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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8、第两百零八杀:看护(中) ...

  •   拾柒冠冕堂皇地入了中厅里去,沙棘依旧杵在原地,冷隽毓秀的脸容之上,一味漠然的笑自狭眸深处倏地绽了开来。

      余光之中,他觑见了一抹煞是熟悉的俏丽身影,其辗转徘徊在不远处的廊庑之中,不知该进,还是该退。

      知道是她没准了。

      沙棘整理了一下脸部神情,便自然而然地踱步而去,坚利的暗器被攥于他的掌中,冷白的手背上数根青筋隐隐突显,恍若一脉绷之紧之的蛛丝。

      小鸢珠看见沙棘幽步行至她的身前,不知为何,她切身感知到,沙棘是做足了一种准备才来至她身前的。

      乍然看去,像是受到惩罚的小娃,面对怒气冲冲的爹娘似的。

      不远处一堆瑟缩于柱子身后的嗑瓜子侍女们议论纷纷。

      “我赌一枚铜钱,小姑娘见了情郎跟那拾影卫如此亲昵,准时要耍性子、发一通脾气了。”

      “据某个算命食客说,这姑娘头顶七彩祥云之气,身份与寻常人截然不同,她的修养与行止也与咱们不太一样,”另一人自怀中摸出了五枚铜钱,“啪”地一声丢在了赌盘的一侧,“我赌五枚铜钱,这姑娘绝对不会奓毛,反而会宽和待人。”

      “啧啧,自己的情郎背着你跟别的女子暧昧不清,换是我,绝对不会对他那么客气了。”第三人赞同第一人的说法。

      “……”

      这堆人就窝在此处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直至被一击冷嗤声给截了断。

      “说够了没有?”

      众人一听这声嗓,浑身的汗毛一次性齐刷刷竖起,一边把身体纷纷靠墙边立着,一边眼疾手快地将搁置在石桌上赌盘内的铜钱收好。

      从磕瓜闲散的挤杂人群,秒变一支堪比帝都禁军一般的严谨、规整、肃穆、安分的侍女队伍。

      凭此可见,这声音的主人,其地位在这宁府的地位非同一般。

      此端,沙棘正欲抬起小鸢珠的手,下一瞬,蓦地感知到空气之中的气氛有异。

      隔着一重一重的雕花槛窗与填漆洞门,他凉薄的视线直接掠了过去,不偏不倚,恰好撞上声源的主人的眼。

      一双显具摄人压迫之感的桃花眸。紧抿的唇与绷紧的下巴颏。简练而肃穆的黑纹绸服。负手在背的举止。

      不难揣测的,男子正是宁府的管家,洛虚。

      小鸢珠亦随之跟着看了过去,见洛虚正巍然立在兢兢战战缩成一团的侍女前,她不由得掩唇而笑,这样的场景几乎每日都会上演。

      她已然见怪不怪了。

      “沙棘哥哥呀。”她软糯地唤了一声。

      沙棘的目光缠住了她的,他额庭间的一侧修眉挑了起来,像是在问:“嗯?”

      纵使有千言万语在心间驰骋而过,付诸于小鸢珠唇间,只不过是简单纯粹的一句话:“你吃早膳了嘛?如果没吃的话,我们一起怎么样?”

      沙棘的眸色微动,她的一句话,藏了羽毛似的,撩得他心里微痒。

      三个时辰之前,夜色与稀月残留在空之际,行将与夜猫一同出发前往衡州的晔桂,佯作一副恋恋不舍地模样问:“沙棘,我能不能跟你对调任务?”

      她来替他照顾小鸢珠(并承诺安全护送这小妮子回宫)、护好拾柒,他呢,则与夜猫共同前往衡州。

      沙棘仅是权衡了数秒,缓缓点首答应下来。

      实际上,对于失控般的情感旋涡,他最初是抵制瘟疫一般抵制它的存在。

      后来,他沉沦了,坍塌了,失控了,任性了,就如七八月份的天时如此不遵循人的照理出牌,面对她时,一切均是失控的。

      不存在算计,不存在谋略,不存在被谁利用,不存在出卖,不存在叛变。

      究根溯源,他逐渐地发现自己奈何不了她。

      最初,被饕餮大人从鸦巢那已近倾覆的废墟之中捡回一条命,他不知道这种新生在他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

      他一直依靠着饮辱而苟活着。

      他并非中原人,他生自去国土不远的日本,这幅员辽阔的大陆与他生长的岛国,仅仅隔着如女子藕臂一样细长的海。

      在崇尚阴阳五行、御妖炼术的世家宗族——深受天皇器重的宫本氏大族之中,他在母上的七个孩子里排行第四,御术与修行却是最低,身体荏弱、身高仅及他腰腹之处的老幺妹妹都比他厉害。

      要向得到母上与父王的宠爱,只有在每年一度的举国范畴的御术比试之中拔得头筹才行。

      不然,他目下的境遇根本不会改变——

      永远居住在晦暗、潮湿、偏远、背光的屋子里,食用与贱奴一样等级的冷羹馊炙,从未获得任何人的正视,限制宗族宴会的出行,无时无刻的刁难与诘问……

      自幼时与他拉钩过承诺心仪之心的一位少女,最终选择了其他的男子。

      每个人都想让他痛苦,他却偏偏不会遂所有人的意愿。

      伪善的笑,一直是他得以存活下去的保护色。

      纵使,父王曾当着他的面,直言对母上说:“如果他再没有什么出色之举的话,请遣奴人将他送走吧,送得越远越好,这样的话,我们宫本一族才能以更加体面的身份活下去。”

      母上素来是一视同仁,但她缺乏话语权与主心骨,听了父王的话,选择了臣服于命,且忧心忡忡地对着寡言而内敛的他——这位修行最低的孩子,说道:“寺泽,你听到了吗?父王说要送走你啊,你必须、必须多加努力才行,知道了吗?”

