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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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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班上有一个叫季静的吗?”
张鹏坐在教室门口,正在跟班花开着玩笑,忽然被一个人轻轻拍了拍肩膀。他抬起头,表情迷惑的看着面前结结巴巴的男人。
男人有些赫然。
“我是后勤部的李老师,你们班有个叫季静的孩子对不对?”
李鹏是的同桌,标准的运动型男孩,在所有高中的学校里,这种男孩都不缺乏,他们活泼热情,肌肉健硕,讨人喜欢。
林鹏刚打完篮球,短短的头发充盈着汗水。深色的皮肤上,眉毛拧成了一团。
“李老师?就是那个……”
男人在林鹏的思考中显露出局促不安。
季静走了过来。
“李老师好。”
男人抬起头,露出了惊喜的目光。
“你,就是你。”
李老师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报纸。
“我看了你的画,自作主张帮你投稿了,觉得无论如何要跟你分享一下,孩子,你真的很有天分。”
寂静有些慌乱的接过了那张纸,上面是一张黑白的小方块,是她的铅笔涂鸦,画着一张变换抽象的面具的脸。画藏在报纸的角落里,像一颗散发微光的星。
季静的心里似乎被一个小鼓槌敲了一下,咚,麻酥酥的。
她抬起头,看见李老师激动的脸,“我很久没有遇见这样有天赋的学生了,让我指导你好不好,你应该去上美院……”李老师眼神发亮,季静注意到他的毛衣边角破了一个洞。
“你还有一些基础问题,不过都很好解决,我可以慢慢教你……”
上课铃刺耳的响起。
她忽然红了脸,转身走进教室。
李老师愣愣的站在后面,摊开手,手里还捏着那张报纸。
季静心不在焉的坐在教室里,看着外面。
她画画,是因为心里有很多东西想倾诉,但这些东西真的有这么好吗?从没被人重视过,让她不知如何应对。甚至有秘密被公之于众的感觉。
她的笔在课本上无意义地画着线。
这时候重重的教棍声打在讲桌上。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同学们,下个周有人要来视察,所以呢,每个班要办一期黑板报,展现我们的班级文化建设,一定要用心做啊!咱们班上谁来负责?”
坐在最后一排的张鹏笑着大声说,“季静啊,咱们班的画家!”
大家哄的笑了。
班主任面色阴沉,“安静!”
季静非常不舒服张鹏这样自作主张,而附近几个女生则含义不明地偷笑起来,她们的水彩笔还有波波头整齐的如同训练有序的选手。
“那这件事就季静跟张鹏一起做吧。”
老师一锤定音。
季静无可奈何。
“诶,季静我告诉你啊,班主任教英语的,咱们得整一首英文诗放在头版,他肯定喜欢!”张鹏言之凿凿,一脸得意地告诉季静。
季静不以为然,低头把垃圾扫在一起。
张鹏把扫帚抢过来放在一边,“没事啦,我是卫生委员,我今天找个人替你干就行了,你先设计一下看画些什么花边儿啊啥的,再找点英文诗备选,最好是那种经典的,文艺一点的,对了,最好翻译一下,毕竟他们未必看得懂……”
张鹏滔滔不绝,季静已经收拾好了书包,转身走了。
“喂喂!记得啊!找图样和内容啊!”
黄昏,全世界的神经都松懈了下来。
父亲还在朋友家里喝酒,他的手上沾满了墨水。
“老黄!你这块朱砂好啊,颜色正,回头你得刻几个章子。”
“好玉难求!老季,把你手里的那几块玉拿出来呗!”
“那不行,我留着,得留着。给我老婆留着…..”
“还记得老婆呢!哈哈哈,喝!”
众人举杯,屋子里凌乱的散落着墨水和挂在墙上的纸张。装裱精致的水墨画与屋子里邋遢的男人们形成鲜明对比。
同一时间,菜市场里,头发胡乱夹在一起的妈妈正在买鱼。
鱼贩子是个中年独居的男人。
黄昏的时候菜市场已经快收摊了,这是妈妈习惯买菜的时候。安静,金黄的阳光,让人内心安宁,而收摊的时候买菜也会更便宜。生活中这样的精打细算处处可见。
鱼贩子擦了擦汗,用黝黑结实的手臂紧紧抓住鱼,然后举起鱼鳞刷子凶狠地砸在鱼头上。
梆!梆!梆!
