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蛇》夜心Vicky

1、青蛇（一）

　　翠微山青碧葳蕤，钟灵毓秀，出尘安谧。翠微山紧邻东海，东海去千里便是蓬莱仙山，所以此处成了灵气聚集之地。

　　青儿在翠微山修行五百年时，贪玩去了尘世。几年后忽梦见五色雷现于空中，知道天劫来临，便又回了山里。

　　妖每千年历天劫一次。如修行已成，五色天雷下元气不伤，便能一朝飞仙。若修行不成，轻则损失几百年道行，重则打回原形。为渡天劫，有些妖会以吃人采补阳气，阳气足则元气盛，道行也会一日千里。此种妖已堕入魔道，被世间称为孽。仙也要渡劫，只是成者法力大增，不成也无甚损伤。

　　像青儿这般五百年历天劫者着实少见。但既已将至，便要全心应对。青儿专心修行，每天静心打坐，吸天地灵气补元丹之气，以求道行精进。

　　这天，青儿正在修行的紧要关头，忽听见打斗声从远处渐渐逼近。青儿动弹不得，只能强聚心神。一只巨大的黑色蜥蜴仓惶逃来，孽气冲天。寒光一闪，一把灵剑钉在蜥蜴精逃窜的路上。蜥蜴精转身，向后方狰狞嘶吼。黑色身影闪过，拾起灵剑与蜥蜴精缠斗在一起。

　　青儿紧皱眉头，汗从鬓角滴落下来。最后一丝灵气终于融入元丹，气血上涌，险些一口血喷出来。睁开眼时竟不见四周有人，只留下一地打斗的痕迹。青儿仔细看了看，带着腥气的爪印向西逃窜，掺杂着人的脚印。又是神仙逐孽至此。青儿皱了下眉。这些以捉孽为天职的神仙时常来打扰翠微山的清静。整整衣服刚要离开，忽然见地上灵光闪动，是一滴血。这神仙受伤了，青儿想，道行不高吧。

　　春寒刚起，东海之滨热闹起来。据说每百年的这个时候，蓬莱的一位老神仙都会在一座岛屿上传道授业，讲述渡天劫的法门。且听说无论仙妖，只要是心诚者皆被接纳。这通向岛屿的道路，也只有本性善良者才能找到。

　　青儿站在海边，从袖中拿出一枝带叶的柳枝，念决投入水中。枝条遇水即涨，化为一叶扁舟。青儿飞身上舟，小舟徐徐驶向海面。半日后，青色窈窕的身影又出现在海面上，青儿轻跃上岸，舟儿变做枝条回到手中。正要离开，却看见一人也踏上岸，一摸一样的柳枝正被他揣入怀中。青儿纳罕，刚要走开，却被极富磁性的声音叫住。

　　“姑娘请留步。”

　　青儿转身，看清面前之人时，忽然觉得心中深处轻轻一颤。是错觉吧，青儿想。

　　黑衣黑发，双目明亮如星，身形高大挺拔，俊朗不凡。虽然微笑，青儿却觉得他眉宇间似有一丝淡淡的忧郁。灵气微绕，看样子是神仙，也许是个小仙。

　　他微笑道：“姑娘可能不认得我。前几日我追逐一蜥蜴精至此，不巧正遇到姑娘清修，多有打扰，还请姑娘见谅。”

　　原来是他，青儿想，心中微起戒备。“没什么。那蜥蜴精抓到了？”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乌玉小瓶。“已收在这里了。这蜥蜴精修行几千年，吃人无数。说起来它还真是难缠，我整整追了半日才将他收服，还未来得及上报天庭。”

　　上报，果然是小仙，青儿想到，却未注意他收服千年妖孽只用了半日。

　　“在下无夜，还未请教姑娘……”

　　“我叫青儿。”青儿微笑。

　　山风徐徐，草木的清香飘在风中。林间寂静，偶尔落下几缕明媚的阳光。

　　“原来你也在老祖那里听道。”青儿道。

　　“是啊，其实几天前我就注意你了，而且更巧的是我们往来都是同一条路。”无夜说。

　　“我倒是没注意你。”青儿笑，“不过我们也算有缘。你这是要去南天门？”才注意到两人已经在林子里走了一会儿。

　　“我住在西天。”无夜说。

　　“西王母住的地方？听说西王母很是威严。”青儿说。

　　“也许吧。”无夜笑道，“时候不早了，我该走了，明天见吧。”

　　青儿点头，看着他微微的灵光飞向天际。他应该刚刚飞升吧，不知飞升前是什么妖呢。青儿想到，随即摇摇头，专心想自己的天劫去了。

　　海风清凉。

　　“这只舟比我的快多了。”青儿看着舟边溅起的雪白浪花。“你也是文燧老祖的徒弟，怪不得也有一支这样的小舟。”

　　“是师父给的，”无夜立在舟头，“大约十年前，我去蓬莱山拜访师父，请他收我为徒，指点修道渡劫之法。不过未曾想到天劫十年后就到了。”

　　“我说怎么没听师父说起过你呢，我有十几年没见他了。”青儿笑道，“一百年前我在东海边玩，师父经过看见我，非说跟我有缘，就收下了。但是我跟他见面的机会并不多。”

