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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6、第 106 章 ...

  •   施宇推开铁门,入目却是那个人躺在血泊,他连滚带爬地跑到那个人身边,双手死死捂住他的脖子,不想让血再流出来。
      他已经失去了医生的冷静,更失去了求救的本能,只知道血流干了常铭就会离开,所以他不能让血流干。
      “施宇,冷静点!”
      李珍珍想让施宇松开常铭,却发现他的手指根本掰不动,肌肉也僵硬得像石头一样,她心急如焚地吼道:“不想常铭死就赶快清醒过来!”
      “常铭”两个字让施宇浑身一颤,李珍珍赶忙道:“快,快把他放平,还来得及,他不一定会死。”
      施宇终于清醒过来,赶紧将常铭放回地上。
      “松手。”李珍珍命令道。
      施宇六神无主地看着他,李珍珍道:“相信我,松手!”
      施宇松开手,李珍珍打开手电筒对准伤口检查道:“环甲膜横切,死不了了!”
      施宇听到“环甲膜”三个字的时候,心脏就像被起搏器激活了一样,立即翻开医药箱,帮李珍珍找出弯血钳和气管套管,戴好手套的李珍珍接过设备,狞笑道:“得亏你家常铭手长,那个喉咙被划的,已经死透了。”
      李珍珍将钳子对准常铭的喉口:“明胶海绵!”
      施宇立即送到她手上。五分钟过后,李珍珍一声“装车”,护工们迅速将常铭抬上担架往救护车运去。而施宇,却像个忏悔者一样跪在地上,看着那摊血心脏像又停了一样。
      “最重的自我惩罚不是逃避,是面对。”
      李珍珍撂下这句,跟着担架上了救护车。很快,身后响起同节奏的步伐,并且比她更快上到救护车。
      伴随着120的急救声,严警官带着一群警员进到仓库,开始清理现场。那一个裸男和被硫酸腐蚀到无法辨认的丑男,属实让这伙人恶心到吃不下年夜饭。
      ***
      施宇和常铭在一起后的第一个春节,是在医院度过。复合后的第一个春节,还是在医院度过。不过这回施宇不打算帮他隐瞒,也无法帮他隐瞒。
      西桑园村死了两个男人,还死状怪异,民间早就传出各种各样的视频和流言,警方在舆论的压力下第一时间公布了死者信息以及相关案件前因后果。指出死者之一为杀害高某婷和高某豆案的元凶,因为关键证人其现任妻子到派出所自首,并将当年的两名死者合谋的对话记录以及购鞋订单提供给警方,同时带着警方从山上挖出涂有七氟烷的羽绒服。
      范莲娇大手笔买下的羽绒服,埋在土里四年挖出来也像新的一样。警方从羽绒服的内口袋里找出了带有高仕杰指纹的七氟烷容器,与仓库中找到的七氟烷容器是同一种型号。
      第二位死者为杀害范母的实行犯,警方从被土葬的范母尸骸中检测出剧毒物质二甲基汞,而范母生前的护工正是死者二。同时,警方也在死者二的仓库中找到了二甲基汞的制备装置和成品。
      关于两名死者死因,警方给出的答复是因本案唯一幸存者,前期揭露附一院七氟烷监管不当的律师常某目前尚未恢复意识,所以案件正在调查过程中。目前,市、区公安机关已经成立联合工作专班,正在全力调查,调查结果将及时向社会公布。
      警方这一纸公告,除了没写“常铭”名字,没报常铭身份证号码,该说的都说了。于是,大年初一的清晨,附一院门口挤满了探病的亲朋好友和采访的记者,若不是李卫东经历过世纪订婚宴,还真招架不住这些人。
      安静的病房,施宇连施广善和舒莉的探视都拒绝了,只邀进来常笙一家人。他想,等常铭醒来看见他们一定会非常“高兴”。
      事实证明,他们是世界上最了解彼此的人。当常铭一睁开眼看见常笙喜极而泣,看见刘大伟猛汉落泪,看着山川、丁川因为爸妈哭而跟着哭的场景,无比后悔当初孤身入虎穴。奈何他又不能说话了,只能用手扒拉着他的代言人。
      送走了常笙,又迎来了严警官,但他们不单是来找常铭。
      “施宇先生,关于您派人送来的两名歹徒对高仕杰和张大智买凶杀人一事供认不讳,另一具坠落山崖的歹徒尸身也已经找到,警方目前将您的行为认定为正当防卫,这是《解除取保候审决定书》,您现在自由了。”
      施宇道谢接过《决定书》。
      严警官又转向常铭:“常律师,两名歹徒的证词坐实高仕杰和张大智的绑架行为,您的行为将同样被认定为‘正当防卫’,本案将不予以移送检察院,您也自由了。”
      施宇没及时履行代言人的职责道谢,他在发呆。
      自由。
      他无声地重复这两个字。他和常铭都自由了。不只是免受牢狱之灾的“自由”,还是摆脱了孝义、婚约、债务、契约的“自由”。自此,他们的人生将完全掌握在自己手里。往后的日子,只要有一定的经济收入,他们就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去何处就去何处,想爱谁就爱谁。
      他想做什么呢?
