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原点到原点》张大蟀

5、第五章 不打不相识

　　一场寒风扫落遍地枯黄，人们在落叶中行进、嬉戏，如同在金色的海洋中起舞，那沉寂寥落的荔湾江水，在灰寒的云下缓缓流淌，它在诉说着昨天的故事，尽管声音轻柔，却浸入心脾。
　　李亦非堪比秋季代言人，她那特有的幽怨气质时刻散发着“秋”的魅力，她举手投足之间，都如飘舞的秋叶，轻盈得体，落落大方，但凡遇到她的人，无不惊诧于她那一汪如深潭般的双眼：安安静静，只是偶尔会飞起一两只白鹭。
　　她走进我办公室的时候，我正在埋头整理材料，偶一抬头，同她的目光相对，我竟然不敢看这个十六岁的小姑娘的眼睛，瞬间低下头来，问道：“是你呀，什么事？”
　　李亦非说：“谢谢你！”
　　我说：“别客气，快去训练吧，周雪教练已经表示错怪你了，那几个栽赃给你的女生也被狠批了。”
　　她说道：“不，以后我要加入你的训练班级，你做我的教练吧。”
　　我脸上一热，心里稍作调整，平和地对她说道：“这样不行，我们教练之间最忌讳这事了，你从周雪那里跑到我这边来，会影响我们之间关系的。”
　　李亦非用略带忧愁的目光盯着我，说道：“反正我不想再跟她训练了，如果你不收我，我就去找老板商量退学的事。”
　　我苦笑着说：“怎么，就因为她冤枉了你一次，你就要离开她的班级？”
　　“这跟冤枉不冤枉无关，是我的感觉，我愿意和你练！”她的口气很坚定，声音虽轻，语气却像千钧重锤落地。
　　是我为她洗清了冤屈，她自然信任我，面对一个无比信赖我的孩子，我要千方百计地把她留下来。
　　我故作调皮的语气对她说道：“我张小二号称小诸葛，鬼点子、歪点子有的是，这不，周雪马上就要结婚了，她结婚那天，我给她翻倍的随礼钱，然后再跟她商量你转会这件事，就很自然的办成了。”
　　李亦非眨巴着眼睛说：“结婚随礼是习俗，但是小二教练却把好处费暗藏其中，加上她新婚之喜，向她要个学员，就水到渠成了。”
　　我说道：“对，是水到渠成。”心中暗想，这就是道学所主张的自然吧，所谓顺其自然应该指的是在大势上顺势而为，在小事上则应当让问题的解决看起来贴近自然。
　　“真是个睿智的男人。”李亦非说道。
　　一个十六岁的小女孩，以欣赏的口吻表扬我，让我感觉到很不适应，可是，她说出这样的话来，却毫无违和感，让人觉得亲切可信。
　　“谢谢夸奖。”我没有表现出意外的神态，我想，对她的成熟表现出理解才是最好的尊重。
　　她望着窗外出神，不一会，对我说道：“教练，你说做女人好，还是做男人好？”
　　我庆幸这里是我的办公室，而且没有旁人，可以随便谈些奇怪的话题。
　　我说：“做自己最好，比如你吧，是女孩，而且是个漂亮的女孩，才来游泳学校一周，就让那些男生神魂颠倒地追求你，让那些女生们为之羡慕嫉妒恨，哈哈，这样的感觉，我这辈子是不会享有了。”
　　她的鼻子里“哼”了一声，说道：“你们男人经常把女人形容成菜品，所以才有‘秀色可餐’，‘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类不要脸的话，你说是吃菜的幸福，还是被吃的幸福呢？”
　　我说：“吃菜的，幸福感在于他的味觉，菜的幸福感在于被追求时的傲慢、以及进入胃里的融化感。”
　　李一菲瞄了我一眼，说道：“你不是个老实人！”
　　我说：“你是第一个称赞我不老实的人，我被老实人这个概念束缚得太久了。”
　　李一菲很少笑，但是此刻，她笑了起来，说道：“好吧，不老实教练，以后这么叫你吧，你知道吗，你手下的男学员和这所游泳学校里的男学员们全都不是正人君子。”
　　我眉头一皱，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他们全都把自己扮成了救世主！”李亦非说，“我是单亲家庭，从小和妈妈在一起过，我爸爸虽然是富有的人，可是他的新家从不给他接触我们的机会，我和妈妈在爸爸那里要不到一分钱，我穷苦，性情孤独，这些看似懂得我内心的男生们，摆出一幅幅菩萨面容，企图来救赎我，心里却阴暗得像个垃圾堆。
　　哼，就说那个傲来吧，别看他满嘴普通话，长着小白脸，一脸正人君子相，枕头下面全是禁书；王明亮假装玩世不恭，摆出一副超脱世俗的浪荡情怀，如果你一句话说中他的痛楚，他会立刻变成世间最俗气的‘怨妇’；雷军总在我身边充当雷锋叔叔，还愿意做其他人的主，我想就是因为这个，你才选他做班长的吧，哈哈，在我拒绝他的次求爱以后，他就宣布永远和我划清界限，可是这个没骨气的家伙却花钱雇人偷拍我，还拿着我的照片在厕所里做见不得人的事。”
