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精笔记》桃子树太太

21、雪山女王【1】

　　雪山女王

　　【上篇：五个字的位置】
　　【】
　　赵叶易推门进来，冶梓正趴在桌子上赶作业，驮着的后背忽然受了刺激一样立刻挺直，回过头略带紧张地笑了笑：“回来了啊。”抬眼看到墙上挂的钟，现在是晚上九点四十。
　　赵叶易点了点头，什么话也没说，有些疲惫地回房，至走廊尽头时才回过头，虽然那时视角里已经完全看不到她，说了声：“我饿了。”然后头也不回，等着冶梓待会端着食物上来。
　　饿了你就不会再外面买夜宵吗？冶梓虽不满，却还是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唯一会做的只有蛋炒饭，最简单也最快速，白米饭一碗鸡蛋两个，盐油适量，甚至没有想到要加入番茄洋葱青豆或玉米，真的只是鸡蛋和米饭而已。
　　而赵叶易竟然也没有抱怨过，一直以来对蛋炒饭抱着最简单的要求，也许饿了什么都会觉得好吃，或者是因为，他以为世界上的蛋炒饭只有这种做法。

　　即便给男生做了十年的蛋炒饭，冶梓依旧觉得和他之间隔着一段距离。彼此平常的交流只有简单几句招呼，虽同校却因为不同班的缘故几乎没有见面的时机，见到了赵叶易也只匆匆看一眼后装作什么事业没有发生然后走开。
　　这让冶梓格外丧气，平添了寄人篱下的失落感。
　　唯一能引起男生关注的话似乎翻来覆去只有那么几句。
　　“爸爸今天表扬你了哦。”
　　“说你年纪轻轻却大有前途呢。将来一定是个优秀的除魔师。”
　　“爸爸很少夸奖人呢，你真了不起，要加油呀！”
　　冶梓满怀热情和激动，但回报他的只有赵叶易事不关己的神情和淡淡的语气。
　　“嗯？”
　　“嗳？”
　　“哦。”
　　赵叶易似乎格外的惜字如金，一字一回应。
　　然后两人就会陷入沉默。
　　是自己与人交流的能力不够吗？这样可不行啊。冶梓暗暗给自己加油打气，誓要和一起生活了十年之久的人类少年建立坚不可摧的友情。
　　可惜的是，就算冶梓特意为增长两人的友谊想法设法找话题，最后也只能以话不投机的冷场告终。

　　交流障碍的悲剧似乎从儿时第一次见面就已经开始。
　　因为身为妖界除魔部部长的父亲工作繁忙的原因，很小的时候冶梓就被父亲托付给他人类的朋友那里照顾，赵叶易是对方家里的孩子，比她大上两个月，却资格老得好像长了她二十年，反正冶梓第一眼见到他就觉得这人儿童的外表下有颗老头子般咳一声就能呛断一根肋骨的苦逼沧桑心。
　　“总觉得，很难和他有共同语言呢。”那时她心想。
　　而之后的相处就越来越证明了一点。

　　儿时的冶梓迷恋各种童话，书架上虽然摆着一整套，但不通晓人类文字的她又怎么看得懂？于是只能求助长两个月的人类小哥哥，赵叶易小小年纪已经开始鄙视各种童话故事，鼻子里哼出一声后面无表情开始朗读。
　　他翻到第一页：“从前有个美人鱼，”接着翻过几页，“最后变成泡沫死掉了。”
　　他合上书看着冶梓，言下之意是“故事已经读完，你可以走开了”，但冶梓依旧用期盼的目光看着他，书那么厚一本怎么可能一句话就讲完，她还想听各种有趣的故事呢！
　　于是赵叶易只能继续。
　　“从前有个白雪公主，最后结婚了。”
　　“从前有个小红帽，最后和外婆高高兴兴地回家了。”
　　赵叶易绝对不是个擅长讲故事的人，却绝对是个概括高手，不管什么样的故事，都能被他取头取尾斩中间，一句话精华浓缩，五分钟内讲完一部系列童话。

　　童话之后是各种名著经典，小小年纪，冶梓在赵叶易的帮助之下就成了饱读诗书的人，四大名著世界名著什么的一一阅尽，当然，冶梓到最后才发现这不但一点也不值得骄傲反而是件非常可耻的事情，因为赵叶易是连《红楼梦》那样的长篇都能一句话浓缩成“从前有块石头，最后贾宝玉看破红尘出家”的人。
　　在被同学狠狠嘲笑“你竟然连红楼里有林黛玉都不知道啊哈哈哈哈”之后，冶梓忿然找赵叶易理论，质问他为什么要灌输错误的内容给自己时，同样才上初一的少年就露出了牛逼哄哄文艺青年一样不屑的神情。