　　“哦，这么说你入门早多了，我是不是该叫你声师姐。”无夜笑着说。

　　“快点叫啊。”青儿一把浪花泼过去。

　　文燧老祖传道的岛屿建起仙阁多年。大殿甚为宽阔，各种神仙妖精坐满了地面。一些仙人不屑与妖为伍，远远地坐在前面，与妖划开一段空隙。青儿和无夜拿着两个蒲团踮着脚挤到角落坐下来。殿前莲台之上，文燧老祖长眉长髯，须发如玉，面容祥和。未见口动，庄严温和的声音却从大殿四面响起。既讲修道之法，又谈修心之道。老祖一句未说完，青儿已在下面悄声接口。无夜略带惊讶的看着她。

　　青儿一笑：“都是我自己悟出来的，想不到师父和我想的一样。”无夜笑，这小妖倒有些没大没小。

　　“其实你看起来一点都不像已经修行了千年。”无夜说。

　　“还不到五百年啊。”青儿说。

　　无夜吃惊不小，五百年便渡天劫的妖世所罕见，应是非灵力强盛者不能。

　　钟声响起，仙妖们陆陆续续离开了大殿。青儿和无夜贴着墙壁向内殿走去。来到内殿，看见文燧老祖不再是满身灵光的威严模样，正埋头整理着各式宝镜。

　　“师父。”青儿喊了一声。

　　文燧老祖回过身，笑容可掬：“小丫头，有没有好好听为师讲道啊。”

　　“当然，我哪敢不认真听啊。”青儿笑道，在万年的红木椅上坐下。

　　“见过师父。”无夜施礼。

　　“哦，无夜也来了啊。”文燧老祖看了看两人，“你们这是……”

　　青儿笑：“师父给我收了个师弟，难道还怕我知道不成？”

　　无夜道：“徒儿也没想到偶然便与青儿相识了。”

　　文燧老祖笑道：“好，好，你们这是有缘。为师这有两件宝物，你们来看看。”说着拿出两面金黄小镜。镜后雕双凤展翅，夕颜花绕。青儿与无夜将小镜拿在手中，镜中突然发亮，映出对方面容。文燧老祖大笑：“此为灵犀镜，看来你们缘分匪浅。既然如此，便送给你们吧。”

　　青儿微微脸红。无夜揖道：“多谢师父。”

　　月朗星稀，小舟缓缓而行。青儿前后看了看灵犀镜：“也就是说这镜子千里可传音？”

　　“不仅传音，还可见人。”无夜道，“天上人间、地府鬼道皆能用，且不论用者道行深浅。”

　　“还真是个宝贝，要收好了。”青儿笑着说到，将灵犀镜收入袖中。

　　明月高悬，海面辽阔。青儿向后一仰半倚舟中。“此等景色却无美酒作伴，真是可惜、可惜。”

　　“要是能有一杯山西竹仙酿的竹叶滴翠就太好了。”

　　“或者南海狸精的深冰寒酿。”青儿坐起。

　　“再不然天山梅精的梅枝凝露……”

　　“配上跟她情真意切的雪鹤做的……”

　　“霜顶松露蜜焗梅子！”两人异口同声，继而大笑起来。

　　“没想到阁下也是杜康刘伶之徒，失敬，失敬。”青儿像模像样的拱手。

　　“想不到尊驾也是嗜酒贪杯之人，惶恐，惶恐。”无夜也学着施礼。两人相望，又笑得喘不过气。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同我一样爱酒的人。”青儿说，“算是遇到知己了。”

　　“我也很吃惊啊，知己竟是如此的女子。”无夜笑道。

　　“瞧不起女子吗，改天较量较量。”青儿道。

　　“不是这个意思，”无夜说，看着青儿的纤纤身姿，“只是想象不出你豪饮的样子。”

　　青儿笑。“这天上地下的美酒多半只是听说，能真正喝到的倒不多。”

　　无夜道：“天下闻名的美酒我却尝到不少，有机会的话我们可以结伴而行，共同品尝啊。”

　　“太好了。”青儿说，忽然想到什么，“这附近就是松泉洞，那松枝叟所酿的松泉酒真是一绝，好像最近就出窖了。只是那老头太不近人情，从不给外人喝。”

　　“没关系，哪天我们去试试，也许正巧他心情好就给了。”无夜笑道。

　　青儿笑：“就这么定了。”

　　文燧老祖被天庭传召，传道暂时停歇几天。青儿闲来无事，忽然碰到袖中灵犀镜，翻了出来。“还没用过呢。”青儿自语，一时兴起，给宝镜输了一丝灵气。微光亮起，镜中传来无夜充满磁性的声音：“青儿。”

　　镜面却云雾蒙蒙。青儿将镜子晃来晃去。“是不是坏了，怎么看不见呢。”嘴里念叨着。

　　“别晃了，我这边灵气太盛，照出来也是光亮一片，见不到人。我能看到你就好了。”无夜笑道。

　　还说是宝镜呢，青儿心念。“嗯……还记得松泉酒吗，今天是出窖的日子……”

　　“当然记得了。”无夜说，“如果你有空的话，今天就去吧。我们在洞前汇合。”

　　“好……”

　　松泉洞前，青儿拿着灵犀镜来回踱步。是不是冒昧了，毕竟相识才几日而已，青儿想。远远地几片祥云飘了过来，青儿停止了踱步。祥云落地，几人徐步走来。是无夜，身边伴着三位仙女。青儿一下子不知所措。还是太冒昧了，青儿想着，仓惶地找着离开的理由。嗯，就说住的屋子着火了吧。