　　我竖起食指贴在嘴巴上，说道：“嘘，你小点声，别连累我。”
　　她歪着脑袋看着我，就像在欣赏一件商品，说道：“你和他们都不同。”
　　“废话，我和你们不是一个年代的人。”
　　“我不是那个意思，你是个闷骚型的傻蛋！”说罢，她笑了一声，转身走出游泳馆。
　　我心想，李亦非是个不同寻常的女孩，我不应该从小孩子的角度看待她，苦难的生活往往赐予人力量，她就是不可小视的力量。
　　第二天，我鼓足勇气来到市公安局，没有在一楼和户籍大厅里当时那个曝光我前科的警察纠缠，而是直接来到政治处反映问题，我把户籍警是怎样使我的前科曝光的，我最近受到怎样的困扰，向市局政委说了一遍。
　　政委很生气，他带着我来到一楼大厅，在核对了当天发生的事件属实后，他当着我的面批评了那名女警，看着她流泪的表情，我动了恻隐之心，政委说：“你看，该批评的我们做了，该教育的，我们也做了，实在是对不起呀。”
　　我看那女警可怜，本不想再追究什么，可是听政委的说辞，明显要以苦肉计来把我推出去，我的斗志就再次燃烧。
　　我说道：“批评，批评可以弥补我这些日子来受到的精神损害吗，教育，教育可以封住外面那些说我是杀人凶手的谣言吗，要以政治教育来取代应有的行政处罚，拿眼泪来偷换概念，让我得不到应有的行政赔偿，这到底是群众工作的智慧，还是群众工作的计俩！”
　　我的声音大到了让大厅内人人侧目的效果，政委的额头上流下汗来，女警哭着说道：“陈叔，快把李叔叫来吧！”
　　政委如恍然大悟之状，立刻对我说：“这位群众，请您等等，让我们的刑警队长来跟您聊聊。”
　　我心里偷笑，政委遇到了群众工作上的难题，居然要找刑警队长来解决，这真是秀才找兵做文章，且看他如何做法！
　　果然不出我所料，来人正是李航，刑警大队副大队长，他对我说道：“请你到我的办公室坐坐怎么样？”
　　我提防地说道：“去刑警队办公室干嘛，我不去。”
　　李航笑着说：“你不了解我，我却知道你怎么想的，放心，如果对你动私刑，就是动我的人格，刑警队又不是古代的诏狱，这个年代下的公安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我很佩服他能一语中的，把我的顾虑解开，我便跟着他来到2号楼的刑警大队副大队长办公室。
　　他亲自给我倒上了一杯水，这反倒让我有些不适应，我说道：“哪敢劳您大驾，我自己来。”
　　李航不干，非要给我把茶倒上，说道：“我们是办了错事的人，有愧于心，敬杯茶算什么呀，在歹徒面前能夺下刀子的人，就必须能在群众面前接受批评！”
　　他坐在我的侧面，举起茶杯邀我共同和一口，他说道：“这是西湖龙井，我专程让亲属旅游的时候采摘的，这茶来历不浅，乃是一大户人家祖传的茶树，历来只孝敬皇宫，后来，才轮得到我们这些凡人购买，但是，轻易也得不到。”说到后来，他特意压低了声音，这浑厚的声音颇有催眠之功效，让我来时的怒气消散了一大半。
　　我说道：“不打不相识，您审问过我，我觉得您是位很有经验的，不错的警官。”
　　他摆了摆手，说道：“早就干够了，要不是因为有一些像你这样的好人在，谁愿意整天在最危险的岗位上打拼，对于你前科曝光这件事，我也有责任，我代表刑警队和户籍民警向你道歉。”
　　我马上摆手，说道：“李队长，您别客气。”
　　他说道：“我可不是个光说嘴的人，一会，我就和局领导沟通一下，够年头了，就把你那条前科删掉，并且，我亲自带着刑警到你所在社区，和社区主任、媒体去宣传你的主动将尸体打捞上岸，还配合我们做调查的好人好事，不出几天，就消除影响了。”
　　我点了点头，说道：“您可真够细致的，我猜您一定在政治处、派出所都干过。”
　　李航忽然一愣，他问：“怎么看得出来？”
　　我说道：“只有干过基层派出所，才能有如此自信去动员社区和媒体来帮我宣传好人好事，只有在政治处干过，政委才会在群众问题上找你帮忙，而且你应该曾任政治处的高层，政委才不会因此而丢脸，从你刚才和我说话的语气上看，完全不是一个刑警队长的风度，所以，你一定在政工干过。”
　　李航看着我，那道锐利的目光切来，让我无处可避，他说道：“原本，我只打算做这些事就完了，但是，现在我有了新注意，不知道你是否愿意？”
　　“什么主意？”
　　“我们缺少线人，如果你愿意做刑警队线人，我愿意发展你，不会让你承担危险任务，只需要向我汇报情况就可以，这样，我们也好多给你些线人费，算作对你前科曝光的经济补偿。”
　　我说：“为什么选我？”
　　李航：“明知故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