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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1、第一百七十一杀:鸠占(上) ...

  •   ——以前怕死,是因为我惜命。而现在不怕死,是因为有了想要守护的人。

      子房孱弱的话音一声一声凿入绿慧的心窝,他的陈情之语来得略显仓促,让她措手不及,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去回应。

      就在她踯躅之一刹,他就因失血过多原地昏迷了过去。

      后来还是赤兔大人救了他,她特意拿出了几味以备不时之需的特制丹药,将这位行事生猛而莽撞的少年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子房养病需要静养一段时间,赤兔大人遂是将从扬州归巢的行程延后了十日。

      这一期间,原本负责送药的匪风渐渐发觉绿慧找他找很勤,他是每日卯时定时定量送药至子房的寝屋之内,而就在他送药抵屋时,总能看见绿慧低徊于子房的屋门之外的身影。她的面上萦绕着一丝瞅上去有些疑豫的神色,想要伸手去扣子房的屋内,但伸出去的手总在半途之中缩了回来。

      当她见着了匪风,就会上前询问子房的身体状况,其具体病况如何,或痊或损,或轻或重,在病况的方方面面她总会问得十分详细,似乎子房的病况与她很大干系似的。

      于是乎,匪风忍不住就说,子房这个人看上去气色很好,身体应是恢复得差不多了,绿慧姑娘,你若是担心他的话,何不入屋去看看他呢?

      每至此刻,绿慧就以推脱的口吻道:“算了,我还有要事,先走一步。”言讫,整个人一溜烟似的就逃得远远的。

      据另一个影卫枝匣的说法,在子房的养病的这几日,绿慧每回探病的回来,就将自己锁在屋内,除非是赤兔大人的应召,否则她就不出屋了,且还一整日不吃不喝,茶不思饭不想,其他的姐妹忧心忡忡问她的情况,她的回复总是心不在焉,魂儿似被牵了走似的,整个人活得像是一个闷葫芦。

      匪风获悉此情,就来探探子房的口风。子房这人吧,压根儿藏不住心思,因为他的心思都大刺刺的写在了面孔上。且说在养病期间,每一日他的视线都会朝那房门的方向瞄上几眼,掺带着一份微妙的希冀之火,望眼欲穿得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然而,绝大多数的情况之下,是这一把希冀之火随着匪风的到来,就“咔嚓”的一声泯灭了。

      绿慧在担心子房的身体状况,而子房在期待着绿慧的行动,她挂念着他,他在想着她,两人囿于某种没有到来的时机亦或是没有外界的推手助澜,而怯于前进一步。

      匪风心中打定了主意,一定要为他俩人创造一个见面的机会。

      第五日,翳云聚拢的苍穹之上滚下了几道闷雷,骤雨忽至,与之而来的还有数十来个黑衣刺客,他们各个功力匪浅,言称是前来为死去的鸟笼成员复仇的。

      此确乎火烧眉睫的危急时刻,赤兔大人做出一个应急之策,她和四个影卫留下应对刺客,匪风与绿慧去带着尚在养伤的子房速速离开客栈。

      烟灰色的穹空砸着斗般大小的促雨,三人在人影寥寥的街衢之上有些狼狈的奔走,匪风原想去联系一下暗井的兄弟前来襄助,结果因子房遭了雨淋以致伤口恶化!