      施宇一时间竟然想不出来,他唯一明确的就是一定是和常铭在一起。
      他们可以留在京都,他继续当他的总经理和继承人,接受应得的荣华富贵;他们还可以把当年的私奔完成,去一些更自由更包容的土地,哪怕坐吃山空。
      他都想好了,春天去没有梅雨季节的国度,他们漫步在河边,头顶烂漫的樱花;夏天去凉爽的海滨城市,在蓝色的大海里游水,在明黄的沙滩上晒太阳,耳边听着海浪的声音,睁开眼就是海天一色的开阔。秋天可以考虑回少雨的京都,晨光熹微的时候,骑车穿过低矮破旧的胡同,买回油馓子和豆汁。吃饱后,去故宫里外转转,看红墙绿瓦,听文物故事。夕阳西下的时候,爬上景山,或者坐在护城河边,看天边粉红色的云彩,看河面金灿灿的粼光。要赶在冬天来临之前逃离,因为常铭很怕冷。所以冬天要去不会下雪的地方。但话说回来,如果不用上班,不用为生计奔波,也许雪花会变得像书本上写的那般浪漫。他们偶尔也可以考虑在冬天去北欧滑雪。
      他把一切都计划好了,除了常铭。
      施宇不忍心计划常铭的未来。
      常铭用过去二十多年时间,赌上未来的六七十年寿命,还清了债务,换来的“自由”,是他一个人的。
      施宇没有和这份“自由”对决的信心。
      “施先生?”
      施宇回神,发现严警官和常铭都在看自己,他回答了严警官的问题:“没有看见。”
      严警官倒吸一口气:“真是怪了,我们把现场每一寸土都翻了个遍,也没找到划破张大智脖子的凶器。”
      施宇目光闪了闪:“可能没有凶器。”
      “哦!”严警官大叫一声,恍然大悟地望向常铭的手指,“我记得常律师你的指甲已经断掉了吧?”
      常铭收回落在施宇身上若有所思的目光,举起被包得严严实实的双手,严警官点头:“嗯,凶器找到了。”
      工作了半辈子的严警官终于用他的经验放过了一个好人。
      他走后,常铭看向施宇,施宇的手搭上他的腰侧,什么话都没说,常铭明白了他想说的话。
      施宇手心下是常铭藏刀片的地方。
      这是他自从用刀片挑断吴亿德手筋之后得到的灵感,后来当律师之后就养成了在腰腹藏一块刀片的习惯。刀片在两层肉色胶布之间,是就算被张大智和高仕杰脱光也发现不了的存在。
      施宇的手一直放在那个地方,目光垂落在手背上,絮絮说了些新闻上没播的事情:“吴亿德昨天撞墙自杀了。刘院长向纪委自首,交代了他收受高仕杰五十万贿赂,帮其打点精神病医院的关系,出具虚假诊断证明,强行关押范莲娇。另外吴亿德在附一院期间销售七氟烷的钱累计获利一千七百多万,其中一千四百万进了他的腰包,另外三百多万全花在培育张大智身上。”
      “杨聪慧知道了金银银是欺骗他的幕后主使,找人揍了她一顿,划花了她的脸,打歪了她的鼻子,目前正被检方以故意伤害罪起诉,金银银则被金香玉带去韩国整容。绯闻的赔偿曲仁裘、邱赫还有金银银连同煎娱社一起打给了曲天歌,她说已将二分之一汇入你之前的账户。”
      “杨晋戈让我转告你,付财旺因为收回扣被卓越解约,荣华和他就顾问合同正在打起违约赔偿官司,律所主任希望你康复后能回去上八年。另外,他还送来了婚礼的请帖,新娘是玫瑰花茶姑娘,婚礼定在3月3日。你肯定去不了了,到时候我帮你把份子一随。”
      “附一院和附属精神病医院进行了全面肃清,处理和赔偿已经到位,范莲娇把两个孩子的骨灰和他们的奶奶葬在一起,下半身有赔偿款她基本能衣食无忧。”
      “托你的福,所有人迎来了一个安心的春假。”
      施宇说完,眼圈又红了,常铭刚张嘴,施宇就捂住道:“我不想听,先睡觉。”
      这一觉,常铭睡到了杨晋戈的婚礼的日子,只不过是农历的三月初三。
      “三月三,枇杷烂咂砸。三月三,荠菜煮蛋蛋……”
      施宇唱着南北融合的童谣哄着甄欢乐,甄巢和施魅面对一堆木头抓耳挠腮,常铭坐在轮椅上,看着草坪上的孩子追着风筝跑。
      春风和煦,吹绿了杨柳。
      常铭想在京大校园里逛逛,他什么都还没说,施宇已经将甄欢乐还给甄巢,走过来问他道:“要不要在学校走走?”
