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马最好拐》绿冰红雪

1、冤家宜结

　　周子冉边哭边哇哇叫地跑着，身后追着一只吉娃娃。

　　吉娃娃狗身虽小，跑起来飞快，叫声也大。周子冉使尽吃奶的力气也摆脱不了。呼的一下，他裤脚一重，屁股就凉了。

　　“呜哇啊——”

　　他哭声更大了，逮着旁边一颗小树就爬了上去。他拼了命地往上爬，吉娃娃咬着他的裤脚不放，一人一狗，把个可怜的裤子脱下了半截，露出白花花的小屁股。

　　周子冉小小年纪就体会到了什么叫绝望，只能嚎啕大哭喊妈妈。

　　“嘘——”

　　脚下响起一个嘘声，小狗汪汪的声音变小了，渐渐还停了。周子冉感到拽裤子的力气消失了。低头一看，一个跟他差不多大小的小孩正蹲在地上，伸手挠着小狗的头。小孩一边摸一边嘘着，那小狗被他几下挠得似乎很开心，还拿脖子蹭他的小手。

　　小孩这时正好抬头望了树上的周子冉一眼。

　　好……好漂亮！周子冉还不太会形容，就觉得这小孩跟个瓷娃娃一样，一双眼睛又大又亮，衣服也是漂亮又干净，是那种爸爸妈妈每次见到都会夸几句的小孩。

　　再看一眼自己，脏兮兮的，满脸鼻涕泪痕，还光着屁股挂在树上。

　　幼小的心灵在对比之下，感受到了什么叫无地自容。

　　漂亮小孩朝他笑了一笑，露出两排小牙又白又整齐。周子冉觉得眼睛有点花，一不留神就从树上滑了下来，正好摔在小孩面前，还“啪”地摔出一声响。

　　小孩愣了一愣，旁边的吉娃娃又冲着周子冉“汪汪”两声。

　　周子冉一个哆嗦，爬起来提起裤子就跑。跑出一段距离后才停下来，回头望去，那一人一狗还玩得开心。他恶狠狠地“哼”了一声，瞪出一记杀眼，停留几秒，等着那个漂亮小孩能够接受到他愤怒的眼神。

　　可小孩只顾着和小狗玩得欢乐，不曾回头来看他一眼。

　　神气什么！

　　周子冉一跺脚，又重重“哼”了一声。跟他结仇了！跟这小区的狗结仇了！

　　从此，周子冉在小区玩时兜里必揣些小石头，见到狗了看着可恶是要砸一砸的。只是每次狗没砸到，他倒反被撵得哭爹喊娘。有几次又碰到那个漂亮小孩，小孩每次都能三下两下把小狗安抚好，还能跟它们玩到一块去，一副神气满满的样子，让周子冉又羡慕又嫉妒又恨。小孩有时候会自己牵着一条狗在小区遛，高高大大的那种，白白的，又威猛又漂亮。

　　对上这狗，周子冉连扔石头的胆子都没有，只好把勇气化为眼神，恶狠狠地瞪那个小孩一眼，表达他的立场，然后提着裤子，像公鸡一样，雄赳赳气昂昂地走过去。

　　这叫什么？这叫输人不输阵。

　　岳悦歪着头，疑惑地看着他走过去，回头小声跟身后的妈妈说：“妈妈，那个人是傻子。”

　　“嘘——”妈妈牵起他的手，“好孩子不能在背后说人坏话。”

　　“哦。”

　　那一年，周子冉六岁，岳悦也是六岁。

　　被狗撵的日子里，周子冉个子窜得快，很快就能骑着一个小自行车在小区里窜来窜去。窜到这天，他终于又看到了那个总是很神气的漂亮小孩。

　　哼，现在看谁神气。他可是有座驾的人了！

　　周子冉鼓足了力气，拼劲全力踩着脚踏车，对着前面背着小羊书包的小孩就冲了上去。岳悦听到身后有声音，才回头就看到一人一车呼啸而来。他还没来得及害怕，就被撞到了路边，额头狠狠地磕在了路边的花坛上。“嗡”的一声，脑袋炸开了烟花。

　　他还没感觉到疼，耳边就响起了震耳欲聋的哭声。“妈妈啊——”

