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系刺客征服指南》孤荷

170、第一百七十杀：归巢（下）

　　近乎四五月份的天时，游荡于穹空间的积云下垂如珠帘，惠风分外劲畅，一条通抵莫邪山山巅的羊肠窄道之间，夹道两侧的树植皆是勃勃蓊郁之色。

　　岑寂似水的幽幽山林间，几串橐橐闲踱之声由远及近，踱声惊醒了数只栖息于枝杈上的鹧鸪，它们没急着振翮掠飞，而是低脑俯目，觑了来者几眼。

　　闲踱之声的主人正是拾柒与匪风两人。

　　匪风盛情难却，拾柒拗不过他，只好在子斐院里留下了一张便条，且在离开之前，她不忘照准邻院绥狐大人所栖居的院落瞄了几眼，很好奇他今日为何没啥动静，毕竟在平素的日常生活中，他可是子斐院造访很勤的常客。

　　拾柒没有多想，就随着匪风去莫邪山了。

　　“不过，匪风，我们直接去莫邪山，不去跟赤兔大人打个招呼，这样不太好吧？”

　　哪知匪风如此说道：“次兔大人今日被鸦足造见了，没在组僧院里。”

　　“被鸦主召见了？正巧，我家大人也去鸦主那儿交代任务去了。”

　　拾柒略微诧讶的睇了匪风一眼，他正咧着嘴溜里溜气的笑，一副不怀好意的模样，她忽觉这厢就是个趁着长辈不在家就准备造反的熊孩子。

　　因赤兔大人不在竹笙院，她的几个影卫庶几都是暗藏于院落的阴影处，静候待命。

　　唯有最深为赤兔大人所宠信的丁亦，她见了匪风带了个人回来，黛眉微不可察的拧蹙了一下，但甫一看清那人是拾柒之后，眉结旋即舒展开去，挪着幽步款款上前：“拾柒，久疏通问，别来无恙。”

　　拾柒也报之以礼，与丁亦客套的时刻，她发现，一段时间未见，丁亦的气质比以往更加成熟而沉著了，尤其她面容上的一对晶眸儿，俨似急风促霜过境之后遗落下了的平寂一般，予人一种沉稳之感。

　　在拾柒暗暗打量丁亦的同时，丁亦也在打量着她。

　　近旁的匪风许是碍于丁亦的威严，整个人乖乖阖拢上嘴巴，不敢贸然说半句话。

　　“在恭州，任务执行得怎么样？”丁亦眼中一抹细微的暗芒消逝而过，似是想到了什么，冥思了片刻，后才问道。

　　谈起这件事，拾柒心内陡然烧起了一把闷火，刚巧她也想把这件困扰她已久的事说出来。

　　“这个家伙给我添了不少麻烦。”拾柒执起莫邪剑，把白髯客与小昆仑一路追寻她复仇而她见招拆招的惨苦经历略略说了一遍。

　　丁亦的唇角轻轻抿了起来，俨然在隐抑着笑意，半晌她才道：“我想，这件事，夜猫大人应是知情人。”

　　“什么？知情人？”拾柒没听明白，攥剑的手指无意之间紧了一紧。

　　“我的意思是指，在你接受了赤兔大人的赐剑之后，”丁亦侧过了身，视线落在了远空之外的霄凕宫那端，“你与夜猫大人接触时，他定是知道这柄剑若是重出江湖，将会招致什么后果。”

　　丁亦的言语恍若冬夜天降的厚雪，一团一团砸入拾柒的心间——夜猫大人，原来他都知道。

　　“既是如此，恕我冒昧的问一个问题。”拾柒咬着嘴唇，眼中腾起了几分峻意。

　　心细如丁亦，敏感地察觉到了一丝微妙的气氛：“什么问题？”

　　匪风的视线在这两位都是霸气侧露的雌性生物之间来回逡巡，心内一面疑惑着她们俩个是如何把事态演变成这种地步的，一面又祈祷她们俩千万不要杠起来。

　　拾柒与丁亦对视了片刻，缓缓松口说道：“赤兔大人赠我这柄剑，她用意何在？”