      绿慧对扬州一带很熟悉,看着子房的伤势严峻起来,不由分说地带着他抄近道去了近处一座寺庙落脚,暂避了一下风头。

      这座庙香火并不算旺,但方丈与监寺的和尚为人却十分良善,他们收留了绿慧三人,且为他们准备了三间厢房。

      子房不能没人照顾,而又不能没有人去外头负责与赤兔大人联络,于此,匪风就说他负责去与外头监察一下情况,让绿慧负责照顾子房。

      绿慧原欲婉拒,但匪风没有她推拒的转圜之地,他毫不客气地把话一扔,人影就闪出屋外了。

      此际的屋内只剩绿慧与子房两人。

      子房按捺住伤势恶化所带来的恸楚,嘴角牵出一丝笑意,对着绿慧摆了摆手说道:“我没多大的事儿,你……休息去吧。”说着,他就不自觉闷闷的咳了几声。

      “你不要说话,越说话越折腾你自己。”绿慧去寻监寺打来了一盆热水,又要了一块干净的拭布,将抹布浸湿,接着用它佐以备用酒精,来为子房擦拭伤口。

      一抹烫意敷及了伤口,子房闷哼了一声。

      “我下手重了吗?”绿慧眼睫轻颤,她遽挪开了拭布,不敢轻易有进一步的动作。

      “没、没有,我感觉自己挺羸弱的,连一刀也扛不住,结果拖累了大家,”子房凝望着绿慧的容颜,眼神是无比的忱挚与憨实,“非常抱歉,给你添麻烦了。”

      “别说这些。”绿慧微微赧然,别开了眼眸,默默继续了手中的动作,尔后,她斟酌了一下言辞,淡淡的说道:“谢谢你那日救我一命。”

      应和着窗棂之外犹轻似重的扣檐之雨声,应和着时不时之窗格里灌入而来的雨风,绿慧的话音显得格外软糯,缓缓汇入子房的耳畔。

      他欲启口说话,却忽地闻见一通敲门之声,原来是一个小和尚,他捧着几套衣物进来,见了绿慧为子房擦拭伤口的举止,稚嫩的面颊之上急急的染了赪意,连话也讲得不利索了:“施主……监寺师伯说你们遭了雨淋,穿着湿淋的衣裳容易染上了风寒……就、就添了几套衣物命我送来……”

      原本躺卧在榻的子房闻之,欲要起身,但绿慧抬腕将他摁了回去,接着侧首对着小和尚道:“有劳你了,请代我向监寺言谢。”

      小和尚如蒙大赦了一般,匆遽地搁下衣物,就轻手轻脚地离开了——离开前,他鼓起勇气对着屋内两人道:“此乃佛门清静之地,不染俗尘,是以请两位施主还请注意一下行止。”

      这话让在场两人面色各有殊异,没等绿慧开口,子房就率说道:“这位小和尚说的在理,绿慧,我现在伤势好的差不多了,就不劳你担心了,再说了……”说着,他没敢朝着绿慧身上看,语气愈来愈沉哑,跟砂石磨过了似的,“你身上湿透了,应该赶紧去换一身干净的衣物。”

      绿慧倏觉子房的眼神不大对劲,下意识往自己身上望了望,顷之,粉颊一瞬红过一瞬。

      “绿慧,赶紧去——嘶,你干嘛捶我啊?”子房话至半途,绿慧蓦地抡起拳头朝着他的胸口招呼了一下。

      “你这个人,眼睛往哪儿放的呢?”擦拭完子房身上的伤口之后,绿慧收拾好水盆,之后拿起一套衣物放置在子房身旁,“别顾着我,你也顾着些你自己,本来身上就有伤口,若是一不小心染上风寒,麻烦的可是赤兔大人。”

      “好。”子房笑吟吟地用双臂支撑起身体,将其半倚在床榻上,之后缓缓地解开了腰间的系带。

      绿慧旋即起身,拿起属于自己的那套衣服,离开了厢房。

      换完衣物之后,绿慧重新返回房内,只不过,她兀自撞见了子房尚还光着膀子,他正在略显艰难且吃劲的将衣物套在身上,每一个穿衣的动作,都庶几会牵拉到后背筋骨上的伤口。

      看见绿慧,子房这位糙汉的眼神有一刹的慌乱,语词也显得笨拙起来,局促不定:“我还没换完啊……”

      “别动,我帮你。”