　　四人走近，青儿看清了三位仙女的模样。红衣艳若桃李，黄衣灿若朝霞，粉衣娇如初蕾，仙袂飘飘，霞光浮动。青儿看了看自己，想到了一个人间的词，有些寒酸。四人有说有笑的来到青儿面前。

　　“这位是我的……师姐，青儿，我们同是文燧老祖的徒弟。”无夜介绍。

　　“师姐……”三位仙女笑倒。“人家才多大啊，你真是不害臊。”红衣仙女笑道。

　　“别闹了。”无夜说，“这是红樱、黄芍、玫玫，是西天仙园的花仙。”

　　“见过各位。”青儿施一礼。

　　“青儿真漂亮。”红樱说。

　　“哪里，还是几位漂亮，我还没见过这么美的仙女。”青儿笑道。

　　花仙们齐笑。“妹妹真会说话。”黄芍道，“咱们快走吧，去尝尝松枝老头的酒。”

　　“对，这顿算在……无夜头上，告诉松枝，记无夜的帐。”玫玫嚷道，跑着进洞去了。

　　青儿与无夜走在后面，青儿悄声说：“你怎么不告诉我还有别人会来，我还是先走吧。”

　　“我正陪着她们采花，正巧她们嚷着喝松泉酒很久了，所以就一起来了。无碍的，我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不用拘谨。”无夜也悄声道。

　　潺潺的水声由远及近，清冽的酒香扑鼻而来。松泉乃洞中之泉，岩中流出，又流入地下，颇为罕见。水质极为清甜，酿酒也是极佳。

　　青发青须的松枝叟对花仙们毕恭毕敬，花仙们正笑着拿他打趣，无夜摇摇头走上前。青儿轻叹声气，跟了上来。

　　“松枝叟，可否请你送我们些松泉酒，你这酒香老远就闻到了。”无夜笑道。

　　松枝叟恭敬更甚：“请上仙稍后，我这就去取来。”

　　“哎，帐要算在他头上啊。”玫玫指着无夜向松枝叟的背影喊道。

　　青儿笑道：“这老头平时凶得很，今天怎么改性子了。”

　　无夜偷偷指指花仙们：“是被她们吓着了吧。”

　　青儿也不禁笑出声来。

　　玫玫走了过来。“青儿，他是不是在说我们的坏话？”

　　无夜说：“没有，我哪敢啊，是吧？”向青儿挤了挤眼睛。

　　“嗯……”青儿向花仙们跨过一步，“他说了。”

　　“好啊，姐妹们，收拾他！”花仙们上前一阵拳脚。

　　“你怎么成她们一伙的了。”无夜抱头哀叫。

　　青儿笑得直不起腰。

　　变出桌椅，命令无夜采来鲜果，美酒入杯，几人很是畅饮了一番。仙女们个个大醉，相互搀扶着跟青儿道了别，晃晃悠悠飞上天去了。

　　“我送你回去吧。”无夜说。

　　青儿笑：“我又没像她们那样。”指了指天空。两人都笑了。

　　夕阳映着青儿白皙中透出红润的清秀面容，如此柔和美丽。无夜微微发怔。“你酒量还真好，喝了那么多都没醉。”回过神来说道。

　　“彼此彼此。”青儿说，“还有几日师父就回来了，记得来听道啊。”

　　“遵命，师姐。”无夜笑道。

　　是夜，青儿与无夜从老祖处回来，漫步于翠微山之中。夜莺轻啼，微飔习习，夜静谧美丽。点点萤火飘起，一只落在青儿玉葱般的指尖上。青儿轻吹兰气，虫儿晃晃头，拍拍翅膀飞走了。青儿忍俊不禁。无夜在旁看得出了神。青儿深谷幽兰般绝世出尘的清秀为天上任何一位仙女所不及，青衣恰到好处的勾勒出的窈窕身姿，弱柳娇花也不足形容。

　　“叫你来是为了回请一顿，礼尚往来。”青儿说。

　　“礼尚往来不必，不过对你的珍藏我倒是很感兴趣。”无夜道。

　　山顶，草地，石为桌椅。青儿将一青瓷酒壶置于桌上。“这可是我珍藏了几百年的宝贝，”青儿说，“是我从桃妖那里……借来的，快尝尝看。”斜酒入杯，清新的略带桃花甜香的气味扑鼻而来。

　　“别有一番风味啊。”无夜道。

　　“师姐敬你，祝早日成为上仙。到时候别忘了师姐我啊。”青儿举杯。

　　“还是我敬师姐，祝早日飞升，如果能去西天就可喜可贺了。”无夜道。

　　清脆的碰杯声响起，酒入口中，无夜称赞不绝。“翠微山的夜色真美。”无夜说，忽指着林中若隐若现的火光问道，“那是什么？”

　　“是这山中的小妖。”青儿说，“山精树怪，每天就知道嬉闹，连人形都修不成，不务正业的。”

