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鲤鱼与绿鲤鱼与驴》洛阳钟

14、不可触及：14

　　乔思月没有想到短短两天自己竟然能够做到审讯室里面询问别人，虽然是跟着殷博容。

　　“季小姐，你和刘雪语非常熟悉吗？”殷博容翻开了桌子上空白的纸册，开始记录。

　　“我曾经以为我和她是熟悉的，但是现在想想我应该是不了解她的。”季梦婷想了想，说道，“因为那起案子，我后续一直和她保持着联系。因此知道一些事情，但是当时出于我个人的不理智，我选择了隐瞒。”

　　“那么为什么你一直没有告诉你的父亲？”殷博容问道。

　　“我以为这件事情已经告一段落，而活着的人总是比死去的人拥有更多的可能。”季梦婷叹了口气。

　　“刘雪语之所以会遭遇那场不幸，起因是她早恋了。”季梦婷抿了抿嘴，继续说道，“她和她的男朋友约在学校后山，然而她的男朋友因为值日后被老师叫去整理试卷，耽误了时间。就在这期间，刘雪语遭遇了不幸，然后独自一个人报了警。”

　　“她的男朋友是谁？”殷博容在纸册上写下几个短句，作为记录。

　　“毕文宣，和刘雪语同班同学，目前正在他们当初的初中当老师。”季梦婷说道，“时间已经过去太久，到现在再没有任何证据可以作证，你们能听到的只有我这一面之词。因此不妨当做一个故事。你们或许在调查什么我所不知道的，所以听一听或许你们能找到你们想要的。”

　　“请。”殷博容道。

　　“我并不了解所有事情。遭遇了那场糟糕的噩梦以后，刘雪语报了警，但是被父母困在了家里。她的父亲后来将谅解书送到了调查局，而她的母亲一直没有露面。”季梦婷说道，“但是刘雪语曾经说过她的母亲认为是她过于不听话，早早恋爱才会遇上这样的事情……怎么说呢，大概就是那句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吧。”

　　“随后，她再一次出现在学校已经是事发的半个月以后。她看起来其实没有任何变化，就像是任何一个旁观者对她的评价那样，漂亮温柔聪明。

　　我认为事情已经告一段落，直到我去找她的时候遇到了她和她的男朋友正在吵架。他们压低了声音，但是情绪上头的是后续并不是那么好控制的。因此我基本上听完了整件事——她的男朋友哀求她不要报警，这是刘雪语第三次从自己的亲近的人口中听到这样的要求。

　　这让她崩溃。”

　　季梦婷止住了话头，沉默了下来。

　　“我能问一问这之后发生了什么吗？”殷博容探究地看向季梦婷。

　　乔思月也紧紧地盯住季梦婷，他隐约猜到这之后便是季梦婷死亡的开端。

　　“她的情绪完全无法稳定下来，直接混倒在地，她的男朋友，也就是毕文宣，跑着去找老师借了电话，把她送进了医院。随后她就被送到了疗养院。那家疗养院非常严格，但是她说服了一个护士作为她的信使，我们仍旧保持着隐蔽的联系。”

　　季梦婷道：“她的目标很明确，想要中考考到省会中心去，高考则考到外省，离开这里。避开那些流言碎语，避开来自她的妈妈无止境地说教，无止境地指责她的不自爱。

　　因为看起来基本上正常了，她被送回了家，准备办复学，参加中考。但是他很快再一次被送进了那家疗养院。因为她看到了另一个女孩的灾难，一场因为她的沉默而直接丧命的灾难。”

　　“我能打断一下吗？”殷博容看向季梦婷。

　　“你要问什么？”季梦婷和他对视。

　　“你是说她曾经短暂地离开过疗养院？”殷博容问道。

　　“是的，时间应该是当年的春季左右，我不确定究竟是什么时间，这是她之后才告诉我的。”季梦婷说道。

　　“也就是她出来的时间很短……她去找毕文宣了？”殷博容问道。

　　“除了这个理由，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立刻去学校。”季梦婷说道。

　　“随后她就再一次被送去了疗养院？”殷博容问道。

　　“是的，那个时候她的心理似乎真的出现了变化。她认为一旦沉默，就会被他人的声音代替。她开始出现交流困难，必须不断发出声音。”季梦婷再一次抿了抿嘴，“但是她又始终强迫自己要说真话，如果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要说什么，她就会自己伤害自己，发出哭泣。很快她的身体就开始慢慢恶化，她无法正常进食，无法正常睡觉。

　　当我再一次得到她的消息的时候，是那个护士通知我说她想见我。”

　　“你去了？”殷博容看着季梦婷。

　　乔思月有些担心她的状态，或许她自己还没有任何察觉，她的脸色惨白，身体开始颤抖，整个人的状态也不是很正常。

　　“我当然去了，我没办法让她再一次失望。”季梦婷止住了话头，从衣兜里翻出了一包烟，抽出一根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再慢慢吐出灰色的雾气。