　　她是企图置拾柒自己于危难之境？亦或是她对夜猫所持有的情感，依旧是生生不息？

　　前者对于拾柒自身而言倒没什么，但是后者，她现在就不自觉的有些在意了。

　　丁亦望着拾柒略带疑色的容颜，一直悬于嘴角的笑意渐渐泯灭，添上了一份审慎的言辞：“最初赤兔大人赐剑予你时，你不是已然明晓其赐剑之意了吗？为何此刻复又提起？”

　　这样一问，话中倒是多了几分凌冽咄咄的质询之意蕴了。

　　拾柒明白，自己若是再追问赤兔大人赐剑之缘由，便是不识抬举。

　　最后还是匪风出来打圆场，把他率拾柒来此的目的说了一遭，而丁亦斜睨了他一眼，口中欲言又止，眼底有几些明显的不悦之色流溢而出，但也没有劝阻之辞，仅道了一句：“莫邪山非外人擅闯之境，但谅在昔日情谊的份上，今次我算且破例一回吧——不过，若是赤兔大人回来了，我会遣人命你们下山的。”

　　拾柒有些读不懂丁亦眼中那份不悦，还有她话中的“莫邪山非外人擅闯之境”，她何时真正沦作了一个“外人”？

　　当下，正在莫邪山间幽幽闲踱着步，拾柒尚在回忆与丁亦碰面时的种种，但在下一瞬，她近旁的匪风忽地用胳膊肘捅了她一下，贼兮兮地说：“肆柒，你看！”

　　“看？看什么——”

　　借着自高木枝杈间被筛下的几束髹金色光线，于七分光明三份昏暗的林间，拾柒的视线顺着匪风的手势一寸一寸循溯了过去，蓦地瞅见了前端一丈开外，磊高的几块卧石之下，杵着一绿一灰两道身影。

　　“这两人是……”拾柒眯着眼睛，仔细瞅了一瞅，当这两道人影的具体面容在她的视域里清晰的呈现出来时，整个人不由得吃了一惊。

　　这两个人正是绿慧与子房。

　　他们俩个中间隔着约莫一尺半的距离，共同半倚在卧石之下，其时，子房这个大憨憨的手有些热忱，总要“越界逾矩”去触碰绿慧的手，绿慧不是用手拍掉他的手，就是把手藏至身后，怎么也让他碰到。

　　绿慧虽是这样做，让子房一直碰着冷钉子，但她的粉颊上却似稍稍染有一抹赧然之意，少女的娇憨在她的容颜上近乎完美的浮显出来。

　　拾柒心中早有预设结果，所以吃惊之后，心态很快恢复平静，一边慨叹子房之胆大豪放，一边疑窦暗生：这两个素来水火不容的人究竟走到一起块儿的呢？并且，绿慧竟也没有嫌弃他？

　　拾柒想要寻匪风这位旁观者要个官方解释，哪知这厢兀自在旁边沉迷的观着戏、吃着瓜、流着口水，面上的表情如果能一句话以蔽之，便是：“这波狗粮甜死我了、啊我要死了”。

　　拾柒不痛不痒的踹了他一脚，匪风停止沉迷，侧首觑她：“咋了？”

　　“我记得绿慧与子房的关系起初不怎么好吧？怎么就走到了一起呢？”

　　在匪风的透露之下，拾柒才后知后觉，这两人走到一起，究根到底，还是因为自己的几句话。

　　就是她夜探子斐院的那一个夜晚，绿慧与其他影卫下山采购（或是游玩，或是其他事）去了，子房这人呢，糙汉的骨髓里暗藏着一颗细腻如发的心，想趁此给绿慧写一封致歉书，让她宽宥他以往那些令她不高兴的事端。