　　“它们是你的朋友？”无夜问。

　　“可以说，是家人。”饮下一杯。“一些跟我一起长大，一些我看着长大，但只有我一人修行的像个样子，在这里我算是大妖。”转过头看向无夜，笑了笑。“其实刚见你时我还有些戒备。翠微山都是小妖，弱小便易被欺凌。这里是灵气聚集之地，时常有孽寻气至此，追杀孽的神仙也会跟来。这些神仙在斩杀孽时往往肆无忌惮，常常累及山中的小妖。伤着些也就罢了，因此丢了性命的也不是没有。”举起杯一饮而尽。

　　“青儿……”

　　“无论伤及多少，神仙们都无所谓，看也不看就走了。在神仙眼中妖根本不算什么，有些神仙甚至忘了千年前他自己也是妖。”

　　“青儿，那也只是一部分神仙，不过，还是对不起。”无夜说。

　　青儿笑。“你没有对不起我，那天你收服蜥蜴精时还不是为了保护我而受伤，我还没有道谢。”

　　“为了你，应该的。”无夜说，不想她竟知道。

　　青儿看向山下。“为了保护这里的小妖，我拼命修炼，努力让自己变得强大。为了他们，吃多少苦我都甘愿，虽然，”笑，“我也是个贪玩的。”

　　夜风轻拂，青儿一缕乌发轻轻掉落，无夜想为她拂上鬓边，手刚刚抬起又放了下来。

　　“想不到你平时总是笑着，却也藏着这些心事。”

　　“你呢，为什么总是不开心？”青儿玩转着酒杯，转过头问他。

　　无夜一笑：“被你看出来了。凡人与妖都想成仙，却不知天上的勾心斗角是人间的百倍。尤其，我有那么一个争强好胜的娘亲。”

　　“你的娘亲？”

　　“娘亲终日不想落于人后。不过这也不能怪她。你一定不会想到，我的父亲，是凡人。当年娘亲年轻，贪玩下界，与父亲相恋。天上的神仙竟以此打压我仙族，甚至连累了舅父。当时我还小，却也清晰地记得那些神仙的嘴脸。娘亲奔走抗争时，我一个人坐在天河边，没有吃的，没人关心，一个人孤零零地看着看上的星辰……”

　　青儿看着他，心中一疼。

　　“不过后来好了，”无夜笑了笑，“娘亲重新回到了天上，又拥有了原本属于她的一切。娘亲始终想我出人头地，不再受人欺凌。她希望我能像舅父家的大哥那样，嗯，光芒万丈。不过我始终稍逊一筹。”

　　“无夜，你知道你已经很强大了。”相处弥深，青儿清楚的知道了他的能力。

　　无夜笑。“我们是一样的人。我想守护娘亲，守护我们整个仙族，所以，我要更加强大。”

　　青儿终于读懂了那眉头的忧郁。他曾经痛苦、无助，却又因自尊与骄傲不说出口。他其实不喜欢现在要走的道路，却又因为责任不得不为。他善良到相信任何人，却被无情地欺骗。只一眼，青儿便似乎看到了他的内心。他竟与她一样。我们是同一个灵魂分成了两半吗，青儿有些玩笑的想。

　　“你的愿望会实现的，我的也会。我们一起努力吧。”青儿说。

　　“好，为了我们的愿望，干杯。”无夜举杯。

　　月儿悠悠的升上空中。

　　两人已是半醉。

　　“这里的月似乎永远没有人间的美。”青儿说，脸颊绯红若桃花。

　　“你去过人间？”无夜问。

　　人间么，那是一个有情又无情的地方。青儿沉静的心泛出一丝涟漪。有多久了，不曾回想起那些事。

　　“当然去过，也得了些有趣的经历。”青儿有些自嘲地笑了笑，“不过是一个修炼几百年的小蛇，一时兴起飞到人间，在河边戏水时被书生看到。书生山盟海誓、赌身发愿的追求，与女子甜蜜良久后，登科而去，做了皇帝的女婿，再也不想那河边的女子了。”青儿看着斜入杯中的晶莹液体，嘴边笑着，眼神却有些迷离。“都说人间有情，可人间的薄情男子却比这千万年生成的妖中都多的多。算了，只是感慨而已，早是上辈子的事了。后来我才知道，这是人间滥的不能再滥的俗套故事了。”那样的刻骨铭心，那样的山盟海誓，都被他弃之不顾。青儿曾想伴君到老，曾想为他甘心做个凡人，曾想着有夫如此此生足矣，曾真的信了那些温柔、体贴、甜言蜜语便是永远。可是最后她只是带着满心的伤痕回到了这里，独自一人。

　　“青儿，都过去了。”

　　青儿笑。“是都过去了，已经没事了。”

　　“不过这薄情的又岂止男子，又岂止在人间。”无夜说，“如果是青梅竹马，即使没有海誓山盟，也会觉得相伴到老的只有她一人。可是，”他笑，“可是她却嫌西天太小，径自踏入了南天门，无论是否有人已经放弃进入南天门而决定在此陪伴她一生。这，也算一个俗套的故事吧。”

　　“后来呢？”

　　“后来，后来却不太俗了。她又回来了，说是很是思念，说是重归于好，可是，被拒绝了。即使看她在难得一见的漫天飘雪中泣不成声，也是软不下心了。虽然算不上背叛、欺骗，可我不能因此放弃尊严。而且，痛太久了，已不爱了。”

