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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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十七岁生日那天，我又一次自杀了。
那是相当难得的、流经城市却依旧清澈明亮的河，正午的光线在河面上织成了璀璨的网，网住了我这个黑漆漆的虫豸。
穿过表层的温暖，内里的冷暗一并吞噬了光线、声音与我污浊的躯体。
【五六个小时之后就要来袭的生日蛋糕实在是吓到我了，于是慌不择路地踏进河水里啦。就这样解释吧……】
我阖上眼睛。
【啊，这次森先生来得好慢……】
我这样想着，意识渐渐溶解在水中，升向鳞片一样彩色的天空。
灵魂和身体的连接似乎断开了几秒，太宰治再次感受到身体的存在时，肺部好像发生了爆炸事故，连带着胃和喉咙都被波及，燎起大火。
“啊！怎么回事！”近处传来一个惊讶的女声，接着是木屐踏着石头发出的哒哒声，隔着水幕竟依旧清晰。
行动已经可以遇见失败，下意识掩盖异常的太宰治做出落水者挣扎求救的样子——然后他的手伸出水面，接着是湿漉漉的头——他从河底坐了起来。
这条小溪，是个拼尽全力也只能勉强把平躺的他淹没的可怜孩子呢。
“咳咳咳……得救了！”太宰治将挡住眼睛的头发播到一边，用有些孩子气的语气说道，余光将木屐的主人收入眼底。
那是一个大概桃李年华的女子，没梳什么臃肿的发髻，只是令齐腰的长发垂在脑后，身着华丽得出格的曙色留袖，外披一件鸨色羽织，简直像是未妆扮完的贵族小姐。
“阁下这是……”她用并不冒犯的目光打量着坐在溪水中的少年。这少年才十五六岁的样子，神情和衣着都有些说不上的怪异，右眼、脖颈都缠满了绷带，现在落水的他想必不太好受。
“哈哈，不小心掉到水里去啦。”
那少年扭头看向她，与他澄澈而明快的话语相反——他面中镶嵌的不似人类的眼睛，而是两个深渊般的黑洞。那黑洞微微变形，扭曲，配上淡紫色的唇，就像是人类在笑一样。
幸子见过非人的生物。她有幸见识过上天降下的神子——她如今侍奉的极乐教教主，那个双眼比夏日祭的烟火更绚丽的神之子。有此经验看来，眼前的小少年也是什么神仙妖怪也说不准呢。她这样想着，更谦恭而仔细地搜索着小少年身上的“非人性”。
可惜，除了那双深渊一样空洞又纯粹的眼睛，其他地方和人类没什么不同。
那些被泡开的绷带散落下来，露出的是遍布伤痕的手臂，伤口流出的鲜血大概也和人类没两样。
这只是一个身体和心都受伤了的可怜孩子啊。
幸子得出结论，不顾身上娇气又昂贵的面料，伸手把面前的小少年拉了起来。
太宰治有些意外：这样古典的大小姐居然会毫无防备地伸手去拉一个奇怪的陌生人，不管怎么说都有些太没有防范意识了……不过话说起来，她一个人出现在这里就很不可思议了吧。
“谢谢。”太宰主动拉开了两人的距离，因失温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浮出惹人怜爱的微笑。
幸子心中生出柔软。
真是像那时的我呀，明明痛苦得不得了，却也要扯出笑容博得丝缕般的垂怜。
“毕竟是初秋了，溪水也变得刺骨起来了吧？”幸子递出叠得整齐的手帕，语气变得亲切了些，“我是极乐教的圣女幸子，天色不早了，山中有野兽出没，不介意的话请来一坐。”我会拯救你，就像教主拯救我一样。愿你我，愿世间的每一个人都能在教主的引渡下获得幸福。
就这样，太宰治被带入极乐教。
极乐教建立在相当荒僻的山林中，真如宗教中的极乐之地一样难寻。跟随圣女膝行跋涉过蜿蜒绵亘的山路，在落日微弱的余晖中匍匐在那华美建筑面前时，太宰治确实短暂地晃了神，放任蠢不可及的想法浮现。
白壁金顶，茶褐色的铜柱上刻着规整的经文，以金漆填涂，字文如自神篆。屋角翼然，檐下挂着一排东云色的灯笼。
夜幕将近，灯笼已经亮了起来，将白壁漂成橘色。
如果这是真的就好了。太宰治心中生出令人不耻的怯懦想法。如果我真能这样辛苦一下腿脚就到达天堂就好了。
可溪水的冰冷和那位小姐掌心的温暖都让他感受到生命在他身边聒噪地流淌。
神也好，天国也好，根本不存在。倒是地狱，也许真的有吧。
他安静顺从地跟着身披鸨色羽织的少女，踏入这座华美的建筑。
推开大门，甫一进屋，暖气与三味线的曲声被均匀地混入薄暮色的灯光里，一同从前方倾泻下来，把初秋的寒意和行山路的疲惫都冲走了。
太宰治的目光先一步穿过原木色的长廊，被明亮的教堂晃得晕晕乎乎的，暖光不由分说地拉着他走进教堂。
梵音随着拖拉的步子愈发明晰了，太宰治耳边响起少女柔和的声音：
“欢迎来到极乐教。”
他扭过头，心里的不安却随着幸子灿烂的笑容蔓延开来。
没办法，不管这是不是正经宗教他都高兴不起来。如果这是什么洗脑的邪教还不算太糟，要是这里都是信仰真诚的善良信徒才更不妙，毕竟即使对方的信仰蠢不可及，他也不忍心像奚落森先生那样冷嘲热讽，甚至他还可能就这样在对方诚心的劝导下假意皈依，直到忍无可忍才悄悄溜走，然后在某个夜里惊觉自己的所作所为实属无耻。
“真是气派啊——”太宰治听到自己造作的声音。
“噗嗤。”幸子抬手掩嘴笑起来，“咳，那位就是我们的教主——童磨大人。”
太宰治顺着幸子的目光望去，只见一个头戴僧帽，身批玄色袈裟的青年高坐在蒲团上，信手弹拨着三味线，其姿态带着随性，弦音倒是端庄，几位教徒正流着泪对他跪拜。
圣女拉着他走进教徒之中，两人静静地在无人的蒲团上跪坐下来。
幸子垂眼低首，恭敬地祷告起来。太宰轻叹，将目光移回那位教主身上。
离得近了，太宰便注意到了高座之人在灯光下呈现出流动的色彩的眼睛，那是比牡蛎胎内更绚烂浓郁的颜色，那多彩的眼里似乎注满了悲悯，眼尾的浅红为白玉般的面庞增添了几分血色，却没能添上一丝人气。
看这张脸，那人确实像极了普度众生的佛子。
似乎是太宰治探究的视线太过不加掩饰，那位教主抬眼看向他，大概是被这样看习惯了，他眼中并未有不耐或是厌烦，只有淡淡的审视——或许称为好奇更恰当些。他微微眯起眼，朝太宰治露出一个好似从佛像上刻印下来的笑容。
于是太宰治也笑了，他露出一个哭一般的笑容。
什么嘛，原来不是神，被骗了。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