      常铭点头,施宇微微一笑,推着他开始逛校园。
      他们路过了京大北门的公交站,学生们在那里排着长长的队伍,有去国图学习的,有去步行街逛的,也可能有着急去某个店兼职的。
      常铭仰头问道:“想不想喝雪顶焰蓝?”
      施宇摇头:“我只喜欢珍珠奶茶。”
      常铭笑了。两人继续往前走,路过嘈杂的操场,那里没有教官的号令,也没有学生的号角。他们三五成群打着比赛,比分胶着,看客比赛者更多,不输军训时的热闹。
      施宇坏道:“这位同学,你的大学第一课可是挂科了哦。”
      常铭反击:“请问我身后这位同学,您的第一课合格了吗?”
      施宇吃瘪不说话,常铭乘胜追击:“听说您大一下学期大红灯笼挂一片,有这回事吗?”
      施宇指着前面,转移话题:“看,你宿舍到了。”
      常铭笑得更加开心了。
      滢园宿舍已经变成了女生宿舍,以往站在楼外就能听见的收音机男声,被慷慨激昂的广场舞曲替代,老眼昏花的大爷换成了火眼金睛的宿管阿姨,那些搞小动作的都会被拿下,渐渐地,也就人再试图混进去。就连楼道的窗户都安上了防盗网,防男生如豺狼。常铭觉得这是有必要的。
      宿舍就是大学生第二个家,它迎来送往了很多主人。里面住着的,是享受美好大学时光的新主人。有早课时,太阳一入窗,闹钟后紧接着一阵清零哐啷。先出门的负责带饭,后出门的争取能先占个后排座位。周末不睡到太阳晒屁股是不会有动静的,最先饿得受不了的,一个人承担着全宿舍的温饱大任。在床上支起小桌子,吃着饭发着明天要晨跑的誓言,然而第二天依然是同一个人两只手拎回六份饭,甚至八份。下午就需要多一个人,因为还要打开水。
      他们肆意挥霍着青春,在快活的日子里结下一座、一饭、一水之谊。等青春散场的时候,那些懒到不可思议的日常,那些不思进取的课堂,那些此床说罢彼床合的夜话……就像流出的泪珠,再也回不去了。
      门外站着的毕业生,来来往往的同学没有熟悉的面孔,不小心听到了女生的窃窃私语,她们把他们当成了新来的辅导员,个别大胆的还跑来想讨一个联系方式,计划展开一段惊世骇俗的师生恋。
      “陌生”的一切都在提醒着常铭,他永远也回不去这个“家”。
      但他并不失落,因为他已经有了一个属于他一个人的全新的家。
      常铭握住施宇的手:“回家吧?”
      施宇没有应下,推着常铭继续走:“还有最后一个地方。”
      尽管想回家,但一个不落地走完也好。常铭很清楚今天之后他不会再想回校园,因为他怀念的是那四年的校园,回忆不需要更新。
      医务室门口,不知何时栽下两排胡杨树,想来每年排队体检的同学们再也不怕烈日的烤灼。神奇的是,胡杨树之间种着城市里罕见的花棒草,唯一遗憾的是还没到开花季节。
      施宇看见了常铭眼中的遗憾,笑道:“我们等它开花的时候再来。”
      常铭点头:“我很想去看它开花。”
      施宇垂眼:“我知道,一直都知道。”
      常铭抬头看向他,想说“对不起”。施宇又提前看出了他的歉意,走到他跟前单膝跪地,拇指按住他的嘴唇,温柔道:“以后想说这三个字的时候,就把它们换成我最喜欢的三个字,好不好?”
      常铭笑着应道:“好。”
      施宇没有等到常铭的下文,催道:“还有呢?”