　　一滴凉凉的液体滑落嘴边，不觉得，竟然心疼至此。青儿想起了那书生又不远万里地奔波回来说是无法忘怀，想起了自己也是一笑了之，决绝而去。她与他真的是同一个灵魂吗？竟是如此相似，如此相似。他不知，她懂他如他自己。她看到了他内心深处所有的同她一样的伤痛、渴望、善良、骄傲、坚强与脆弱，她看懂了他的眼神。她忽然想起了几百年来她一直做的梦，梦中的声音告诉自己，寻找这样一个灵魂，是她一生的夙愿，也是她全部的幸福。她，便是为此而生的。

　　又一滴泪流过脸颊，思绪飘忽起来。是醉了吗，青儿趴在石桌上，呆呆地看着他。

　　无夜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放下酒杯，又笑了笑：“陈年旧事，也没什么好提的了。青儿，你醉了吗，要不要回去休息。”

　　她起身，他伸手将她扶住，月光轻柔，她轻轻地将头靠在他的肩上，大片大片的萤火虫忽然飞起，仿佛漫天花雨，他轻轻将她揽入怀中，她抬头，看见了他明亮深邃的眼，在她明白发生了什么之前，已是吻上了他的唇。这温暖，真希望是永远……

　　“你看，萤火虫也高兴呢。”他笑着说。

　　她娇羞地低下头。

　　“青儿，天劫过后，跟我一起去见娘亲吧。”

　　她点头。

　　牵着手回到了她住的木屋前，她却半天未挪开脚步。

　　“怎么了？”他温柔的问。

　　“不想回去。”她笑。

　　“可我该回去了。”他笑着说，揽过她，指着西天的星，“看那颗最亮的，我就在上面，想我就看着它。而且，我们还有灵犀镜。”

　　她点头，依依不舍的跟他道别，看着他飞向西天的那颗星。

　　清早，她在水边用师父的宝贝柳枝画着圈，他悄悄走过来，从后面抱住她。她回手拍了他一枝条，两人嬉闹在一起。

　　“看我给你带什么了。”他说，从怀中拿出七色仙果。

　　“好漂亮。”青儿拿过一个咬在嘴里，极其甘甜的汁液满溢出来。“真好吃。”

　　“多吃点。”他笑着说。

　　“时候还早，过一会儿再去师父那儿吧。”青儿说。

　　“嗯，我们走走吧。”无夜说。

　　两个人牵着手在沙滩上走了一圈又一圈。

　　“无夜，你说等我成了仙，我们就在天上找一个小角落，安安静静过属于我们两个的小日子，好不好？”青儿说。

　　“好，不过我们还是要继续渡天劫，成为很厉害的大神仙。”无夜笑道。

　　“成不成大神仙不要紧，我也不在乎，只要我们在一起就好了。”青儿说。

　　“我们当然会在一起啊。不过等到了天上，也许你就不这么想了。看到身边的小仙都成了上仙，就会忍不住也想跟他们一样。”无夜说。

　　“我不在乎，身份、地位、法力，甚至是仙是妖，我都不在乎。”本来，我从来就没在乎过，

　　无夜笑道：“以后你就会在乎了。”

　　青儿看了看天：“该去师父那边了，快走吧。对了，师父说天庭事务繁忙，恐怕今天是最后一次讲道了。”

　　“天劫也快到了。”无夜说。“这两天我可以呆在这里，好好陪陪那个傻丫头。不过天劫之前我要一直留在天上了。”

　　青儿笑：“我也会好好准备。我们一起努力。”

　　后来青儿常想，如果能再回到与无夜在一起的那一生中最快乐的两天，她甘愿付出任何代价。

　　无夜回到天上后变得异常忙碌起来。每次青儿想与他说话时，或没有回应，或只匆匆说上几句，声音中有时有一丝冷淡，有时又似悲伤。

　　青儿有些恼他，可一会儿就不恼了。他应该是很忙吧，青儿想，他说过他很忙的，我不应该给他再添烦恼。思念浓重的像化不开的墨迹。想他的样子，能想起他的每一个表情。想他的声音，想得起他说的每一句话。他就这样深深地、深深地植入心中，生了根。爱他无可救药了吗？青儿偷笑。这五百年来她一直寻着的如此相似又如此相知的人，就这样遇到了。也许命中注定，她在人间兜兜转转却又回到这里，就是为了能在这里遇到他。青儿想为了他，天涯海角，地狱火海都可去得。已是无法自拔的爱了，却始终没有机会说出口。等再见时要告诉那个傻瓜了，青儿羞涩的想，告诉他，她会好好地爱着这个她一直寻觅的如此珍惜又如此懂得的人，好好的珍惜与他相处的每一分时光，好好地与他相守。

　　青儿每天看着灵犀镜发呆，或者整夜看着西天的星，盼着天劫过去与他相见。

　　天劫就这样来了。

　　天黑如墨。青儿来到密林中一小小石洞旁打坐。石洞上溪水潺湲流下。这是翠微山灵气最盛之地，也是她出生的地方。雷声轰鸣，五色光芒现于空中。青儿照日常练习之法，将所有灵气聚在本命元丹周围。雷声炸起，五色光芒化作道道光刃从空中劈下。风狂沙飞，天地变色。巨大的灼烧与疼痛游走全身，令青儿几乎无法支撑。地狱般的痛苦持续一炷香后，风云渐渐散去，天空一点点晴朗起来。青儿一口鲜血喷出，几经调息气息才平稳下来。