　　周子冉的母亲吕楠平闻声而来，一见这阵仗就吓坏了。两个小孩一辆车，都摔在了一块儿。小孩脸上都开了花，看起来伤得不轻。她连忙抱起自己儿子，掏出手绢又是擦又是哄。

　　周子冉泪眼涟涟，一看到有妈妈在身边撑腰了，伸手就指着岳悦。“妈妈，他挡我的路，把我的小蓝撞坏了啊！”

　　岳悦捂着流血的额头，不敢置信地瞪大了一双玻璃珠似的眼睛。

　　吕楠平本来就在后面盯着儿子，当然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但儿子磕得满头是血，哭声又凄惨，对方小孩就算有伤也是别家的小孩，她连忙哄着：“好好好，妈妈打他，给你再买个小蓝。”

　　岳悦被撞被冤枉还被威胁，又被手上的血吓到，也哇地一声哭了。“妈妈，他们欺负人——”

　　岳悦的妈妈尹媛媛正在一边跟人聊天，听到儿子的哭声也赶紧过来，一看这情形，立刻就要送孩子去医院。吕楠平知道是自己儿子闯祸，主动负担了全部医药花费。尹媛媛本来很生气，但看对方家小孩哭得比自家小孩还凄惨，想必是伤得更重，将心比心，也就没有太多计较。

　　两个小孩进了医院，做了检查，缝了针。周子冉一路哭声震天，岳悦被他的哭声吓得连跟他一个急诊室都不敢，眼泪汪汪地要妈妈带他走。

　　尹媛媛也觉得对方小孩哭得着实让人心烦，带岳悦换了隔壁诊室。医生处理过之后，表示没什么大碍，小孩愈合能力好，过几天就可以拆线。两家大人松了一口气，后来周家又请岳家吃了顿饭，这事就算结了。

　　但这事结了，却又结出了多的缘分。原来两家一直就是邻居，两年来相见不相识，这一报上家门，迅速就结起了革命友情，互相交流着养娃心得，日常往来，好得跟一家人似的。

　　只是牵起这缘分的两个小孩，却是彼此不对付。

　　周子冉看岳悦不顺眼由来已久。他自己都不记得是为什么，就是讨厌岳悦漂亮乖巧，讨厌他干净整洁，讨厌大人都夸他，尤其讨厌他总是一副神气满满的模样，连狗都不怕。

　　岳悦也不喜欢周子冉。他没那么多理由，就是觉得周子冉是个傻子。明明怕狗还要去撵，明明自己撞人还说别人挡路，不是傻子是什么？妈妈告诉他，不能骂人傻子，但是要远离傻子。所以，他不爱搭理周子冉，周子冉越傻，他离得越远。

　　这样，一直到了那一年那一天，周子冉八岁，岳悦也八岁了。

　　那一天，岳悦成了孤儿。

　　周子冉抱着足球站在门口，邻居的大门打开着，客厅的角落里蹲着一个小小的身影，缩成小小的一团。岳悦抱着膝盖，把脸埋在双臂间，像被遗弃的小狗，可怜巴巴的。

　　他一直看着，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觉得自己心跳得厉害，还有点口渴。

　　他还小，还不能理解这胸腔扑腾到有点疼，是什么感情。他以为这是兴奋。

　　呵，没了爸爸妈妈，隔壁神气的讨厌鬼，终于变成小可怜了！

　　他昂首挺胸，阔步回到家里，把足球摆在客厅，觉得自己浑身都充满了力量。起身，退后，摆好姿势，助跑，大脚开球，对着关着的厨房门，射门！

　　“妈妈，把岳悦接咱家来吧！”

　　砰！足球应声破门，得分！

　　正在厨房做饭的吕楠平被吓了一跳，出来一看是儿子在捣蛋，又是一身脏兮兮的。她帮他脱掉校服外套，又看到儿子胳膊处的擦伤，生气地训斥了几句后，问：“你刚才说什么？”

　　“咱把岳悦接家里来吧，他没有爸爸妈妈了。”周子冉听训都听得长茧了，不怕妈妈训，配合着脱衣脱裤，碰着擦伤处嘶嘶地抽气。

　　岳悦的爸妈没了，乡下的亲戚来接他回老家抚养，大概从此就见不着了。吕楠平的确是有些遗憾，但也没想过要接来自己家。儿子的话给她提了个醒，她盯着儿子手肘的擦伤处，仔细琢磨着。