      绿慧深吸一口气,就凑身上前,用眼神示意子房把双臂微微张开。

      子房鼻端瞬时灌入一阵清淡的韵香,韵香暗自浮动着,与之浮动着的,还有绿慧的视线,她拣起衣物的一只袖子,视线离他很近很近,近得他能看到她眼角旁生着的一颗小小的痣。

      仅一眼,子房不敢呼吸了,他听凭着绿慧的示意,整个人骨子里外都是痉挛般的颤栗,左心房处有个不受控制的东西正在挣扎着剧烈挑动。

      他有些畏惧自己躁急的心跳声会吓到绿慧。

      “来,把你的手臂伸进来。”她捏住一侧的袖裾,对他说道。

      “好。”子房乖乖的如言照做。

      他进行穿衣这个动作之际,那厢房案台上一盏白烛,烛芯之上苍蓝色在不安分的扭来晃去,照得偌大的空间之内的光影沉沉浮浮,跌跌撞撞。

      墙上两道漆黑的人影,一个壮硕健劲,一个玲珑娇小,伴随着某种微妙而莫能言喻的吸引力,愈凑愈近,愈凑愈近。

      绿慧帮子房穿上一侧袖裾之时,需要躬下身去,这使得她距离子房的胸膛很近,近得她能看见这个少年胸膛上的肌理,以及曾前试炼时留下了早已结痂的伤创。

      而子房近乎是敛住声息,他感受到绿慧轻轻浅浅的呼吸喷薄在他的胸膛上,俨似一枚茸茸的蝶流连其上,捎着醉人的触感,此迫得他的神经紧紧绷住,把眼燥燥的阖上,不敢贸然注意绿慧给他所带来的官能触感。

      “抬起你的右肘。”他听到绿慧说,话音里似嵌着细微的笑意。

      “啊……好!”子房后知后觉地抬臂,这时,他听着近旁的少女的话音,这话音被雨水浸润了似的,软稠软稠,格外好听。

      为子房穿上一侧的袖裾时,他蓦地听见绿慧问了一句:“刚刚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什么?”子房的神经绷紧得有些迟钝,他没反应过来。

      “就是你之前跟我说的那些话,你是不是还没说完?”

      “让我想想——哦,是是,我还有话没说完!”子房的反应有些大,易言之,是被绿慧的言语催生出了他以往不曾有的勇气,既然她问起来了,那他不妨逮着这个大好时机对她坦白一番。

      “你说吧。”绿慧撇开视线,拣起一条素色束带,双臂绕至子房的腰后,悉心为他束上。

      “绿慧,我写给你的信,你看了吗?”子房先是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

      “嗯,看了。”她回答得轻描淡写。

      “那你原谅我了吗?”

      “你觉得呢?”绿慧言毕,轻轻抿了抿唇角。

      此刻,子房明显感知到绿慧两只纤瘦的藕臂隔着一层衣料贴着他的腰,她正在为他系带束腰,他看着她认真系带的容颜,远处的烛光薄薄照彻在她那一对儿秾纤的眉眼之间,灵动的翦水双瞳宛若一尾锦鲤儿,挑动着尾部,溅起了一涟的水花,扑入了他的眼底。

      子房看得心旌摇曳,两只双臂开始不受控制了,它们开始朝着绿慧的后背探测了过去。

      “绿慧,我感觉你是原谅我了,不然你会跟我讲话的。”

      下一瞬,束完带的绿慧心中一震,不知为何,她被子房牢牢的搂住了。

      他的双臂桎梏在她后背的蝴蝶骨处,力道是那样的使劲,迫得她的身体与他紧紧相偎,这让绿慧有些喘不过气儿,连粉颊之上升起了一阵彤红彤红的霞色。

      “这就是你对我的诚意吗?”绿慧想要挣扎,她武功在他之上,却不曾料想到,少年所持有的膂力远比少女大,她挣扎不过,也就没再挣扎了。

      “不是,我就是冲动的想要抱一下你。”子房感觉自己此时说起话来,言辞是如此的贫瘠,口吻是如此的笨拙。

      他想要风花雪月一些,结果弄巧成拙,搞成了一个尬囧的现场。

      “我问你一个问题。”绿慧抬起脸望着子房,化解了他的尴尬,“你要如实回答。”

      “绿慧,我哪次没有认真忽回答你的问题?”子房有些憋屈。

      厢房之内的光线有些昏暗,将眼前少年的面部轮廓勾勒出了一圈细细的晕边,绿慧细观了一下子房的面容,忽而发觉他是生得有几分俊挺的。

      “你到底为什么偷偷跟我们来扬州?”

