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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海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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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汐园秘境,灌木本草所围,四下无人,异常幽静。身在此间的人只能听得见远处的金铎敲击声,然后感到无端的清冷之感。
冰木已经在这里等很久了,冰冷的石座上,他用手紧紧握着一把通身玄色的剑。剑鞘上有形态奇异的微型浮雕,冰冷的剑体正透着阵阵寒气。
……
凉景空是比较尊重冰木的,会把他单独约到一个地方谈事,可能是因为他清楚眼前的凋木国的二公子绝非那种闲杂之人。
“你的意思,想把令弟留在凉州城,确保他的安全?”
“是……”冰木的声音微微发颤。
“你知道我没义务维护别国族亲的安危,除非那孩子对我有利,嗯?”凉景空把眼睛眯起来,看着冰木手里紧紧握着的剑鞘。
这是凋木的最后一步了,把冰含忠送走,送到凉州去,或许就有转机了?可是真是如此吗?他们的父亲决意留下含忠时,就应该考虑清楚一切。但凡那位老国君多斟酌一下,也能参透那使节话语中的深意,如果不是真的棘手,又有谁愿意把传说中的神物赠予别国呢?
冰木一时无话,徒留一脸忧愁。几缕凉风吹过来,吹在冰木坚毅的脸上。凉容其实是个心软的人,只是他对所有人都抱有怀疑态度,向来不信任别人。
“我再考虑考虑。”凉景空轻声道。
“这把剑,请到时赠予他。”冰木弯下了腰,用双手将剑举过头顶,每个细微的动作都如同肢体冻僵一般生硬……
“你何苦?”凉景空眉头一皱,叹了口气,道,“好吧,我会在他离开之前转交给他。”
凉景空把剑接过去,几下子就把那把剑配在了腰间。
……
园中池旁的茅榭里,清冷的风吹进来,冰白突然打了个冷颤。
“走吧,时候到了。”河沫对他说。
到了这次人们相聚的时候了,所有被邀请的人都将汇集在感汐园东侧的凉厅内,每个带着目的来的人,都想在这种场合让自己的发言上上台面。
河沫带冰白去了凉厅,冰白还是感觉路上的人眼神不怎么友好。
形形色色的男女围坐在凉厅内设的座席上,人们华贵的服饰像是一朵朵艳俗的大花。微风吹拂,无人大声言语,金属撞击发出的清脆声音伴着杯中清酒的摇晃声,又显得自然而富有情趣。
他们都在等着主人的到来,冰白也找到位置坐了下来,河沫则去和河若国的人坐到一起。
随着琴瑟之声响起,那个男人缓缓走近。白皙透亮的肌肤在光影之间跃动着,精致的五官又仿佛为神明所创造。仔细一看男人的发色,似乎还带着些许暗红色。乳白色的罗衣上绣着精巧的蓝色花纹,云袖在和风吹拂下浮动着。吹到冰白脸上的好像不是春风,而是氤氲旖旎的香草烟气。
于是冰白终于见到了凉景空,他不知道加速的心跳预示着什么,还以为自己这次遇见了多么伟岸的美人。原来他就是凉容啊,年纪轻轻就权势熏天的人,不过为什么自己会莫名的感觉他长得似曾相识啊?冰白以前是没有见过他的,在很久之前在游园会见到的凉家老人应该是凉景空的父亲或者兄长吧。
真是奇妙的城主啊,给人美好而灵动的感觉,这是冰白第一次有这种感觉,他觉得这并不讨厌。
冰木紧随其后,跟凉景空一起走进众人的视线。人们应该是看见凉景空来了,声音开始嘈杂起来。
有的人窃窃私语,有的人隔空对话。冰白顾不得听别人说什么,反正自己也插不上话,径直朝哥哥跑去了。
“哥!”冰白蹦蹦跳跳的攥住冰木的手。一阵凉意瞬间变成细微的电流,直窜进冰白的大脑,他问道,“手怎么冰成这样?”冰木把弟弟的手松开,笑着说:“哥刚才用凉水洗手了,哈哈。”冰木的表情看起来轻松极了,完全不像方才那般凝重。
凉景空看着兄弟俩的模样,心中好像揉进了什么砂子,一阵阵痛楚像被赋予了生命一样,在体内剧烈翻涌着。他看着冰白蓝黑色的眼睛,觉得那就像是蓝蓝的坦桑石……
“你就是冰白吧。“凉景空微微俯下腰,视线尽量与冰白平齐。
冰白的眼球转了转,道:“你就是凉容吧。”冰白噗嗤一笑,心里突然兴奋起来。
“你笑什么!”凉景空见冰白笑了,自己也没忍住,“我好笑嘛?哼哼。”
