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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杏花初见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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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姑娘死了,又活了。
孔姑娘在被子里一睁眼睛就看见了头上朦胧的烟青色云纱帐,她呆了一呆,再一摸身下不带一丝毛糙的丝绸被褥,感觉手上是冰冰凉凉却又不生寒意,再一想,自己竟是没死?
她拍了拍被,侍女桂枝便撩开了纱帐要扶她起身。她去瞧桂枝的脸,桂枝是有福气的鹅蛋脸,脸蛋微丰下巴圆润,此时双眼含笑,嘴角微微上扬,脸上白白净净的没一点胭脂水粉,端得是个清爽。
孔姑娘忖度着,桂枝怎的脸上还带着些许稚气,桂枝怎么瞧着不过十三四岁的样子
正想着,另有琼枝了携个八九岁的小丫鬟端了个盛满了水的小铜盆给孔姑娘洗漱。
孔姑娘去看琼枝,琼枝圆圆的脸也是稚气未脱的样子。
孔姑娘便越发糊涂了,她正要接过琼枝的帕子,便已有人接了去温温柔柔的给她擦脸。孔姑娘正糊涂着,便索性闭了眼 待洗漱完才发觉给她擦脸的竟是莲枝。
莲枝不是已发嫁了吗?
孔姑娘疑惑的不行,轻轻问了句,莲枝,你如今多大了?一出口竟是稚气满满的童音
十六岁的莲枝已经是个俏丽的美人了,她笑道,奴婢不过十六,还好伺候姑娘几年呢。
十六的莲枝,如此琼枝桂枝几个也才十三四岁,还不是她大丫鬟,那她此时不就是十二岁!孔姑娘在心里奇到,怎的我没死反而回到五年前来了。
不过孔姑娘不是旁人,她从前在游记上全然看到过比这更加稀奇的事情,便也只奇了那么一回就全放下了只当作常态,牵了莲枝的手要去见她哥哥孔公子,同孔公子一道去给老太太请安。
孔姑娘想着前世的事,前世,她是怎么死的
是病死的吗?
她自幼身体就不大好,是胎里带出来的毛病。
她母亲有孕时恰逢她父亲仕途不利被发配外放,即使有平阳候府这一门显贵的一门亲戚也助力不大。她父亲是个倔强的人,为这自己的这点倔强让家人也跟着他吃了很多苦头。
大夫说她病了。
她自己知道,却不知道自己得的是什么病,只是病症一日重过一日,换了多少大夫,吃了多少药也不见好。
日常便有些迷迷糊糊的,哥哥也常说她看着聪明,实际是个糊涂人。
她最后迷迷糊糊的就死了。
她心里想着事情,可面上一点不显,脚步一点不乱。
天水碧的马面裙上压的大大小小的用同色璎珞编织环佩没有丁点儿声响,莲步款款慢行时端的是一举一动中的好教养。
毕竟,她是孔氏女,又自小被平阳候府侯夫人亲自放在膝下教养。
孔姑娘住的越人居在候府西北。
越人居冬暖夏凉大气轩敞,楼阁之内却又玲珑秀丽雕栏玉砌。
原为昔日平阳侯夫妇专为爱女所建。
越人居地势较高,布局奇特,因此凡是草木繁盛之处四季都有云雾飘飖笼罩。远远望去犹如仙境。其间更有各色珍稀难得的奇花异草、奇珍异宝。
是府里一等一的好住处。
越人居原是孔姑娘母亲,平阳侯爱女未出阁时的闺阁,后来出阁后侯夫人便使人锁了院子,等闲不许出入。
再后来,这院子便由孔姑娘独居了。
越人居离孔公子的秋蟾里不远,绕过清凉秀丽水波微澜的曲水楼台便快将近秋蟾里了,又是一大早忙的时候人声渐渐便杂起来了。
“阿湫!”
孔姑娘随声音抬眼望去,这一看她不由得吃了一惊。远远墙头上,杏花杨柳前,一个人,一位少年郎,一位风姿卓越容貌不俗衣着甚是华美的少年郎正骑在墙上,上下不由地四处张望着。
孔姑娘心下颇有些微妙,倒是熟人。
只是深宅大院可不是随便说说的,这墙头离地可有七八丈的距离呢,这徐小郎胆子可够大的啊。
“阿湫!”