　　总算撑过去了，青儿想。可看看周身，再调息内丹，并未发现异常之处。虽道行未减，却也与往日无任何不同。为什么会这样，青儿心下一凉，难道我还不能飞仙。冰冷蔓延全身，青儿站起身，又无力地坐下。无夜，我要失去你了吗……

　　“青儿，这几日怎样？”云雾中是无夜的声音。

　　“还好。”泪水涌出又咽下。青儿笑着，不让他发现一丝异样。

　　“照顾好自己我才能放心，知道吗？”无夜说。

　　“嗯。”青儿点头。

　　无夜一笑：“像你说的，只要你好好的，只要我们在一起，再苦再累我也都不怕了。”

　　“嗯。”

　　“如果可以，真想抱抱你。”

　　泪水汹涌而出。青儿将灵犀镜抱在怀中，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青儿，怎么了，你说话啊！”镜中传来无夜焦急的声音。

　　青儿拭去泪水，深深吸气，重整笑颜。“我没事。”

　　“快点告诉我到底怎么了！”

　　“没事，可能因为想你吧。”青儿笑着说，“没关系，我们很快就会见面了。”

　　“傻丫头。”无夜笑道。

　　灵犀镜的光芒渐渐淡去。青儿呆呆的看着宝镜，泪一滴一滴落了下来。青儿终于想起了无夜那晚的话。“青儿，如果我们都得渡天劫，跟我去见娘亲吧。”她当时只是傻笑，只是未在意，如今却字字响在耳边。“如果我不能渡天劫，可能几千年都不被允许下界。真是那样，我怎么忍心你受千年的相思。”他是这样说的，他想说的是如果她不能上天他们就要分开。她可以失去无夜吗？

　　恍恍惚惚入梦，又看见了那双让她魂牵梦绕的眼睛，看到了那每个表情都牵动着她的心的面容。她仿佛又听到一直响彻梦中的声音，有这个灵魂相伴，是一生的夙愿，一生的幸福……

　　睁眼，却笑了笑。青儿坐起拍了拍脸颊。无夜是不会离开我的，她想，无论遇到任何困难都不会，我相信他，就像相信自己一样。若真渡劫不成我也要守在他身边。朝阳升起，青儿伸了个懒腰，驾起云向西方飞去。

　　以无夜的法力到达西天只需一个时辰，青儿却要走半天。不过青儿不是去西天。西方有座紫云山，也许因正在天宫之下，灵气极盛，是修行的绝佳场所。紫云山的山神是黑熊仙，飞升前便是青儿的好朋友。黑熊因留恋此灵山，成仙后自愿下界做了小小山神。青儿自生五百年从未求过人，但此刻却想请求黑熊容她在此栖身，因此处灵气，更因可以守着无夜。青儿想等再天劫再来时一定可以飞升，到时就能与无夜日日相守了。

　　青儿落在紫云山脚下，调皮一笑，对着山中大喊：“大黑熊，快出来，老朋友来看你了！”

　　紫色瑞气从山顶飘落，黑熊带着爽朗的笑声从云上走了下来。“小丫头，怎么说俺现在也是山神，你就不能换个像样点的称呼。”熊身熊脸，丈余的身高，若不是因为身上的道袍，还真让人以为只是一个超大个的黑熊。

　　“你怎么还是这个样子，都做了山神了，就不能把自己变得俊俏一点。”青儿笑道。

　　“俺就喜欢这样，像你说的，俺本来就是一个大黑熊。”黑熊笑道，“你难得来一趟，俺来领你看看俺这山的风景。”

　　山中丛竹青翠，清莺偶啼，极为幽静。青儿一边欣赏美景，一边与黑熊聊起旧事，两人相谈甚欢。

　　“……不知道当初是谁呆头呆脑的，喝了两坛酒就把熊尾巴露出来了，差点把酒楼里的人吓死。”

　　“那次还是多亏你及时把我拉走，不然麻烦就大了。”黑熊憨憨地笑着。

　　“咦，好一块宝玉啊。”青儿停住了脚步。

　　前方立着一块一丈余高的莹黄玉石，通体剔透，一面光洁如镜。玉石四周瑞气升腾，祥云环绕。

　　黑熊得意地笑着：“这可是紫云山的宝贝，是一块万年宝玉打磨成的宝镜。据说为上古大神女娲所造，是天下宝镜之首。紫云山的灵气有一部分也源于它。”

　　“真美。”青儿看得入神，想近前却被周围的八卦阵挡住。

　　“有这阵就不能靠近了，连俺都是。其实除了好看，俺都没发现它有什么用。”黑熊道。

　　“你是粗人，当然不懂。嗯，应该让师父来看看，他老人家一定很高兴。”青儿道，浑未发觉腰中灵犀镜渐渐亮起。

　　玉镜中映出青儿娉娉袅袅的身姿，更显美丽。

　　“呦，俺妹子这般美丽，不知哪家郎君这样的有福气能娶到呢。”黑熊逗她。

　　青儿也不恼，笑道：“要找郎君也找黑熊大哥这样的，你说对不对？”

　　黑熊大笑：“好好好，就找俺老熊这样的。”