冰白又一下子心跳加速,从耳朵到脖子,开始慢慢的发烫了。甚至感觉自己有几分耳鸣,听不见周围声音了,只留下春风在耳边低语……
冰木见弟弟这样,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在他耳边道:“去那边端杯凋木产的茶过来。”冰白闻声,眼睛眨了眨,立马回过神来,跑去一旁找茶水了。
冰白回来的时候,凉景空正在拿着一把扇子在扇风,扇子上写着大大的“凉”字样。他周围早就坐上了一圈的人,一个个口若悬河,妙语连珠地说个不停了。这时,一个衣着颇有凉州风格的美貌女子走了过来,说凉景空吩咐她带冰白离开。
冰白本来不想走的,他想跟凉景空多待一会儿。可是又想到那么多人都在等着他办事的样子,自己总不能打扰他。
冰木看着冰白犹豫的身影,轻轻说道:“去跟夫人玩去吧,这里没什么意思。”
冰白也就没有再多想,跟着女子走了。这又是一位漂亮姐姐,冰白感觉自己遇见的女孩子真多。
冰白没注意到身后那个男人的回眸凝视……
“姐姐是哪位夫人?我怎么不曾见过?”冰白问道。
“你个小孩子见过谁呀!”女子眉眼带笑,“我是凉容的夫人,姓浮。”
凉容夫人幸福?冰白一下子感觉头皮发麻,嗡鸣的声音在脑颅内响起,这算英年早婚?原来那个男的有妻子了啊,真是个崽种……
后来一路无话,冰白跟着凉夫人来了一处十分僻静的的地方,这里外周有数颗枝干暗红的血槭树,再向内,层层交叠的黄杨和女贞把小路遮蔽,显出荫凉的样子。冰白的心情逐渐平和,走进去,只见一处精巧优雅的小轩。
冰白跟着夫人进去,轩内温度适宜,装饰风格都是凉州盛行的。眼前的女子温婉可亲,拿出了一些精致的点心。
“姐姐芳龄几何?”冰白向她眨眨眼,慕然问道,丝毫不觉得自己不成礼节。
“唔。”那夫人垂下眼,答道,“容哥儿今年约莫二十七岁,我比他长一岁。”
这女人怎么句句不离那个崽种,冰白这劲又上来了。不过,他比自己大那么多!哼,这真是别人说的年轻有为么,分明就是个老叼毛……
“好了,我给你拿点水果来,乖乖在这等着哦。”女子摸了摸冰白的头,又关上门走了。
什么意思?这是真把我冰白当小孩子了?冰白满身怒气,却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如此莫名的暴躁,于是待在林中小轩里开始做运动,深呼吸,喝茶水。等一下!好苦的茶啊,冰白喝了一口就不喝了。
而另一边,天气逐渐转凉。风已经不再温柔,而是突如其来的冷彻,吹过许多大气的轩宇,崛起的飞阁,俨以承天的层楼……最后刮到凉厅的柱子上,打在冰木脸上。
所有人都怀疑凋木冰封的真相,却没有人认同他们的一句辩解,现在只剩众人嘈杂的声音扰乱了奏乐之声。
“这骨牌也打的差不多了,该谈正事了吧。”一个满身珠宝玉器,大腹便便的男人说道。
“容哥,这你不会看不出来。凋木国这次天降异象,明显就是寒种的暴动啊!”说话的男人端起酒杯,举向冰木坐着的方向,“冰二公子,我敬你一杯,你就实话说了吧,寒种藏哪了?”
冰木咬紧了牙关,坚毅的脸上流露出不屑,细汗却从头顶冒出来。冰木把声音抬高,道:“凋木从未私藏寒种。况且我们国家的灾难,是我们冰家的不幸,本就无需诸位多言!”
可是会有人相信吗?冰木心里明白,墙倒众人推,谁都知道凉容是个宁可错杀不肯放过的主,又爱起疑心,肯定比谁都怀疑凋木。大概是藏匿寒种不当,寒种暴动引发气候异变的事,凉景空捻的比谁都明白,所以人们都觉得他这次不制裁冰寻才怪呢……
又有人说话了,这回是个一向与凋木交好的国家郡主:“木哥啊,你说出来,我们都会帮你出主意。怎么制服寒种,毕竟不是你们一家的事。”
凉景空还没有说话,表情平静的看着冰木的脸,好像在认真听着众人的发言,又像在自己忖度着什么。
“我觉得啊,直接给点教训。您看呢,容哥!”从人群中冒出了这样的声音。
“你来说说吧,冬诟。”凉容终于发话。
冰木不寒而栗,冬诟是秋以国的公子,而秋以国是凋木毗邻的南方国度,是这次凋木的危机波及最大的地区,还是公认的军力强盛不亚于凉州的国家。冬诟缓缓从坐着的人群中站起身来,他的身形相当瘦削,给人不堪一击的感觉。
那男子目光如炬,紧盯着冰木,道:“秋以国的军队应该已经到七无城了,冰公子好自为之。”
众人哗然,接着是沉默,无人言语,节奏不像刚才那般义愤填膺了,四周忽然安静下来。
突然隐约听见一声:“干得漂亮!”