　　“你不是不喜欢岳悦吗？”

　　周子冉不说话了。他想让岳悦来他的地盘，任他搓圆弄扁，看那讨厌鬼还怎么神气得起来。这是他心里真正的想法，不能告诉妈妈。

　　吕楠平哪知道儿子的恶劣心思，还欣慰儿子原来是跟岳悦感情好，小孩子果然说讨厌都是一时时的。她衡量一会儿得失，说：“要把岳悦接来咱家，可不是简单的事。”

　　要说服岳家的亲戚，还要去办理领养手续，非亲非故地，不好办。

　　“不管，不管，我就要岳悦！”周子冉甩胳膊跺脚，非要妈妈答应不可。

　　吕楠平对儿子还是有些溺爱，连忙哄着说：“好，好，让妈妈想想办法。”

　　周子冉不知道妈妈想出的什么办法，反正大人的世界，小孩不懂。总之，从那天之后，岳悦就住到他家来了。

　　当然，不能包括那只和主人同等讨厌的大白狗。

　　岳悦没有狗了，周子冉可以很得意地炫耀自己的狗。一只电子狗，白白的，装了电池按下开关后，可以在地上走的那种。周子冉怕真的狗，假的他可不怕。他现在有狗，轮到他神气了。

　　他把电子狗塞给岳悦。“给你玩！”不容拒绝。

　　岳悦抱着这个吉娃娃大小的电子狗，硬硬的，一点温度都没有。他想起自己那被送去宠物收容所的大白，有些想哭。但在别人家里不能哭，他就很努力地忍住了，只剩下红红的眼眶，和眼眶里打转的泪水。

　　他悄悄举起小狗挡着，用袖子擦干了眼泪。

　　周子冉以为他果然是很羡慕自己的电子狗，还要举高高，非常得意。

　　“比你的大白好玩多了吧？”

　　岳悦没有说话，坐在地上看着小白电子狗，一步一步，电动发条呜呜地响着，像孩子的哭泣声。

　　周家并没有多的房间，三室一厅，一间主卧一间书房，岳悦只能和周子冉挤着次卧，空间都是瓜分周子冉的。好在次卧里有上下铺的床，平时上铺是堆放着杂物，现在多了岳悦，就清理出来给他睡。

　　但上铺一清理出来，周子冉就爬上去占住了。

　　“我要睡上铺！”他贪新鲜事，又贪上铺可以跳上跳下，好玩又刺激。

　　周家夫妻并不在意谁上谁下，周子冉要睡上铺就随他，把下铺铺好了留给岳悦。被子是从岳悦家带过来的，喜羊羊的图案，还泛着岳家洗衣液的香味。

　　晚上关灯睡觉了，周子冉还在黑夜里兴奋，翻来翻去地打滚，得意洋洋地炫耀。“我的床很舒服吧？”不等岳悦回答，他又自顾自地说：“比你的舒不舒服？看，我的上下层呢！我爸妈都没有，你有吗？”

　　岳悦从头到尾都没有吭声。周子冉一个人也说得起劲，最后说累了，就自己睡着了。

　　半夜，他被一泡尿憋醒了，要下床时，差点从上铺栽下来。哦，对，他现在在上铺，又自鸣得意一阵，摸着梯子下了床。上完厕所回来，他又忘了，闭着眼睛照着习惯就扑上了下铺，钻进了岳悦的被子，然后冷得哆嗦地就抱起了被子里的人。唔，好香，好暖和！他觉得非常满意，蹭了蹭。舒服！他的趴趴熊什么时候这么舒服了！

　　岳悦睁着红肿的眼，不敢哭，不敢动，他一晚上都睡不着。他没了爸爸妈妈，很难过，再也没有人会在睡前哄他睡觉，也没人会给他讲故事，唱歌给他听。从今天晚上，他幼小的心灵清楚地知道了这一点。

　　但是，周子冉抱着他，虽然不像妈妈那么温暖，那么柔软，他也觉得比之前安心多了。他在心里偷偷决定，以后再也不在心里骂周子冉是傻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