      宫本寺泽,是沙棘呼吸了一下就会感到心脏钝痛的存在。

      他甚至不想承认这四字名讳,是将他前半生囚禁在这宫本宗族名利争夺战之内的身份。

      面对母上的话,寺泽露出了歉疚而疏离的笑,双膝并拢压在臀部之下,身上的银灰色和服罩着他清癯的躯体,腰部微微朝着眼前两位长辈躬起,他的额角抵在覆了了一层竹簟的铺席之上。

      “禀母上,寺泽知道了。”再是谦恭不过的客套之辞。

      回到自己偏院的路途之上,他时常会遇到在庭院里嬉戏打闹的姊妹弟兄。

      白眼、冷遇、恶作剧、扔石子,是他们惯常的待亲之礼。

      寺泽总是报之以笑。

      “喂,你这个人,是不是傻了?一直在笑,我正在打你诶,你应该哭才对!”

      “对啊,你这种笑容真的太丑太丑了!”

      “别把太多力气放在寺泽身上,他会很难过的。”身为长子的殊石说,在母上的七位孩子当中,他的御术与修行最高,当然的,他的品德应该也如他的修行一样,成为众兄妹的“模范”。

      即使他对寺泽心生嫌恶之情,但也绝对不会表露出来。

      庭院中央的垂枝樱,樱花推推搡搡地挤坐于每一根黑枝子间,俨若一根鸡毛掸子,在被半凉半热的风捶打之下,一瓣接一瓣的樱花快活地掸向高处的青空。

      寺泽想,若是他的肉身变成了樱花那般,容易凋零、已逝、死状却很凄美,该有多好。

      生出这种近乎谵妄的念头,对大家来说是可怕的。

      母上不止一回在夜深的时候,趁着父王进入熟睡状态,蹑手蹑脚寻至寺泽的偏院内。

      寺泽栖眠的空间里,冬夜没有火炉,夏夜没有冰盆,甚至连寝具也不是十分齐全。

      母上来做什么,寺泽一直很清楚。

      母上要求查看寺泽的手腕,发现随着每一日的流逝,他的皮肤上会神奇的留下几道极轻的刀痕。

      “为什么要这样做?”内心晓得原委,却无法做的真正理解的母上,以颤着的声调质询他。

      “母上听过这样一个故事吗?”寺泽寂淡如水的嗓音在晦影流转的室内响起。

      “什么故事?”

      “一位猎人在打猎,看见了一只奄奄一息的小犬,顿时升起了仁慈之心,将他带回了猎舍,而猎舍已经住了一群猎犬,猎人将小犬救活了之后,就将他丢入了猎犬群体之中。”

      母上的身体十分僵硬,甚至额角处还渗出了豆珠般大小的冷汗。

      “妳知道猎人这样做的结果是什么吗?”寺泽问,他的语气非常温柔。

      母上的身体颤抖如筛糠,她身上素白的和服因过度的发颤起了几处丘壑般的褶皱。

      “小犬本无意融入群体,但这些猎犬却会处于保护领地的本能跟小犬一同斗个你死我活,第一种结果是,猎犬群体的阶级位置重新整饬,小犬会与这个群体很好的生存下去。第二种——”

      话至此处,寺泽轻笑出声,笑音的尾调轻勾而起,引得漂浮在空气的光影为之一动。

      “寺泽,对不起……”母上吸了吸鼻子,握住了眼前少年的双手,大手甫一触及了那双骨节分明的手,被停滞了一下,后者手心的温度低得出乎她的意料。

      “第二种,小犬被猎犬群体彻底击溃,沦作行尸走肉。”

      “寺泽,对不起……”母上将这句话重复了很多遍。

      “我感觉那只小犬还活着,委实是很艰辛事情,他奄奄一息,期待着被死神带走,但猎人却带着他先一步俩开,这样做是不是很自私呢?毕竟猎人没有问过小犬是否愿意继续留在人世,就一味遵照他自己的活法来。”

      母上泣不成声。

      寺泽摸着母上被眼泪濡湿的脸容,说:“我被妳带来这个世界上,且是在未经我的允许的情况之下,这样的话,妳和父王又有什么权利要求我成为你们所期待的人呢?”

      ——是谁赋予妳和父王把我带到这个世间的权利呢?

      ——是谁赋予你和父王把我指定塑造成什么一个什么样的人的权利呢?

      ——如果我将会成为宗族所定义的“耻辱”,那么当初妳和父王就不要滥用权利把我弄到人间才对啊。

      或许,从质问的这一刻,寺泽已经不再是原来的寺泽了,他朝这着一条歧路走到了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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