沾衣欲湿的杏花雨尚且没有,只是这杏花微风同杨柳春露却是不少,可叫徐小郎好受的。
春天的风最是温柔无比,期间夹着杏花清香柳梢晨露犹如微雨拂面,只一阵香风动人不湿衣。
可,徐小郎,他对杏花过敏啊!
倒不是什么大问题,只是不断打喷嚏而已。
可是现在的问题是徐小郎他像个登徒子一样的爬了平阳侯府的墙头并好巧不巧选了个有大片杏花树的地方受了常人看不到的难得美景并无力欣赏而且骑墙难下。
嗯,还被人抓个正着,嗯,还被个特别好看的女孩子抓个正着。
孔姑娘停下,来大大方方的立九曲回廊上去看徐小郎。
徐小郎正好将目光投过来。
杨柳微风,杏花疏雨,初晨温柔的几缕阳光透过了仿苏式的回廊,回廊上的精美浮雕半明半灭。
她的脸是白雪般的无暇,眸子是星辰般的璀璨。
阳光无意冒犯,在她浓密纤长的鸦色睫毛下投下一片阴影。她的睫毛微微颤动就闪出了一地的破碎流金。
她似乎想要说些什么,檀口微张,轻轻动了一下,然后变成了一个浅浅的微笑来,显得迷离而又温柔,说不出的动人。
还是个很漂亮的小姑娘。
像是在心口开了一朵奇异柔嫩又美丽无比的花一样,徐小郎脑中忽而一片空白。
只记得她一对黛眉宛然如画,一双美目明亮如星。
只记得她的眼眸盈盈如秋水,璀璨如繁星。
她的柳眉细细长长,不画而黑。
她的眼睛最美,眼角和眼尾都是细细的,像工笔细描的仕女图的精细。微微眯起时向上的眼尾在末端天然带一抹动人的绯红,好看得不得了。
眉连娟以增绕兮,目流睇而横波。
徐小郎心想,这样的诗句形容她似是不太够啊。
他挠肝搜肠地想找些好诗去形容她,却只能嫌自己读书太少口齿又不好,此时张口竟一个字也吐不出。
“阿湫!”
又是一个喷嚏,徐小郎顿时面皮涨红耳根发热,见孔姑娘正大大方方打量他,他欲摆脱困境张口却是一句:
“哎呀,你可是那杏花化成的精怪?”
孔姑娘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粉白的衣裙,上边正是候府最好的绣娘使银线用错针绣绣出的几枝簇簇杏花,那杏花有的烂漫盛开枝头,有的含苞待放半开微露宛如娇羞的……
徐小郎。
孔姑娘不觉莞尔一笑,漫园的大好春光竟是皆为失色。
孔姑娘前世与徐小郎熟识,正要开口询问,便已有人问了话:“徐三,你爬墙头做甚啊?”
一道并不清朗甚至有些嘶哑怪异的少年声响起,来人正是孔公子
他同样是携了仆从来找孔姑娘的。
孔公子发觉自己的声音不对,立即紧紧闭上唇。
这时候,哥哥正要变声啊。
孔姑娘又随孔公子的目光去看徐小郎,又是一阵沾花带露的杏花微雨,徐小郎在那满天杏花微雨,杨柳垂风中,虽然年少,可一身青衣却已有皎若玉树临风的风了。
“哎呀,你可是那杏花化作的精怪?”
那个美貌的少年郎与那一声与孔公子音有异曲同工之妙的少年音,穿过满天的杏花微雨随杨柳垂风就一齐出现在了孔姑娘面前。
徐小郎不自觉地侧了侧身,他骑在墙上占了高处,他能够看见孔姑娘精致小巧如无暇白瓷般的下巴上有一道从外面打进的光影留下的痕迹。
四月的微雨,扑面而来带着新生草木繁盛的气息,直冲上脑,像是细密的思绪,要把人整个都裹在里面了。可他是愿意的。
她就像一朵奇异而美丽的花……
四月……
杏花……杏花也没那么讨厌了……
不,杏花从来都是不惹人讨厌的……
他只觉得自己的心上正是开出了一朵细小的从最洁白最细腻的白雪上方能绽放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