一下凶狠似一下,汉子凶狠的表情,肌肉鼓出来。
妈妈的心也跟着梆子声,一下一下突突地跳动着。
垂死的鱼还在奋力挣扎,居然用力一跃滑从案板上跳进了大鱼池。妈妈惊叫了一声下意识冲到鱼池旁边跪在地上想去抓鱼。
她的手伸进了鱼池,用力过猛,惊起鱼群激烈的摆动,水花四溅,打湿了她的衣服和头发。而与此同时,汉子也扑过来把手伸进水里。
妈妈颤抖着,单薄的夏衣因为遇水而微微透明。
两人面面相觑。
水底,妈妈的手被男人紧紧的抓住,像一条垂死的鱼。
季静走到学校门口停下了脚步。李老师正吃力地蹬着三轮车,车上装满纯净水的水桶。校门口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斜上坡,对于瘦弱的李老师自然是有些吃力的。
季静赶快上去推了一把。
李老师回头,有些不好意思。“谢谢。”
季静不说话,一直使劲地推着车进了校园。
放学了,校园里空空荡荡的。
“到底是老了。”
季静帮着李老师把纯净水卸到水房里。然后擦了一把汗。
“老师,快去吃晚饭吧。”
李老师没有回应,而是呆呆的站着。
季静看着李老师,他站在昏暗的水房里,看着那扇破窗户,水房年代久远,玻璃窗不知被谁打破了一个洞,窗框常年淋雨,结了绿锈,和褪色的红漆木窗框融合成诡异鲜艳的颜色。
“看。”
季静顺着李老师手指的方向看去,西下的阳光毫不吝啬地从破窗框里倾泻下来,原本破旧的窗户顿时像是镀金的,锈痕变成了花纹,野草变成了镶嵌,连阴暗的水房都变得光线柔和而古典。
李老师的脸上很愉悦,很安宁,只是看着那光线,稍纵即逝的样子。
季静也不再说话,静静地站着,这份安静难能可贵,多说一个字也是多余。
安静之中,阳光把两人的轮廓镀成金黄。
“我没有做那种事。”
季静吓了一跳,以为李老师在自言自语。
“我没有跟女学生,做那种事。她是个好苗子,我想让她去上美院。她爸妈不同意,锁她。她逃了出来,来我这里,让我救她。我怎么能不管她?”李老师说话的声音很慢,一字一句,“人不是模子里刻出来的,人得活出自己个儿来,孩子,你也要活出你自己个儿来。”
活出自己?这句话战鼓一样轰隆在季静的心理。可是,我自己是谁。
街道角落里,黎嘉扣着一个黑色的棒球帽,斜斜地靠在墙上一动不动。她默默抽着烟,烟雾缭绕遮住了表情。看上去,如同一个年轻男子。
不远处,几个城管正在把乱摆摊的水果小贩揪起来,一群人骂着小贩,另一个城管把小贩的秤丢在地上,然后用皮鞋狠狠地跺了几脚,秤杆断成了干脆的两两截,小贩呆住了,表情很绝望,忘记了挣扎。这个时候,另外几个人坐上了他的水果车。
那车很旧了,关节处用胶带和铁丝固定着,轮子上裹着厚厚的泥,一辆老弱病残,本应报废的车,承载着几个男人的体重,发出吱呀吱呀的呻吟。
“来开!自己把车开回去!”
他们命令着小贩,让他自己开车,把这群人连带自己唯一维持生计的工具送去一个集中销毁的地方。
当最后一个坐上车的城管,正在弹去皮鞋上秤杆残余的木屑的时候,一阵小风带着火辣的热感从脖子上传来,热感瞬间变成针扎般的灼痛感。
他终于反应过来,大叫起来。
几个城管赶紧围了过来,那个男人还在尖叫着,像杀猪一样凄厉。
“是烟头!”
几个城管混乱的时候,小贩鼓足勇气没命地蹬着车逃走了。
更多的骂声还没有发出来的时候,黎嘉已经压低帽檐从旁边经过。很快,她瘦长的身影消失在街道的人群中。
这是城西平凡的一天。
太阳落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