开。

      模糊的视域之内,有不规则的色彩正在四处移动,人声就是从这些移动的东西散发出来的。

      更多的光线逐渐渗透、下沉而来,混沌的空间慢慢萎缩,意识开始轻盈了,如一艘破冰解冻的船舶,航行于五感与觉知的河面上。

      少顷,大规模的痛感自四肢百骸之处蔓延而至,与之携来的,是视域的声影具体化,移动的颜色凝固成了生动的人影。

      沉重的眼皮,终于为寺泽的视觉撑开了一片完整的感光空间,寺泽看清了眼前的人……

      漫漶在空气里的血尘与光屑,一刹地随之颤了颤。

      渔民刚把寺泽身上的衣物完全剪开,见此人身上的伤口有进一步恶化之势,遂急急吩咐近旁那捂脸不忍观之的渔妇、渔童去拿着疗伤的药物。

      恰逢此时船板上负责操桨的艄公,将渔船泊在岸边,晾晒出数网今日捕获前来的鱼,收鱼的渔商和挑出船板前往家中的渔妇渔童打了个照面。

      “怎么你们今日收网收得这么早啊?这天都没暗呢!”

      “唉,几日撞邪了,那老不死的从海里捞了个人上来,全身都是血窟窿,吓死人了!”

      “啊这,真的假的?!”

      “现在那老不死的要我赶紧带些药来,我还在考虑要不要请大夫来看……”

      “既然都是个人,只要还有口气儿在,那就人命关天!这么着,你去拿药,我去请大夫来看看!”

      “好咧!”

      ……

      渔船所停泊的地方,是一座沿海的边陲村落,村民们大多数皆是靠海吃海、以捕鱼为业的渔民,此处民情淳朴,通常夜不闭户,并且,村落的民情消息连成一个贯通的网络,通常一户人家的事,就是附近百户人家的事。

      易言之,一户人家发生了什么事,百户人家很快就能获悉兹情。

      渔船之内,寺泽的意识清明了许多,刚想要坐起来,便被渔夫摁了回去:“小伙子,你的伤势很严重,现在不能随便乱动。”

      空气的血腥气息被一阵鱼腥的气味冲淡了许多。

      寺泽的眼神有些空濛,揉进了一团薄薄的雾气似的,整个人没有什么具体的反应,甚至,对渔夫的话辞没有回应。

      渔夫读不懂他脸上的情绪,只好把话重复了一回。

      ——陌生的语言。

      寺泽摇了摇首,以示自己听不明白。

      哪想渔夫误读了他的肢体语言,以为他认为自己的伤势不严重,遂是正色地说道:“小伙子,你这身体都快成窟窿了你知道吗?啊,真的,你这么严重过的伤,还能跟我讲话,我真的觉得是个奇迹。”

      渔夫这一番叽里呱啦的话,在寺泽而言,简直是鸡同鸭讲。

      通过对周遭环境的清醒辨识,他逐渐掌握了自己所处的环境,他身处在一个连他自己也未曾预料到的陌生国度内。

      这里的人们谈话方式、穿衣风格、语言习惯、民风习俗,大体上对他来说很陌生,但冥冥之中,又有那么一丝丝无可言语的亲切之感。

      渔夫主动与另一位渔童把寺泽搀扶到了自己的渔舍里住。

      全渔村的男女老少、黄发垂髫、妇孺村童听说一位隔壁诨号老王的渔夫从海里捞了一个浑身血窟窿的人回来,半是惊吓,半是好奇,趁着把村医请入老王渔舍的空当儿,都纷纷拿眼偷觑那个人一眼。

      都是有眉有鼻子有眼睛有嘴角,黄皮肤黑头发瘦身板,但怎么看着那人的气质就跟大伙儿不太一样。

      村医一看被摆放在床榻上的寺泽,身上坑坑洼洼的伤口,还有那几乎与心脏地带擦边的刀伤,意识竟还能保持清明——根据职业习惯推测,他认为这个少年的命还真够硬,阎罗王都不愿收留他。

      他想问寺泽他这身上的伤从哪儿弄来的,但问题一出,寺泽眼中空濛的雾气更浓郁了。

      ——陌生的语言,无法沟通。

      劫后余生之后,寺泽恢复清明的同时,也感到身心俱疲,原来那个阎罗王的梦是真实,那个老匹夫还真没有收走他,但这厢到底把他弄到了什么地方?

      眼前的一堆人面容种类跟他差不多,但他们的语言,他有理解障碍。

      关键的是他无法说话。

      等、等一下,如果他依旧无法说话的话,那么,他的御术这个能力,还完好无损地保存在他的体内吗?

      ——要不要试试看呢?

      在寺泽思忖之时,村医轻叹了一口气,拂袖在他床榻旁落座,伸手在寺泽的两个手腕上分别拭了拭。

      寺泽:“……”这个人,他在干什么?为何要用手指触碰他手腕上的脉搏?

      心中虽然持有疑惑,但他仍是不动声色的维持着不动之势。

      “小伙子,不要惊慌,我在给你切脉,你现在心跳得很快,请放轻松,放轻松哈。”

      ——切脉?

      寺泽眼神微微一动,这个名词而有点耳熟,似乎在哪一部古老的书籍上看到过。

      “你是倭人?”下一瞬,村医问道,脸色有几分肃穆。

      寺泽听不明白,何况,他也不清楚宋朝对仅有一海之隔的日本人作如此称谓。

      所以,他极其谨慎地既不点头,也不摇头。

      “这应该是你的东西吧?”村医从渔夫帮他剪开的衣物力摸出一块纯银镶玉令牌——那时宫本宗族家庭成员都会专门配备的身份象征之物,令牌会錾刻每个人的名字。

      寺泽劈手把令牌手中夺了回来。

      村医笑了笑,为寺泽拭了拭脉,就精心开出了一条方子,让人去附近的县城里抓药——他对寺泽自身的病没有作过多的揣测与探究,循从本职,不逾矩。

      只不过,遣去的人抓药来的同时,还跟来了一群收敛征赋的官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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