　　两人说笑着离开了玉镜，灵犀镜的光也淡了下去。

　　“其实此次前来实为有一事相求。”青儿说。

　　“什么求不求的，只要俺老熊能帮得上忙的，你尽管说就是了。”黑熊说。

　　青儿笑：“大黑熊还是那么慷慨。我想借你这宝地修行几百年，希望能顺利渡过天劫。”

　　黑熊道：“这个当然没问题啊，俺给你找个最好的地儿，你想什么时候搬来都可以。本来俺这儿也没什么人。”

　　青儿笑道：“那先谢谢你了。”

　　灵犀镜忽然亮起强烈的光，青儿拿起，觉得灼热起来。无夜定是有急事，青儿想，回身跟黑熊说：“大黑熊，我先走了，哪天再来看你啊。”说着驾云而起。

　　“路上小心啊。”黑熊喊道。

　　“无夜，怎么了？”青儿拿起灵犀镜。

　　“你在做什么？”无夜说，声音冰冷。

　　“我来看个朋友，他正好住在西天之下。”青儿说，因为心里高兴，没注意到无夜的异样。

　　“那郎君什么的，是什么意思？”

　　“什么郎君……”青儿忽然想起灵犀镜似乎在玉镜前亮了一下，想必是受玉镜灵气影响，自己与另一面镜子呼应起来。“哦，是我跟朋友的玩笑话。我来找紫云山的大黑熊，希望他能帮我……”

　　“青儿，我们分开吧。”

　　似乎晴空一声霹雳，青儿身形晃了晃，险些从云端摔下。稳了稳心神，缓缓收起祥云落下地来。此时正行在大海之上，只有一块小小礁石可以容身。青儿落在石上，双手捧镜。“无夜，你说什么？”青儿声音微颤，“为什么？因为你怀疑我吗？你怎么可以怀疑我，我青儿修行五百年还不知道什么是背叛，你怎么可以不相信我！”

　　“这……”

　　“能让我想着念着的只有你无夜一个人啊，你怎么能怀疑我！”几日的委屈，几日的思念与痛苦一起涌上心头。哭闹也好，青儿已是无法忍受再不相见的痛。

　　“我相信你。可是，青儿，我未能渡天劫，我无法同你再在一起了。”无夜说，声音悲伤。

　　“无法在一起……无夜，这是借口对吗？如果你真的爱我，不会因此而跟我分开。虽然我们都未渡天劫，可是只要想着彼此一切都不是问题。我千里迢迢来到这里不就是为了能与你厮守。你告诉我，到底是为什么！”想你、念你、盼你，却只是这样一个结果。

　　“我努力过，可是有些事是无法改变的。我是仙，可不是万能的。青儿，是我对不起你……”

　　不能再被背叛，不能再被欺骗，最不能的是被你，我唯一爱着的你。“你在哪里，我去找你，你不能就这样跟我分开，我要见到你。”

　　“……天晚了，西天已不让出入，明早吧。”无夜声音亦是颤抖。。

　　“明天，天一亮我就去。”

　　灵犀镜的光暗了下去，青儿坐在冰冷的满是海水的礁石上将自己抱成一团。她似乎听到了碎裂的声音。真的要失去无夜吗，这种痛苦我可以承受吗？只想着与他相伴永远，只想着他对自己有多重要，却从未想过会失去他。青儿睁着眼看着海水，看着天，就这样直直地看了一夜。心里，只有一个声音，我可以失去他吗……

　　祥云缭绕，五彩霞光若隐若现，至美的仙乐似近似远。青儿一步一步踏入西天之门。无夜站在那里，原本眉头的一点忧郁似乎化开了全身。他那样站在那里，那样的孤寂。青儿心头一疼，那些怨气已无踪影。

　　“跟我来……”无夜牵起青儿的手。

　　天河波涛汹涌，四周寂静无人。

　　无夜开口：“我一直没告诉你，我母亲，是玉帝之妹，西天王母。”

　　“那又怎样？”仙又如何，凡又如何，我皆不放在眼里。

　　“母后知道了我们的事，竭力反对。母后想我娶位上仙。我用尽办法抗争，却始终无济于事。我早就该告诉你的，可是怕累你无法渡天劫，所以直至现在才开口……”

　　“只因如此？无夜，如果真的想在一起，只要你我坚持，总是会有办法的。你不爱我了是吗，还是你一直在欺骗我？”骗了我的整颗心，整个人，和全部的生命。

　　“我没有骗你！母后以性命相要挟，要我又能怎样！”

　　寂静，似乎世界都寂静了。天河轰隆的水声似末日的声响。

　　“我们分开吧。还是娘亲重要。妻子可以是别人，但娘亲只有一个。”青儿看着他字字千钧地说出。

　　无夜猛然抱住她。一滴，两滴，滴滴冰凉落在青儿脸上，也深深烙在她心里。他流泪了，高傲如他竟为她流泪。她知道这世间再没有什么比这泪水珍贵。她为他拭去了脸上的泪，勉强地给了他一个笑容：“去跟娘亲和好吧，告诉她你会听她的，别让她再伤心。你也说过，她为了你付出了那么多。我们分开吧，从今以后，再不相见。我会好好的，你也要好好的。”

　　无夜点头，无法言语。

　　紧紧地抱住他，紧紧地。她听见了碎裂的声音，那么响。笑容凝在脸上，似她的生命，永远停止在这一刻。

　　仙园中，无夜拿出了珍贵的青梅佳酿。

　　“尝尝看。”斜酒入杯。

　　“很好。”青儿笑着，“我以后再也不喝酒了。”

