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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做朋友就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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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依旧下着淅沥的小雨,周雅然站在客厅的窗前,探头往外看去,此时天幕低垂阴郁。
“我看这雨一时半会是不会停了,”舅妈刘芝一边说着,一边摆着餐具,“然然,要不你今天就先不走了吧!”
周雅然回过神,走到餐桌前,浅笑着拒绝了她的好意: “不了,舅妈。毕业演出的结果已经出来了,今年莫斯科那边派了老师过来,录取前增加了一场面试,就在半个月后。”
“孩子有正事,让孩子去忙吧!”舅舅周勉传开口,“待会舅舅送你。”
“不用麻烦,舅舅,坐地铁很方便的,你和雅诗姐还要忙公司的事情。”刚说完,又突然反应过来,“雅诗姐呢?她已经吃过早饭了吗?”
“这孩子也是,可能还没起,我去叫她。”刘芝说着便准备起身。
“舅妈,你们先吃,我去吧!”
周雅诗的房门半掩着,周雅然先是敲了门,没有反应,然后忍不住叫了一声:“雅诗姐,你起床了吗?”。等了片刻,又叫了几声,屋内还是没有动静。
周雅然轻轻蹙眉,转身向楼梯间走去,刚走出两步,又停下了脚步。
不应该啊,雅诗姐平时向来都是起得最早的。这样想着,周雅然又转头向房门前走去,轻轻推开了半掩的房门。
“雅诗姐?”周雅然环顾一周,发现确实没人,正准备出去,就被凌乱的桌面吸引了目光,疑惑地走了过去。
周雅然只觉得血液倒灌,双手也忍不住轻颤,伸手拿了好几次才拿起那些凌乱的纸张,那些醒目的黑体字又一次猝不及防的落入她的眼中:周氏食品有限公司收购计划书。一张又一张,全是关于公司收购计划的草案。此刻她的脑子一片空白,只觉得眼前一黑,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缓过来,手里的纸张已经被她攥出了深深的折痕。她其实根本不太懂被收购意味着什么,但是她知道公司是爸爸一生的心血,爸爸在最困难的时候也没有想过要卖掉公司。
周雅然忍不住掏出手机,目光停留在通讯录的那串号码上,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播了出去,电话那头只是传来机械的女声: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却莫名让她松了一口气,其实她根本不知道要同周雅诗说些什么,她在心里默默地告诉自己,雅诗姐都没有在计划书上签字,一定不会卖掉公司的。
“雅诗,雅然?你俩怎么这么久还没有下楼?”楼梯口传来舅妈的声音。
周雅然快步走了出去,顺手带上了房门,“舅妈,雅诗姐好像出门了。”
“这孩子最近早出晚归的,也不知道最近是在忙什么。”刘芝忍不住嘟囔了一声,“别管她了,雅然,快下楼吃早餐吧!”
周雅然心不在焉地跟在刘芝身后,坐到餐桌面前。
“雅然,今天是不想吃煎蛋吗?”刘芝忍不住开口。
“啊?”周雅然回过神儿来,看见碟子里的鸡蛋被自己戳得不成样子,却一口也没有吃,有些不好意思,“没有,舅妈。”
“是马上要面试了紧张的吧?”正好周传勉开口,周雅然顺着他的话点了点头,二人便轮番鼓励起她来。周雅然本想问问公司的现状,也不好意思再开口。
吃过早餐,雨停了,天幕却更加阴郁了。
周雅然刚走出大门就看见坐在骆沁家门口的季敛。男人的衣服是昨天那件,现在已经湿透了,发梢也滴着水,正闭着眼睛,轻轻靠在椅背,好像是睡着了。周雅然走过去停在他的面前,看见男人的睫毛轻颤了两下,张了张嘴唇,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是将手里的那把伞放在了他的身侧。随即,越过他,进了院子,将一个包装精致的礼盒和一封信放进了那个浅绿色的邮箱。里面已经有了好几封信,每一个信封上面都写着周雅然收。
“现在都什么年代了,干嘛还在院子里搞一个邮箱,怎么可能还有人写信啊?”
“所以,这个邮箱是特意为你准备的啊!要是有一天我们吵架了,你肯定不好意思来找我,到时候你可以给我写信,放在里面,我看到之后就会原谅你啦!”