      “因为我放心不下你。”

      “我的武功在你之上,”绿慧挑起黛眉,“你如何会放心不下我?”

      “因为、因为你离开的时候,我这里会很不安。”

      绿慧的手被一只粗糙的掌心握住了,掌心温度有些凉,它将她的手放在了少年的左心房处,而此处的温度又格外的炙炽,心率每一次的跃动,都裹挟着一涌又一涌的热度,这份热度穿过衣料,直抵她的手心。

      绿慧瞳孔缩了一缩,子房是在说,他的心会很不安。

      “所以,我就跟来了,所幸一切都没有太晚——”

      “傻瓜。”绿慧低声叱了一句。

      “绿慧,我不是傻瓜,我是认真的!”子房欲要辩驳,却觉知到胸前突地添了一抹濡湿的热意。

      他心头大为不妙,疾忙松开了绿慧,低首俯目凝著她,她的双目氤氲着溶溶的水雾,眼角处淌着湿意。

      绿慧见他在看她,抬手死死捂住自己的眼睛:“不要看了,太丑了。”

      “不丑不丑,”子房慌神了,他不明白绿慧为何会哭,只得笨拙的伸掌,小心翼翼在她的后背处轻轻拍了拍,“你最好看了,在我心中,你是天底下最好看的人。”

      “骗人。”绿慧不吃他这一套。

      “真的,我发誓,若我有半句虚言,就天打雷劈,不得好——”话未必,子房的嘴上覆下了一道温腻的触感。

      绿慧抬手掩住了他的嘴。

      就在此时,窗棂之外的夜空滚下了一道惊雷,将厢房的光影于毫秒之间斩成一黑一白两面,雷声霹雳一般震骇人心。

      与惊雷一道出现的,是匪风,他浑身湿漉漉的立在厢房门口,面容上的两只眼珠子贼亮贼亮的,活像一只偷了腥的小动物。

      “你们完事了吗?”他一边阴阳怪气地问道,一边变戏法似的摸出了两套蓑衣,“赤兔大人和枝匣她们雇了几辆马车正在寺外,咱们赶紧走吧。”

      两人的独处时光就这样消逝而去了。

      两人那一夜的对话与所发生的事情,似乎除了匪风,没有其他的人知道。

      怎奈,众人不知道并不代表不知情,在归巢之后,绿慧与子房的相处模式,他们都看出来了。

      在众人面前,他们循规蹈矩,安安分分,该客套的客套,压根儿就是普普通通的同僚关系,在众人不在的时刻,他们藏在水面之下的深层联结就会缓缓浮显出来。

      两人似乎都是一次情动,所以向彼此表达自己的情感是如此的青涩而稚嫩。

      没有人教导他们该如何向喜欢的人表达中意之情,他们从未想过,自己那一双沾着冷血与悍刀的手,竟然有朝一日,会牵着另一只手,以前是专门用干弑血营生的手,此刻却主动摸索着寻回一种不曾体验过的感觉。

      牵着中意之人的手,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莫邪山隐蔽而幽深的环境,是他们去探索、去体验这种感觉的好去处。

      丁亦发现了这种异况,遂是暗中去向赤兔大人禀告了,讵料,平素面颜之上鲜少有情绪的大人,绽露出了近时以来第一抹笑意。

      “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

      丁亦听她以娓娓动听的嗓音如此说道,此话惊艳了她,同时也惊艳了岁月。

  • 作者有话要说:  新人新文,求评论~求收藏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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