这声音出在人多的地方,没人清楚是谁说的。又听见第二声,“就该这样,不逼他怎么会交出来啊!”
“就是就是,他要是真有寒种,那无论谁也打不过啊……”
“没什么好担心的,也该给点教训……”
“冬公子说的好!这正是我们大家的心声啊……”
……
冰木听不清后来的每一句话,也没再辩解,只回想起了那些在军营中的凋木军使们,他们冻得瑟瑟发抖还在坚持训练;回想起了那披着银甲的将使,他们的手被冻僵后的紫红斑块……
众人鄙夷甚至敌对的声浪把冰木吞噬,却没有一个人需要对自己说过的话负责。看来凉景空是做好了打算,跟冬家也筹划明白了的,不愧是天下第一英雄,一旦怀疑一个人,直接就将他判处死刑。
冰木冷笑,对着凉景空说道:“您是最英明的封君,连动手都不用亲自来。凋木是最可悲的小国,我们的人民快冻死了饿死了,还要遭人猜忌被人谩骂!现在呢,还要被别国军队侵袭?被他们心中最英明的君主指使的喽啰欺辱!”
每个人听到冰木的话都是一震,但窃窃私语的声音却一直没有停止。冰木感觉自己心脏快要跳出来,甚至所有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但是他知道,在这个时候,绝对不能懦弱!
啪——
冰白手中的茶杯突然摔在了地上,突如其来的心悸让他手腕抖了一下。
窗外出现了一个瘦小女子的影子,冰白赶紧跑过去把身体凑近。
女子道:“原来你在这,我找你好久!”
“姐姐啊,怎么了吗?”冰白听见了那熟悉的悦耳之音。
“刚刚那个冬诟说要攻打凋木国!”河沫在窗外喊道,“别让你哥哥一个人顶着,你快去!”
冰白一下子心脏跳到嗓子眼。
“你还没发现你被锁起来了吗!”河沫敲击了一下门上的锁,金属发出了清脆的声音……
担心着哥哥,悔恨自己为什么把他一个人留下!攻打凋木吗!冬诟是哪一号角色来着?在这个时候趁人之危吗?冰白的身体由不得自己控制了,他似乎突然有了用不完的力气,想一下子爆发出来。少年拼命撞开被锁住的木门,一下又一下撞击着。一把锁困不住年轻的冰白,当他破门而出,阳光照到他脸上的那一刻,河沫觉得他的眼睛像是冒着青色的火。
……
寒冷的风逐渐变大带来阵阵凉意,无数尘土被卷上天空,又落下了挥洒到桌面上精致的点心中。谁在乎他们呢?人们只会冷眼相待,那些依附于秋以的小国的没落贵族们一下子起了势头,对着冰木指指点点。凉景空一言不发,坐着喝茶,任凭场面激烈化。好像这若不是在凉州的地界,恐怕冰木已经被这些正义使者们就地仲裁了。
冰白远远的看见了一切,他挣开一路上差使的阻拦,拼命向冰木的方向跑去,风灌进他的衣领里,他却感觉自己头脑发热,唯一能想到的就是马上到哥哥身边。
“哥!”冰白一下子冲进人群,抓住了冰木的手,眼泪直接在眼眶打转,可是他使劲憋着。
“你来干什么啊!”冰木嗔怒道。
冰白没有回应,忽然把头转向人群,寻找到冬诟,一步,两步,三步……向着冬诟走过去。
场面再次安静下来,所有人的表情看起来都诡异极了,呼呼的风声在耳边响着,吹起的枯叶和尘土弄脏了人们的衣服……
“冬无垢!”冰白几乎用尽最大的声音,“你好好活着不行吗?”冰白恼怒的脸涨得通红,冰白狠狠地攥紧了拳头,朝着冬诟的脸砸上去,瞬间就被冲过来的冰木拦下了。
冬诟的脸色惨白,瘦削的身体在风中挺立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冰白满是怒气的脸。
今天的感汐园异常寒冷,所有人都看见了天婴花那奇异的蓝色光芒……
“哥!哥……”冰白的头突然很疼很晕,又不想就此失去意识,可是这种感觉像是天塌下来,压在了自己头顶上。视线逐渐倾斜模糊,他闭眼的一瞬间,眼泪从蓝黑色的眸子里流了出来……
冰木一下子接住了差点倒在地上的冰白。
“我改主意了。”众目睽睽之下,凉景空大步走过来,张开双臂,直接把冰白接了过去,抱走了。
温暖的房间里。
冰木亲吻了一下冰白的额头,感觉还是那样凉凉的。男人的泪水一下子夺眶而出,然后转身大步离开,身姿坚决而悲壮。
冰白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很难过,很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