　　殷博容看着纸上的短句和字词若有所思。

　　审讯室里一时陷入了沉默。

　　“再一次失望是指什么？”乔思月小心翼翼地问道。

　　“她的男朋友拒绝前去探望她了？”殷博容再一次看向季梦婷。

　　“没错，她的男朋友拒绝去看她，因为马上要考试了。他说他要认认真真地考完高考，如果考进了京都的大学他就有理由接她出来了，让她再坚持坚持。”季梦婷说道。

　　她的脸被灰色的升腾的旋涡掩盖，乔思月看不清究竟是个什么表情。但是这是她口中说出的从这场谈话开始第一次这么混乱的一句话，这让乔思月不得不多想。

　　“你很介怀这件事？刘雪语自杀了？”殷博容问道。

　　“你们真的查的很清楚。”季梦婷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有气无力，仿佛被看不见的人狠狠打了一拳头，“是的，她死了。我去看望她，刚刚离开，那个护士就给我打了电话，告诉我她翻过了墙，从疗养院后面的山崖上跳了下去。

　　那个山崖下面是一直流着的城南的河，她再也没有浮起来。”

　　“你的父亲会打捞出林春儿的尸体就是因为你的要求吧，不过你想要打捞起来的是刘雪语，这也是为什么你会知道那些非自然力量，会猜测她变成了鬼，以及为什么会投身调查局。”殷博容收起了纸册，“所以，林春儿呢？这件事情的背后是什么？”

　　“……我当时对此一无所知。”季梦婷说道，“一切发生的时候，我只是一个高中生，高中生应该做什么呢？学习，高考，选择大学，那一样不耗费巨大的心力。那个女孩自杀之前，谁会关注到呢？”

　　“你可真可怜啊。”殷博容推了推眼镜，“那么之后呢？你肯定查了的。”

　　“……你说的非常对，我查了。”季梦婷说道，“但是还是什么用都没有，没有证据，没有证人，什么都没有。风言风语连写在纸上都浪费笔墨。”

　　“但是你绝对不会愿意放弃。”殷博容看着她。

　　乔思月有些疑惑，为什么殷博容如此笃定季梦婷一定会追查到底？因为对刘雪语的同情吗？可是同情是最容易被消磨的奢侈品。

　　遗憾？愧疚？可真是难猜。

　　“的确，但是也还是只能停留在猜测的层面上。那个女孩的确遭遇了□□，更糟糕的是她的奶奶完全不明白如何保护她。或许她是爱护这个女孩的，但是很多时候感情就是个屁。”

　　季梦婷冷笑了一声，“因为她的不愿声张，因为她的避讳，所以她把受害者当作有罪的那个，却忘记了凶手欺负的本来就是好欺负的人。她甚至还想要把自己的孙女嫁给那个□□犯，然而她还没有半点证据，反而被倒打一耙，连累她的孙女。

　　学校里的同学交头接耳，看着她的眼神如同看着一个妓/女，犯罪的凶手堂而皇之地继续对她进行校园霸凌。所有邻居街坊都在随意嚼着舌根，坐在街边嗑瓜子的长舌妇还会冲她嘲笑。

　　然而造成了这样后果的人却还能有脸还能有勇气再去找那些混蛋。最后死在了偏僻的小路上，说是摔死，但是谁知道有没有发生推搡呢？她当然是一死了之，可是那个女孩的生活却更加糟糕，最后终于自杀了。”

　　乔思月怔怔地听着，过去的记忆仿佛都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扭曲成奇怪的性状——有这些吗？又或是没有？

　　为什么自己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些呢？

　　所以一个表情，一句话，一个动作就会造成如此无法挽回的结局吗？就会造成这个吞噬了一条又一条性命的怪物吗？

　　那么这样的行为要被如何审判呢？要被如何定罪呢？要被如何惩戒呢？

　　从最开始得知林春儿可能是受害者的悲痛到如今得知可能的真相的茫然，乔思月感觉自己在被不断搅碎，混合，浇筑，变成古怪的模样。

　　“所以，这些想法都是你的吗，亦或是受到了她的影响？”殷博容问道。

　　“我当然受到了她的影响，她聪明又不受拘束，她比外表看起来叛逆桀骜得多。”季梦婷抽了一口烟，定定地看着烟雾慢慢上升，在白色的日光灯之下忽隐忽现，“沉默变会被别人的声音代替，然而开口的时候，有的话就成了刀子，变成了帮凶。唯有真话，唯有真实让人得到投身于沸水中的片刻冰冷。”

　　“所以，她的眼中所有人都有罪吗？”殷博容问道。

　　“或许？”季梦婷的脸上露出一个极为浅淡的笑容，“我仍旧不了解她。”

　　乔思月看着她的脸，笑容让她英气的脸上流露出点点柔软。这柔软被灰白色的烟雾蒙住，像是荔枝的果肉。季梦婷了解刘雪语吗？又或者她了解的是那个呆在她心里长达七年的刘雪语？被季梦婷自己不断解构，不断重塑的一个“刘雪语”。这是理解有或是崇拜？

　　“叮……叮……”殷博容的手机响起，他看向季梦婷：“不好意思……”

　　“没事。”季梦婷摆了摆手。

　　乔思月侧头看向殷博容，发现他的脸色瞬间难看了起来。

　　这让乔思月惊讶的睁大了眼，毕竟迄今为止，他还没有见过殷博容有过如此失控的表情管理。

　　“季小姐，或许你比你想象中的更叫了解刘雪语……”殷博容挂掉了电话，他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道。

　　“怎么了？”乔思月有些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