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壬的蔷薇》Noli酱

1、第1章

　　艾尔芙再次见到哥哥法布朗的时候，是在祖父的葬礼上。

　　家人们都穿着黑色的衣袍，跟在棺木的后面，未出阁的女眷头戴面纱，手持蜡烛，握着十字架项链，沿着街缓缓移动。

　　只有他跟在教皇的后面，走在人群的最前端，穿着主教的高贵白色长袍，外面罩着红色的斗篷，在一片黑中格外显眼。袍子上绣着金色的花纹，即使在阴天里，也会随着他的走动发出微弱的光。

　　年迈的教皇的连走路似乎都是问题，头戴沉重的三重冠，硕大的珍珠在烛火的照射下反射着光，在维尔耶的家族教堂的怜子圣母像下，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指在胸前划了个十字，然后念着悼文。

　　隔着纱，她看到小时候温和亲切的哥哥，身子一半笼罩在阴影里，如同一座肃穆的大理石雕像，面带标准的悲戚和怜悯，双手交叠在胸前站在一旁。

　　她想，自从他当上主教以来，他们已经好久没见面。

　　哥哥容貌出众，学习、辩论剑术都很擅长，也很宠她，任由她闯下大大小小的祸，那时的她像其他的无忧无虑的贵族小姐一样，任性妄为。

　　“在深不见底的海里，有一群美丽的人鱼……”艾尔芙喜欢窝在哥哥的怀里，抱着从其他国家运过来的绘本书，听他讲一些神秘奇幻的故事。

　　“什么是人鱼？”她扬起瓷白的小脸，琉璃般清澈明亮的眼睛闪着光。

　　“人鱼就是鱼尾巴的妖精。”

　　“好神奇啊，我好想见一下。”

　　“传说中，水手们在海上会遇到名为塞壬的海妖，塞壬就是人身鱼尾的模样。”法布朗摸了摸艾尔芙的卷发，心中一片柔软。“他们有着美丽的外貌，还会发出世界上最动人的歌声，迷惑水手，使他们迷路，最后丧命在海上。”

　　“那么好听，却很危险吗？”她感到疑惑。

　　“是啊，会被吃掉哦。”他装作吃人的样子吓唬她，看到她紧张的表情之后就笑了，然后又微微认真下来“可是我觉得，有时人更可怕，为了自己的利益，口蜜腹剑，一句话就决定他人生死，所有东西都可以利用为武器。”

　　他拨开她的刘海，亲了下她光洁的额头。“记住，我的妹妹，面对危险时，听从心的声音，你要学会自己去辨别，只要闭上眼、捂住耳朵就好了。”

　　“希望你永远不会面对这些。”

　　很快她就明白了哥哥所说的话，他们收到了族里要送法布朗做教士的消息，这意味着他不能再结婚生子，也不能继承家业，最主要的是失去了自由。

　　维尔耶家被称为“教皇的银行”，每年都要被迫向罗马教廷送大量的金钱，所以培养一位教皇尤为重要。

　　家里开始不停地争吵，吵完之后父亲就会不停叹气，母亲在一旁默默哭泣。家族会议上，长辈们在指责父亲目光短浅，父亲骂他们自私虚伪。其他人在身旁看笑话似的窃窃私语，法布朗捂住艾尔芙的耳朵，抱在怀里躲在角落，冷眼看他们互相谩骂甚至大打出手。

　　至始自终，也没有人问过、也不在乎法布朗的意愿。

　　父亲是次子，没什么地位，平时怯懦温和，不争不抢，本想要逃离这权力的纷争。可祖父看中了法布朗，有意将其培养成家族继承人。

　　看着他越来越出色，身为长子的伯父萨奇与其他长老合计着，将其送入教廷，一方面好将来获得更多话语权，巩固家族的身份地位，另一方面为他的孩子谋得更大可能的统领权。最后祖父迫于众人的压力和对家族的考虑，同意了这件事。

　　法布朗当时刚十五，他有野心，热爱哲学与辩论，也想像祖父一样赞助艺术家，创造流芳百世的伟大作品。而成为神职人员就只能将这一切摒弃，整天戴着虚伪的假面，与他们勾心斗角，争抢教皇那个位置。

　　哥哥临走去神学院前的一个晚上，她偷偷地跑去透过门缝看他。他站在窗前，月光洒在脸上，金色的卷发似乎发光透明，一直挂在嘴上的微笑由伤感取代，他似乎是察觉到了她，转过身看这个他在家里最放不下的人，他年幼弱小的妹妹。

　　“过来，艾尔芙”他勉强扯动嘴角，向她伸出手。

　　她小跑到他面前，扑倒他怀里。“我不想让你走，哥哥。”说完便不受控制地哭起来。

　　“离开了我，你就要自己照顾自己了。”他轻柔地抹掉她的眼泪，然后紧紧地搂入怀中。“如果可以，我也想永远陪在你身边，照顾你，保护你。”

　　“可这是姓维尔耶的悲哀，家族的利益永远优先。”

　　“我只愿老天保佑你，不要像我一样。”

　　“我的妹妹，我希望你可以选择自己的人生。”语毕，似有泪水灼热了她的肩头。

　　......