　　他有此念，但行事一直处于举棋不定的状态，不知是该写还是不该写。

　　拾柒那晚经过绿慧的寝屋，碰巧撞见子房在附近徘徊，遂是上前询问缘由。

　　拾柒记得，她当时是让子房走积极行事的路线。事实上，她建议他这么做委实出于无心之举，然而听者有意，子房还真的听从了拾柒的建议，连夜把致歉书赶完了，在第二日赤兔大人带着绿慧他们启程之前，托匪风把信交到了绿慧手中。

　　匪风说，在赤兔大人没注意的时候，绿慧把这封信看了好几遍，看第一遍脸还是严严肃肃，第二遍时，眉梢之中迸现了隐隐的喜意，第三遍时，她把信捂在胸口前，视线朝着竹笙院的方向看了一看。

　　同行的其他影卫见状，处于八卦好奇的心理，也想要看看子房给绿慧写了什么，但绿慧把信藏得严严实实，谁也不让看，就连负责传信的匪风也不能得到有关这信的半点风声。

　　赤兔大人此行前去扬州，所刺杀的目标属于蔡太师的鸟笼组织中的成员之一，虽说赤兔大人刺杀过程十分顺畅，这有影卫的配合与高效率行事有紧密联系。

　　鸟笼组织的这个成员身份隐蔽，但他有个特性，善冶游，好流连于烟花之境，好狎弄风尘女子——诡异的是，他对身着绿色调衣饰的女子更是情有独钟。

　　为了将这位家伙引出来，需要一个诱饵，绿慧无疑是上佳的人选。

　　这一个“引蛇出洞”的计划起初进行的很成功，但中途出了一些很大变故，成员识破出了赤兔大人的计划，是以绿慧的性命有很大的危险，赤兔大人原想将计就计，让绿慧做出牺牲。

　　绿慧也有这层觉悟，为了大人成功执行任务，而决意慨然赴死。就在成员要置绿慧于死地的时候，千钧一发之际，杀出了一个程咬金，这“程咬金”替绿慧挨下了一刀。

　　绿慧极其诧讶，“程咬金”竟然是原本应该待在鸦巢里的子房，他竟然偷偷的跟他们来了。

　　另一端，赤兔大人趁着成员发招出力的一瞬，露出了破绽与纰漏，遂是毫不客气的取了他的项上人头。

　　子房的伤势很严重，因为成员的刀势万分凌厉催迫，各个刀招皆是致命的杀招，若是一个内功深厚之辈，勉强还可扛下这一如虹刀势，但若是一个内功尚浅的少年呢？

　　恐怕早已一命呜呼了。

　　早已视死生如无物的赤兔大人当时仅睨了子房一眼，察他的面色，就如青黄不接的麦穗一般，故峻声责问他：“谁允许你擅自行动？”质问的口吻，言辞之间毫无一丝情感温度。

　　身为子房同生共死的兄弟，匪风忍不住想要替子房说几句客观话，但都被赤兔大人叱断：“我没有问你话，我的问的是他。”

　　子房的伤口不断的淌着血，他的气息也越发紊乱，竭力睁着慢慢涣散、失焦的双目，他撞见绿慧原本如镜鉴般平淡的面容出现了一丝皲裂的痕迹，她好像在担心他呢。

　　“回禀赤兔大人，”子房支撑起摇摇欲坠的身体，半跪在赤兔的三尺开外，“卑职只是想着，如果总要有人牺牲的话，那么我觉得我应该是牺牲的那一个人。”话及此，他回首望了绿慧一眼，后者眼眸之中氤氲着淡淡的滢光，似有一种微妙的情绪在酝酿着。

　　“不怕死？”赤兔大人一边凝察着子房的神态，一边将喋血的剑捣入鞘中，

　　“以前怕，现在……不怕了。”

　　“原因。”

　　“以前怕死，是因为我惜命……而现在我不怕死，是因为……是因为……”子房扭过首来，嗓音越压越沉，越远越陈沉。

　　绿慧低敛下眼睫，复又抬眸注视着他，最终她听到了他的一声虚弱的回答：“是因为有了想要守护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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