“什么叫你原谅我,那代表我原谅你了。”
过往的话语又一次在耳边清晰,周雅然仿佛看见了16岁那年那两个臭屁的小女孩,眼里浮上了泪意。
最近流泪也太频繁了,她实在是一个过于感性的人。
周雅然再次走过那张长椅时,季敛已经不在了,但她的那把伞还在。
她再次明白,他宁愿淋雨…
周雅然正坐在地铁上发呆的时候,周雅诗的电话打了进来,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接了。
“抱歉,雅然,刚刚在开会,手机静音了。怎么啦?”周雅诗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
明明早已打好腹稿,却怎么也问不出口。这些年来,公司都是舅舅和雅诗姐在打理,自己什么都没有做,却有优渥的生活条件,还能一心一意地跳舞。
最后,万千疑问化作一句不咸不淡地问候: “没事,雅诗姐,就是看你不在家,害怕你工作太忙,来不及吃早餐。”
“没事,不用担心我。听说马上要参加面试了?紧张吗?”
“嗯,有一点。”
“别太紧张,你要相信自己…”
周雅诗说了很多鼓励的话,周雅然一一应下。直到通话结束,周雅然握着手机,无奈地轻叹了一口气。
刚到家,周雅然便一头扎进被子里,明明什么也没做,但就是感觉无比疲惫,不一会儿就沉沉地睡过去了。
周雅然是被窗外的雷鸣声吵醒的,这一觉睡了好久,天都黑了。一打开手机,就看见三十多条未读的微信消息。
舅舅舅妈问她有没有安全到家。
舞蹈培训机构的老师问她带课能带到什么时候。
王老师也在群里连发了十几条通知,主要意思就是在说,莫斯科今年的选拔规则发生了改变,不再像往年一样仅仅根据毕业典礼确定留学名额,而是增加了面试环节,且毕业典礼前五名都有资格参加面试,最后根据总成绩确定最终人选。不仅如此还单独给自己发了好几条消息,有鼓励也有督促。搞得她也有些紧张了起来,想着这两天的松懈,立即换了衣服开始了练习。
急促的电话铃声打断了周雅然的专注,突然收力,左腿传来阵阵无法忽视的痉挛感。
“雅然,在忙吗?是打扰到你了吗?”苏彬凯的声音带着一丝小心翼翼。
周雅然一边接着电话,一边走到厨房,灌了一个热水袋,放在左腿上热敷。
“没有。”
“那就好,下午给你发消息,你没回,想着你可能在忙,所以现在给你打个电话。”
“啊?今天睡醒,消息太多了,都没仔细看。”
“没事,雅然,我就是想跟你说,我搬新家了,想请大家到家里吃个饭。”
“可能最近不行,我马上要面试了。”
“那就等你面试完。”
“不用特意等我。”
“其实时间还没定,我先问问大家。”苏彬凯很快岔开话题,“你什么时候面试呀?在哪儿面试啊?是公开的吗?我能来看看吗?”
周雅然的声音变得严肃起来, “苏彬凯,佳凝那天说的是真的吗?”
电话那头是一阵沉默,这就是答案,周雅然明白了。
“对不起,是我太迟钝。”周雅然继续说到,“也对不起,我注定会辜负你的喜欢。”
半晌,男人的声音再次响起:“干嘛要说对不起,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是我的感情让你有了负担。”
“没有。”
“是吗?那我们还是朋友吧?”
周雅然不知如何回答。明明无法接受对方的心意,难道还要拖泥带水地跟对方以朋友相称吗?
但苏彬凯却固执地重复道: “雅然,我们还是朋友吗?”
“雅然,”苏彬凯的声线里带上了一丝轻颤,“做朋友就好啊!”
女人清浅的声音传来:“这对你来说不公平。”
“不,没有什么不公平的,雅然,我们就像以前以前做朋友,好吗?”