　　看着被土一点点掩埋的棺木，艾尔芙抛出手里的百合花，不禁去想，权力财富这种东西，生带不来，死带不去，就算是使整个家族变得强大的祖父，不也逃不过这规律吗。

　　在祖父的葬礼彻底结束后，好久不见的兄妹有了短暂的相处时光。

　　家族里的其他人准备回家换身衣服参加晚宴，法布朗和艾尔芙没有乘坐马车，慢慢地走在墓园的林荫道上。

　　“一转眼，我的妹妹都已长这般大了。”艾尔芙耳边传来哥哥的一声叹息。

　　“是啊，时间过得真快，感觉坐在哥哥肩上陪我玩耍，还像是昨天的事。”艾尔芙已经从女孩长成少女，身材纤细修长，长发优雅地盘起，五官小巧精致，蔷薇般娇嫩的脸颊，湛蓝的眼犹如西西里的海，神情是贵族小姐特有的矜持高傲。

　　作为维尔耶家族中为数不多地适婚龄女性，求婚的人多到踏破家里门槛。

　　随着法布朗在教廷中权力越来越大，家族的人也不会再如当初那般轻易地摆布他们。明明他手里已经有很多工作，却依旧暗地里将送到家里的求婚函一一查看，准备为自己的妹妹选一个最合适的夫婿。

　　“有没有相中哪位男性，让他有幸来照顾你。”阳光穿过树叶照到法布朗的脸上，金色的松叶铺了一地，踩着的时候发出细微的声响，空气中也弥漫着松树微苦的气味，他停下脚步，扭过头看着她，斑驳的光影使他的神情晦暗不明。

　　“没有，目前我还没有结婚的想法。”艾尔芙低头，闷闷地说着。虽然知道通过结婚来巩固家族是责任，可她心中仍是希望能够自己决定。

　　“那么，就阿方索.辛多吧。”他顿了顿，说出了这句话。

　　“他是威尼斯的总督，如果能跟辛多家族联姻，对稳固佛罗伦萨城市管理权有很大好处。而且……对我竞选教皇也会有很大帮助。”

　　她睁大了双眼，没想到哥哥居然会说出这种话，每一个字都像刀一样扎在胸口。

　　他并不直视自己的眼睛，她有些委屈，“威尼斯总督？教皇竞选？我没想到你居然因为这种理由而决定我的终身大事！”

　　法布朗蹙着眉，高挺的鼻梁在脸上透出一片阴影。“你不要生气，阿方索相貌出众，品行高尚，会是一个好丈夫。”

　　“呵，最主要的是他家庭背景雄厚，身居高位，符合维尔耶家族的利益要求。”她回答的语速极快，声调不禁越来越高。“没想到，哥哥你最终也成了优秀的维尔耶族人。”虚伪又冷漠。

　　他抬起手想要去碰她，最后放下了手。“随你怎么说，准备跟他见面吧，家里那边我已经说好了，应该很快就会订婚。”他的表情苦涩又坚决“这是最好的选择。”

　　“你明明说过让我自己选的！”艾尔芙没控制好情绪冲他大吼，却看到法布朗受伤的表情，她呆愣了一下，然后咬住自己的下唇。

　　两人沉默地对立了一会儿，艾尔芙垂下眼眸，她已经无力去争论。“随便吧，反正我又没权力拒绝。”她撇了法布朗一眼，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留下他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原处，望着她离自己越来越远。

　　两个月后，家里收到了阿方索.辛多的邀请函，他亲自上门来接艾尔芙作为他的舞伴去参加舞会。

　　艾尔芙在母亲的强迫下打扮的光鲜照人，头发被巧妙地梳成一半披散的样子，用镶满珍珠的发饰固定着，浅水绿的金丝绒连衣裙露出一片雪白的胸口，边缘处缝着精致的手工蕾丝，脖子上配戴着法国进口的蓝宝石项链。整个人显得清新甜美，即展现了少女的纯真又不失贵族的高贵。

　　她有些后悔那天对哥哥说了狠话，怕伤了他的心。艾尔芙知道，就算有利可图那个人也是真心对她好，可她又气他也把她当做巩固家族地位的工具。

　　等真见到了阿方索本人，她先诧异了一下。与想象的不同，相比于其他富家子弟，他看起来低调稳重，身材高大威猛，不同于佛罗伦萨流行的花哨繁琐穿着，简洁漆黑的硬挺礼服，领口是酒红色的丝绒，外面是深蓝色的斗篷。这套服饰既彰显昂贵又不会过于奢侈，棕色的短发整齐地梳在脑后，五官硬挺粗犷，额头上还有一道不怎么明显的疤贯穿右眉，有种贵族特有的生人勿近气息。

　　“您好，维尔耶小姐。”男人的声音醇厚低沉。“我是阿方索.辛多，很荣幸邀请您陪我参加今晚的宴会。”

　　看着有些吓人的阿方索，在面对艾尔芙时却好似有一丝腼腆，摘下手套，绅士地向她弯腰行礼。

　　艾尔芙把手搭在他宽阔的手上，两人的手无论是肤色还是大小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带着些小心翼翼地吻了下，似是不敢长久逗留一样，只轻轻一点。

　　在艾尔芙的注视下，阿方索松开了手，然后微微红了耳根，红了脸。

　　这样一个公爵大人，竟因一个日常招呼就害羞，让她不禁觉得好笑。

　　“您好，辛多先生。”艾尔芙弯腰回了个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