　　“我不这么想，我以后要日日饮酒，时时饮酒。人间有言，人生苦短，要及时行乐嘛。”无夜笑，笑中苦涩异常。

　　“别这样，你答应过我会好好的。”青儿按下他的酒杯。

　　“我会的，答应你了，怎能不做到。”无夜笑着，拿开青儿的手，又饮了一杯。“其实，我叫伽罗影日，是太阳之神。不过我是影日，只是那烈日的虚影。也许只因我是人之子，法力天资都比不上真正的太阳之神玉帝的长子，永远只能在他身后做他的影子。母后总是看着我长吁短叹，她想让我成为最强大的成为她的骄傲。虽然我已经很努力了，可是永远达不到她的要求。从小母后对我就极为严厉，事事都为我定好。我空活一世，一切皆不能自己做主。”

　　我知道你并不想过这样的生活，可是你无法选择。我也知道你亦是不甘心，不想让人轻视，虽然你已经很强大了。我知道你的忧郁是因为无法自由自在，我知道，我都知道。

　　“你知道吗，这天上有太多的纷争，你根本无法确定谁才是可信的，你不能让自己太天真。”无夜又苦笑一声，“是我太天真了。”

　　无夜，你的难过让我心疼，心疼地无以复加。

　　远远地传来一阵乐声，有人在吟唱，竟是人间之曲，是以后青儿每每听到心都如撕裂般疼痛而避之不及的曲子：

　　……

　　未与君执手

　　坐看清雪落枝头

　　凄凄若絮因风起

　　瀌瀌回转似情柔

　　未与君执手

　　共渡沧沧风雨骤

　　莽莽却似春烟碧

　　只因君旁竟相守

　　天地悠悠时有尽

　　明月皎皎终难留

　　却愿君心似我心

　　共倚相看细水流

　　……

　　夕阳如血。

　　“再见了，无夜。”青儿笑着。

　　“青儿……”

　　“留点什么给你做纪念吧。”青儿笑，抬手扯下一缕乌发。

　　“青儿……”无夜心疼无比。

　　青儿伸手递过头发。“留着吧，我走了。”

　　青色身影似风中飘零的叶，渐渐化为一个黑点，消失天际。

　　以后的日子里，青儿每时每刻都想回到这个瞬间。如果当初不是那么决绝，也许一切都会不同……

　　“青儿，你怎么了？”小林鼠爬上爬下。

　　“我没事。”青儿带着笑。

　　“可是……”小鼠费解，“我还是觉得你哪里不对劲，跟以前一点都不一样……”

　　“都说了我没事。”青儿起身，向林外走去。

　　小鼠担心的看着她，不要有事就好啊……

　　为什么这么潮湿，青儿摸摸胸口，没有血滴出啊，可是为什么这么疼。

　　偌大的山头只有她一人。

　　“我是谁，我在哪儿。”

　　恍恍惚惚，恍恍惚惚。

　　无夜在哪里呢，无夜……无夜，青儿紧紧抓住胸口，紧紧地，皮肤被抓的青紫，抓出道道血痕。

　　“无夜离开了，我不能再见他了，我们分开了。”

　　巨大的痛漫天涌来，呼吸都被淹没。无夜的笑脸一遍遍闪现在眼前。

　　“不能再想他，我答应过他要离开他，不能再想他。”

　　可是，泪水就那么止不住地涌出，一次又一次。

　　“我要振作，我要好好的，我答应他要好好地。”

　　呼吸都是痛的，天地间似乎都是利刃，无论坐卧，皮肤都被刮伤，直至肌肉、血脉、内脏。

　　“我是谁，我在哪儿。”

　　恍恍惚惚，恍恍惚惚……

　　金黄的圆镜掉了出来。

　　这是……灵犀镜。灵犀镜，我可以看见无夜了。

　　微光亮起，镜中一片云雾。

　　寂静，还是寂静。

　　“青儿……”

　　“对不起，我不该打扰你，我说过再不相见的……”时而清醒，时而恍惚。“你在做什么……”我不是要说你在做什么，我想说我想你，我想说没有你的痛苦让我无法呼吸，无法生存。

　　“喝酒啊，天朗日清，不及时行乐不是辜负了这美好时光。”狂笑声响起。

　　“无夜……”一遍又一遍抚摸着镜子，多想触摸到你，多想看到你的面容，多想……

　　“别再想我，你说过要好好的。”声音中透出疲惫。

　　“可是……”可是，是可是，我想说的是我有多痛，多么离不开你，我已无法承受这样的痛，这样的煎熬。

　　许久许久未出一声，青儿依旧恍惚，不知何去何从。

　　“青儿，我不是玉帝，我不是万能的，我也有做不到的事，对不起。”

　　光芒暗去。

　　“不能再让他心烦，我已经给他带去太多痛苦。”

　　但镜灭的下一刻，天地又重新化作冰冷的利刃。

　　“可是我该怎么办呢，我怎么办。我的自尊、思想、生命都被这痛苦撕成了碎片。失去他，我失去了灵魂，没有灵魂又如何生存呢。”

　　青儿坐在那儿，似看见七色的光飘荡，渐渐散于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