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鵹》佑雍

1、第 1 章

　　金陵城来了位姑娘。
　　金陵城每天都有很多人来来往往，多了谁少了谁，大概只有那些人待过的街头巷尾和酒肆客栈知道。
　　这位姑娘在入了金陵城第三天，便人尽皆知，只因她四处挑衅医馆大夫，要比个医术高下。过程如何结果如何尚且未有进展，病患被搅得烦闷，不得就医。一传十十传百，姑娘的恶名就传开了。
　　但她实在不像个恶人。一双柳叶眉，留情丹凤眼，额间红痣生，单看这部分，就生出媚意，偏这脸有些圆，硬生生把媚压住，让她看起来有点像个小孩子，就像那尊抱子观音里的那个孩子。
　　这模样随她的名声散播开了。大家也曾想过报官，但人家打着切磋医术的名号，也不知应以什么罪名报官，再者这也只是个十几岁的姑娘，好面子的人觉得不至于应付不来。
　　酒馆里的人最爱拿金陵城里的新鲜事八卦事当话头，说这位姑娘一副观音样，却行阎罗事，寻大夫的麻烦，阻病患的生路。
　　酒馆里的人说着八卦的时候，正主正在酒馆里吃饭。我正在旁边边吃边听着，才发现自己已经被传成一个阎罗了。
　　我有些想摔筷子和他们理论一番:阎罗他七老八十的样子，怎么和我这正好青春的作比。我坐在位子上缓了缓，想起神农对自己的教诲，便对自己道：“大度大度，别跟他人计较。”
　　但我其实有些心虚，因为扰医者行医，是确有其事。并且今日吃完这顿，我还得继续去叨扰叨扰，能闹得他们关门最好。当然，前提是没被赶出金陵城。
　　也没被神农发现。

　　姑娘在金陵城的第四天，城中渐渐有结伙的趋势。路上三五成群，瞧着姑娘走过，便低头轻语，又时不时看她一眼，仿佛在商量什么。
　　当这位姑娘走进一家医馆，打断号脉的大夫时，她却忽然倒地了——一个人在她身后，手刀都没来得及遮掩好。
　　又有两个男人走近，一人抬肩，一人拿脚，把姑娘放进早已停靠在外的马车里。医馆里，刚刚被打断的大夫想阻止，却被他的病患拦下。病患对他摇摇头，说:“莫理莫理，这姑娘最近行径实在招恨，许是要把她送出城去。一个小姑娘，也不会太为难她的。”大夫思量了片刻，没有起身继续阻挠。
　　刚刚停下动作的人，现在继续忙着自己的事情。被拦住的大夫继续把脉，病患说着病情，一再向大夫确认身体情况。要抓药方的下人盯着配药的伙计，生怕他拿了什么次品混杂，自家主子怪到自己头上。喝药的孩子嫌药苦，吐了几口，他娘亲只好拿出前几天过节剩的蜜饯哄孩子。前几天过的七月七，孩子爱吃蜜饯才给买了一点。他在那晚惹了风寒，到现在都没好，过几天是七月半，总得在那之前好起来。
　　马车上晃晃悠悠，不多时我便醒了。我以为是金陵城的人要将我赶出去，想跳车逃走。但听着外面的吆喝声络绎不绝，从贩菜到书画，再到胭脂水粉，从或中气十足的小商贩或文文弱弱的小书生到娇滴滴的姑娘家，不像出城的方向，倒像往市集的方向，我便坐回去。只要还在城中，我还有转圜的余地。
　　细算算，我到这已经四天，还有四天可供我行事。刚刚其实我可以避免，但动武难免被神农发现，只好作罢。可是事情再耽搁下去，神农不发现，却也完不成。
　　我在车上有些着急，又不好明目张胆地逃走，怕车外的人发现再抓我一次，再耽搁些时辰。叫卖声隐隐远了，我偷摸着朝窗外看一眼，发现马车走进僻静巷子，前头将拐进个拐角。我等着马车拐弯，跳车钻进旁边的巷子里逃了。
　　这些巷子向来七搭八绕，我不熟悉且善迷路。神农说我虽然容易迷路，但只要不是为了路上的东西，哪个出口不是出口呢。迷路的人会急切寻找人多开阔的地方，我观察着周围少许人的来往方向，费了点劲绕出巷子走到一条街上。
　　这条街有些冷清，偶尔有男子被女子搀扶着从这楼里走出，或者女子被男子搂着从那楼里走出，他们大多眯眼稀松，步履漂浮。街上有的店家才装点门面，开门迎客，还颇有礼貌地在外邀客。时辰已不算早，这条街却没什么人。
　　我跟着那些男子走，他们却绕进巷子里，只好作罢。我刚要换个方向就定住了，因为察觉到身后有人，想着莫不是我逃跑被发现，还是不止一批人要给我个教训，又想着这回要以怎样姿势倒地比较好。
　　突然一股药草香袭来，我下意识拔腿要跑，但刚刚思虑过多错失良机，没迈开半步就被抓住强行转身。
　　我实在不愿面对神农，被他发现到了地界，被他抓住，如果还被他知道意图，那事情就算失败了一半。我觉得我还是很善于思考，在这个转身的瞬间，就想好应对之策。
　　我先是神色淡然，然后惊讶，接下来模仿纯狐女那微微一笑倾人城的模样，扯开嘴角笑说:“神农大人这么巧，也来金陵城过盂兰盆节。”当然我是没有倾人城的效果，只希望我的模仿有几分像，刚好能撞上神农的喜好，最好能迷惑他一下。
　　神农也回以一笑，但这一笑是寒人心的效果。他对我说；“听清江，你这是来金陵城赎罪？”
　　我的笑僵在脸上，心里头焦急着念叨，柴道煌，怎么办，我搞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