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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9、第两百零九杀:看护(下) ...

  •   在还身为寺泽的沙棘的记忆之中,少年时期的孩子,最容易不自觉行的恶事,即是察觉并嘲笑他人的生理缺陷。

      每一名小孩一旦意识到自己某部分的缺失,总是要战战兢兢地小心隐藏着,生怕被发掘,扩放,甚至一辈子就被这个缺陷拖入一个死胡同之中。

      寺泽亲目所见,几个内含生理缺陷、修养低劣的小孩儿,被远属近亲不住嘲笑,边缘化,而内心里放弃对自己的想象,深觉自己孑然一身,仅匹配更糟粕般的一点生活,自此,沦为活成缺陷的人生。

      寺泽认为,他也活成了一个缺陷的人。

      在七月七日这一日,距离一年一度的举国御术比试还有二十三日,寺泽的御术,寒碜得连一枚落叶也控制不了。

      他的长兄已经可以在与父王交好的亲王、显贵前完美的表演控制樱花生长与凋零的时间。

      寺泽觉得,自己还是要为了始终担心自己的母上尽一份力。

      每一晚趁着众人休憩的时刻,他才轻手轻脚地掩了身后的推门,从偏院里出来,奔入长兄们习惯练习御术的樱花林里。

      缁夜,泊近子夜时分,天穹极黯,迎面的空气清凉,洗得他耳聪目明,看远山深刻,近樱粉粹,他心中的郁结稍稍轻了一些。

      避开侍卫巡查时可能会经过的地方,月出乎斗牛之间,斜照在幽径旁一幢幢矮屋顶上。

      信步直走,拐入曲径,初望之下,大剌剌的敞在他眼前,是既高又宽的紫花帘幕。

      二十几个瓦钵,沿着矮屋暗褐色的木板墙整齐排列,每个钵里都系了紫线绳上衔接房梁,不仔细还看不出来。

      钵口绿叶茂密,然后一朵一朵殷紫的花,清清爽爽嵌在叶间,附着绳向上开,向上开……直攀屋檐。

      寺泽信步踱着,走着,眼角之处倏地掠过一抹碧绿的光火。

      他觳觫一滞,偏首去望,大半晦暗的空间里,光火似是烟霭浮沉,倏忽缀在枝上,倏忽悬于零木之下。

      形态煞是诡谲。

      寺泽走一步,那光火就跟着他走一步。

      他退一步,光火就跟着他退一步。

      他停下步履,光火亦随之停下来。

      这个……

      不是没有听说过鬼怪诡谈,但这是寺泽生平还是头一回见到这样的——类似于幽灵一样的生物。

      一时之间,他居然有一丁点儿手足无措。

      不是因为处于恐惧的心理,而是纯粹的没有反应过来而已。

      待他反应过来,那光火又不见了。

      啊,原来是他的幻觉吗?

      寺泽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先是一阵逼近眩晕的黑缭绕在视域里好一会儿,接着褪却,眼前的景象由模糊逐渐清晰起来。

      那光火却又在不远处的紫花丛内上下舞摆,它确乎是出现了。

      啊,原来不是幻觉吗?

      一阵无措与惊诧拼织的情绪,轮番在寺泽的脑海里过滤了一回,充分消化完毕之后,他适才继续向前走去。

      修长的黑色身影铺在他的身后,光火的影子则像个跟屁虫似的跟着他。

      寺泽也任它跟着了。

      一个是寡言内敛的少年,一个是疑似不会说人话的诡异生物,这两种截然不同的存在,在偌大的寂静空间之内,也能和谐的共生着。

      寺泽拣了一处落樱较繁之地,开始作为自己练习御术的场地。

      此夜风大,他身上荫青色的和服显得单薄无比。

      寺泽凝神屏息,把悉身所有的专注力聚焦在五尺之外的一瓣落樱上,心内使用不辍的意念以催使自己的御术源源不断的苏醒过来。

      奈何,除了朔风把樱瓣吹得变了个睡姿之外,它本身毫无变化。

      寺泽轻叹一气,试图再练习一回。

      显而易见地,此回的樱瓣压根儿懒得听他使唤,全然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

      饶是容忍度与忍耐力再上佳的人,遇到了挫败,心情也忍不住覆了一层灰霾。

      寺泽亲自踱步上前而去,屈下腰杆儿,拣起了樱瓣,手指一紧,眨瞬之间,便把一枚仅半个巴掌大小的樱瓣碾成了粉碎。

      顷之,他直起了身躯来,温度凉薄、触感柔和的樱瓣在他的掌心蜷成了一团,他的指缝露出了一条罅隙,碎末状的樱遂是倾垂而下。

      “哈哈哈哈——”

      一道空灵的笑音从他身后传了过来。

      寺泽敛了敛幽暗的狭眸,漫不经心地侧首,余光的那一角,一团碧色光火正锢在一株细小的樱花间,声音就是从那里传来的。

      他没有理会这种好像是在怒刷自己存在感的生物,处理完赃物,便打算离开现场。

      “真是窝囊啊。”

      碧火的声线显得空旷寥廓,更显得欠揍。

      然而,寺泽并未止步,仿佛在他看来,外界的陟罚臧否毫无意义,不值得去注意。

      “喂!你这个人!”