良久,苏彬凯也没有等来女人的回答。
……
电话已经挂断了,但是苏彬凯依旧保持着接听的动作。
男人低喃:“雅然,其实你不是迟钝,你只是从未将目光放在过我的身上。”
左腿的痉挛感并没有随着水温的降低而缓解,反而传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
周雅然忍不住环住自己的双腿,心湖泛起涟漪。
原来这么多年以来,她以为的朋友之间的体贴和关心,都是他从未言明的心意,这一刻她为她的迟钝而愧疚,也替他的付出而委屈。
**
时间在忙碌地练习中一天天过去,转眼就来到了面试这天。
周雅然这次选择的曲目依旧是柴可夫斯基的经典作品《胡桃夹子》,也是她练习了无数遍的曲目。她踮起脚尖翩翩起舞,每一个节拍都恰当好处。
直到伴奏停止的前一秒,左腿传来猝不及防的刺痛,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整个人就重重的向前栽倒。她下意识的腿部发力,也没能阻止栽倒的趋势,腿骨的细微裂声被栽倒的极大响动掩盖,却不可避免地、清清楚楚地落在周雅然的耳中。
她只是坐在地上,好似是在静静地等着这声几乎可以断送她舞蹈生涯的骨裂声传遍四肢百骸。
直到,
“Are you okay?”
(你还好吗?)
评委席的主考官带着遗憾的疑惑声。
这一刻她眼眶干涩,却掉不来一滴眼泪。
她撑着地缓缓坐起来,她的右腿勉强撑着无力的左腿歪歪斜斜地站了起来,她并不完美却固执地完成了这支舞的最后一个动作。
**
“你知道吗?你的腿骨错位了,如果再不好好治疗、康复,再进行高难度舞蹈,甚至会有残疾的风险。”
这已经不是医生第一次跟她说类似的话了。
周雅然杵着拐杖,一瘸一拐的走出诊断室,躺回病床上。窗外的夕阳透过百叶窗的缝隙,不规则地落满病房,很温暖,如同每一个练舞的傍晚,阳光总是透过舞室的玻璃窗,被大大的练功镜折射出五彩斑斓的光辉,跳舞时的她总是站在光辉里。
这一刻她什么都没有想,她只知道她想要跳舞甚至说是她需要跳舞。
出院这天,周雅然收到了关于面试结果的邮件。意料之中,这个唯一的名额并不属于她,她以0.8分的差距排在了第二名。
哪怕是意料之中,心也忍不住下坠。
半夜无眠,最后在劳拉西泮的辅助下,陷入沉重的梦中,直到门铃响了一次又一次,又变成有些激烈的拍打声,周雅然才在恍惚中醒来。
她穿着浅黄的睡裙,赤脚走向门口,连开门之前至少应该问一问门口是谁的意识都朦胧了,她站在门前愣了好一会儿,终于反应过来,从门锁上的显示屏看见似乎有些焦急的苏彬凯。
随着屋门突然地打开,苏彬凯由于惯性,一下子向前冲了两步。
二人的距离猛然拉近。
她看见他焦急的神色以及微微泛红的眼尾,有些疑惑,“怎么了?”
“看你一直不回消息,电话也打不通,所以,我…”苏彬凯欲言又止。
“昨晚睡太沉了。”周雅然的脸色带着一丝囧意。
说完,二人之间泛起难言的沉默。
屋外有风,九月的风还带着夏日的闷热和潮湿,吹得周雅然本就晕乎的头更加发沉,她转身一瘸一拐地往屋内走。语气里也还带着朦胧之意:“有什么事情吗?进来说吧!”
苏彬凯的目光带着担忧和疑惑直直的落在她还打着石膏的腿上,完全忘记了自己来的目的,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生怕她再次受伤。
“雅然,你的腿怎么受伤了?”
“旧疾了。”
“医生怎么说?”
“让好好养着,最好不要再进行高难度、高强度的训练。”
“那你又什么时候去俄罗斯呢?”
周雅然没有丝毫犹豫地答道:“明年。”
“明年?学校那边会允许吗?”
“我今年没有被保送,准备在家备考,希望明年可以考上。”
苏彬凯下意识勾起唇角,“肯定可以的。”
她总是这么坦然,好像从未将任何的失败和意外放在眼前。
“还没说你有什么事情找我呢!”
“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晚上想叫你…”最后一个“你”字的尾音还没有完全发出来,随后又改成“大家一起吃个饭。”
周雅然收回目光,落在自己的指尖,没有说话。
苏彬凯知道,这是她无声的拒绝,装作若无其事的说到:“那就等我搬新家的时候再一起吃饭吧!”苏彬凯抿唇,生怕她再拒绝,又加上了一句:“毕竟也算是乔迁之喜,还是想大家一起庆祝一下。”
“嗯。”周雅然轻轻地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