      常铭故意逗他道:“我现在并不想说你不喜欢的三个字。”
      施宇委屈道:“那你也不想说我最喜欢的三个字吗?”
      常铭抚上他的脸,深情道:“想,无时无刻不想。”
      施宇满意了,握住常铭的左手,神秘道:“花棒没开花,别的花开了,你想不想看?”
      常铭揉了揉他的脸,捧场道:“想。”
      施宇左手捧着常铭的左手,右手盖上去的手,一枚银环放在了他的手心。施宇收回两只手,问道:“上面有一朵四季绽放的茉莉花,你喜欢吗?”
      常铭看着手心的银环,他明白施宇为什么没给他戴上。常铭出神地望着这枚戒指,久未言语。
      一直以来,支撑常铭运转的能源就是“还债”。他每一天都急切地盼着债务还清那一刻,他无比渴望着自由。可他从未想过自由降临之后要做什么。他的前半生被“应该做什么”驱使着,他似乎习惯了“应然”的鞭子打在后背,推着他前进。等有一天鞭子打断了,枷锁解开了,他突然有些无所适从。
      就像大多数高中生一直盼望着高考后的狂欢,但等那天真的到来时,除了第二天一觉睡到日上三竿,发现那也不过是很普通的一天。再后来,他渐渐意识到未来在等着他的,更是普通的一生。
      日复一日地工作,用时间和智慧兑换金钱,用钱购买比寿命更长的房子,购买增添身价的外物,然后用标榜身价的资产去相亲市场赢回一个势均力敌的妻子。两个人组建一个小家庭,他们家没有婆媳矛盾,也许这会是他妻子庆幸的一点。但生完孩子后,妻子发现她的时间被孩子尽数夺去,就开始冲他发火。于是,他也奉献出工作之外的时间,包括睡眠。从此,他的人生就被工作、妻子和孩子填满。在公司聚会和同学聚会时,他终于也能加入“丈夫”和“父亲”之间的对话。
      他摘掉了“儿子”的标签,贴上了新的标签,未来可见的还有“爷爷”“外公”,再活久一点,还有“曾祖父”的标签在等着他。
      等他咽下最后一口气,也就过完了别人口中“圆满”的一生。
      咽气之前,他会不会放纵地假想没有子孙绕床的一生?
      他环游世界各地,坐船行驶哥伦布的航海路线,遇见海盗死里逃生,当然,死便死了。骑马走过张骞出使西域的路线,看敦煌壁画,吃吐鲁番葡萄阿克苏苹果,听楼兰秘闻;去罗马看梵高的向日葵,去体会艺术熊熊燃烧的热情;去泰晤士河上的滑铁卢桥上,看看伦敦的城市风貌……
      他想去的地方有很多,想看的风景有多种。他先挣点钱,然后做个无牵无挂的旅人,去世界各地流浪。做个文人墨客,写一些不迎合世俗的作品。做个艺术家,画一些无人欣赏的作品。幸运的话,活着的时候结果,用赚来的金钱继续流浪。不幸的话,死后作品闻名于世,算是留给后世的财富。再不幸,所写所画,无人知晓,淹没在时代的潮河,沦为无比普通的烂作。
      但那又怎样呢?他做了想做的事,过完想过的一生,他已经赚了此生。
      戳破想象的泡沫,回到眼前的现实。
      刻着茉莉花的银环还在手心,施宇一直单膝跪着,静静地没有打扰他。
      常铭看着他,轻轻地笑了:“不给我戴上吗?”
      意外地,施宇没有行动,他克制着双手,继续保持距离:“你知道戴上就意味着这辈子都别想甩掉我。你才解开了家庭的枷锁,又要戴上‘同性恋人’的枷锁。这枚戒指夺走了你得之不易的自由,带来的前路又荆棘丛生。无休止的解释,不理解的目光,不堪入耳的骂语。你本完美无瑕,现在却多了一个随时可能被拿来攻击你的弱点。你真的想清楚了吗?你真的愿意吗?”
      常铭浅笑盈盈:“我想清楚了。”
      他单手抚着施宇的脸,真挚又虔诚地说道:“爱吾所爱即自由,我愿意。”
      施宇无声地哭了,常铭红着眼帮他擦着泪水:“傻子,哭什么。”
      施宇捂着胸口,摇头抽泣:“我觉得胸口好满,满到从眼睛里溢了出来。”
      常铭笑着帮他擦鼻涕:“装得什么?”
      施宇哽咽地吐出两个字:“聘礼。”
      常铭用自己本该追求理想主义浪漫主义的一生,向施宇下了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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