      在他踱步五秒之后,那个声音有些气急败坏得跟随上来。

      “怎么我骂你呢,你都没个反应啊!?”

      寺泽侧过身,半明半暗的樱花林把他的面部轮廓简化成硬朗的线条,该暗的地方压得极暗,该亮的地方却熠熠生辉。

      他的眸心含着哂意:“哦,怎么?”语气散漫,随性。

      “我骂你呢,你不是应该生气吗?”碧火晃悠悠地绕到了他面前三尺之外。

      “习惯了。”他莫得感情。

      “你这样说话,让我很扫兴诶。”碧火小心翼翼地前进一步,“你应该乐观一些,至少让我有帮助你的动力啊。”

      寺泽眸心之处哂意益深,似是听到了一桩笑闻。

      碧火幽幽地说道:“其实呢,我观察你很久了哦,你活得这么憋屈,一直伪善的持笑,难道不累吗?”

      “你到底想说什么?”

      迂回婉转不是寺泽喜欢的谈话方式,他索性敞开天窗说亮话。

      “让你的御物之术在宗族之内独占鳌头,在比试之上拨得头筹,”碧火咧开了一条笑缝,“倘若我能帮你达成这个心愿的话,你会感激我么?”

      碧色的光芒之中,身影清癯的少年和一团斗般大的绿火陌生对峙。

      对峙之中,少年审视的目光正在千变万化,疑思,幽虑,凝视,细揣,猜忖……

      那团碧火被寺泽冷炙交集的目光一戳,不自觉掩上嘴,半声“啊”还是从指缝中泄出。

      “唔,你不要这样看着人家啦,人家有一点点害羞……”羞答答、娇滴滴的的语气。

      寺泽一刹地烫了脸,但一会儿,烫意褪却之后,他保持清醒的说道:“据闻,潜藏于深林之中的鬼怪能够实现人的心愿,仅不过,实现的代价会随着人本身的贪婪程度而变化。”

      “哦——”碧火在半空之中上上下下扭来扭去,“看来你很了解嘛!”

      “说,你想要我付出什么代价?”一阵夜风自樱花林内快活地拂来,寺泽背后的长发清清爽爽的飘起。

      其沉稳的音色也漂浮了起来,四散在幽眇的空气之中。

      “嗷呜,哪有一上来就谈酬金的嘛!”

      寺泽正松下一口气,哪知,下一瞬,他的身体却不由自主“簌簌”地瞬挪至碧火的面前,一抹微热的气息迎面扑在了他的面颊上。

      “——不过,人家就喜欢你这样超级直接的货儿。”

      寺泽费了数秒钟才消化掉眼前突如其来的变故,“你想怎样?”

      “我助你达成心愿,作为回馈,你需要把你身上一种珍贵的东西赠与我,如何?”

      寺泽的眸光黯淡了下去,“我没有什么珍贵的东西。”

      “嗯,让我想想哦,”碧火细细打量了他一下,“既然你叫寺泽,寺泽是‘侘寂’的音源,而侘寂意味着静默,不如,让你终生做一个静默的人吧。”

      “夺走我的声音,对吗?”

      “答对啦!就这样子,遇到屈辱,不能争辩;遇到痛苦,不能哭泣;遇到欢喜,不能倾诉——就是这种代价,你愿意吗?”

      寺泽笑,接着他向碧火点了点头,削薄的嘴角轻抿成一条性感的弧线,以示回应。

      “那么——交易成功!”

      碧火化作了一团半透明的雾气,蹿入了寺泽的身体之内,搅动着,翻滚着,似在蒸煮了这个少年的肉身一般。

      寺泽的额庭逐渐渗出冷汗,眼神从聚焦开始变得涣散,而牙齿却猛的咬住嘴唇,一丝血丝从贝白的齿隙里渗出来。

      他的眼前,一帧一帧的黑白画面裹挟着音声,自远空之境呼啸至近处,呼啸至他的眼前。

      ——“如果他再没有什么出色之举的话,请遣奴人将他送走吧,送得越远越好,这样的话,我们宫本一族才能以更加体面的身份活下去。”

      父王冷漠而嫌寒的语调萦绕在耳。

      寺泽袖下的指尖跟着攥紧,攥紧,再攥紧。

      脑海中的意识绷成了一条极细之线。

      心脏似被上了铁质的巨大枷锁,扭紧,扭紧,再扭紧,他庶几快喘不过气了……

      就在此时,耳畔边传了一声轻吟:“交易已经完成啦,寺泽,请赶快验收你的成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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