　　“不要说一部小说了，就算是人的一生，真正值得讲的事概括起来也无非那么几个字，其他的全部都是不必要的点缀。”他慢慢悠悠咬了一口西瓜，语调也和老僧一样慢慢悠悠，神色平静，大脑飞速运转，思考着既能维护自己面子又能让冶梓哑口无言的绝佳应对。
　　“就像墓志铭，有人用它记载自己生平最重要事迹，自然是要精练简练挑地写，难道你想在墓碑上刻一部小说吗？”
　　那也没像你那样概括的呀！冶梓心里在呐喊，面向少年红着脸却无言反驳，只能继续听他在那里找理由。
　　“以后我要是死了，墓志铭就是‘赵叶易，优秀除魔师，死而后已’，这就是我的故事，其他的乱七八糟的都可以省略，所以，我的小说概括法有什么不对？”赵叶易反问，见女生目瞪口呆便以为是成功说服了她的缘故，于是心底暗自得意洋洋，西瓜也啃得分外起劲。
　　冶梓瞪大眼睛张大嘴当然不是因为男生凭三寸不烂之舌狡辩成功，而是诧异，小小年纪就想着死后要在墓碑上刻什么内容，这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类少年啊？？！！而她冶梓，到底要以怎样的世界观人生观和他沟通，才能知道他赵叶易到底在想什么呀？？！！
　　于是两人间交流的话题依然仅限于“爸爸今天……”“他夸奖你……”“你要加油……”，而少年赵叶易依然以“嗯？”“嗳？”“哦。”作为回应。
　　这样连复读机都要自愧不如的超强频率，十年如一日，不要说鹦鹉，就算养只宠物狗，聪明点的话都能将这些话倒背如流分角色模仿的惟妙惟肖了。

　　我果然是个无趣的人吧。冶梓叹气，端着蛋炒饭送过去，赵叶易脱了上衣正准备换衣服，闻到食物的味道立刻端起碗，二话不说就是一顿猛扒。
　　冶梓在一旁站着，不打声招呼说些什么好像不太礼貌，但是要说些什么才好呢？她努力思考着。只是又很可惜，习惯的力量是巨大的，身体的反应速度有时是大脑的好几倍，几乎是条件反射一样嘴巴里直接蹦出来的话语就是：
　　“爸爸今天表扬你了哦。”
　　你不把这些话每天重复一遍会死机啊还是大脑会被格式化啊！冶梓在心里把自己的诡异行为骂了一遍，满面笑容却恨不得一掌抽飞自己。
　　“嗯？”男生从狼吞虎咽的行为中抽空抬头看了她一眼。
　　“嗯？”个屁呀你就不会有别的反应吗？找个别的话题呀，说点别的什么呀，天气呀学校呀青春呀恋爱呀少年啊热血呀，天底下那么多事情为什么你只会说一个“嗯”？？心理活动如此激烈，但接下来说的依旧是：
　　“虽然是人类但是能力却不输妖族的除魔师呢。”
　　“嗳？”
　　非得这么贯彻沉默如金么多说一个字口袋里是会少钱还是信用卡会透支啊？！喜欢的电影电视课外书零食随便讲两句呀！夸了你那么多年为你炒了这么多年的蛋炒饭就不会回报我一个话题吗？
　　“他在你身上寄托了很大的期望呢，加油呀。”冶梓笑得嘴角都要抽搐了。
　　“哦。”
　　沉默。
　　沉默。
　　沉默。
　　“啊啊！！”冶梓忽然指着少年裸露的上身尖叫起来，倒不是什么青春期的懵懂或是别的什么浪漫原因，只是因为忽然看到了他肩上的伤口，为终于找到了新的话题而兴奋地两眼发光。伤势重不重什么的不是重点，找到了话题才是最要紧的。
　　“你受伤了啊！！”
　　赵叶易毫不在乎地看了一眼：“嗯。”
　　“嗯”个毛线啊就不能扩展话题吗？！为什么会受伤啊怎么受的伤啊身为除魔师你大可以将整个过程讲得精彩纷呈啊！冶梓心中简直在咆哮，她是下定了决心不过问除魔师世界的任何事，所以不会主动开口，但若是有人主动和她讲起一些，也还是会听的。
　　明明有很多话好讲你为什么就是不开口啊！！——这绝对是双向的苦恼。
　　“话说回来，”少年终于多说了几个字，大有将话题继续的意向，冶梓开心地简直恨不得跳起来。
　　“你跟你父亲的关系很不错嘛，他那么忙，也还是会每天抽空和你聊天，真是令人羡慕。”少年露出少有的笑容。
　　冶梓神色忽然有变，笑容难以维持，嘴角有下挂的趋势，但一瞬间那副样子就立刻消失了，声音也元气十足：“是呀，我是他唯一的宝贝女儿嘛！”
　　赵叶易把最后的蛋炒饭咽下，把空碗还给冶梓后说了声谢谢，接下来竟也不知道要怎么办，明明朋友不少，面对冶梓却成了个闷葫芦，这真的是件奇怪的事情。
　　“那……晚安吧。”冶梓说出这句话后，明显地感觉到两个人都松了一口气，客气完毕转身就走的瞬间脚步轻盈得好像要飞起来，可只剩下一人时，心情顿时又从高空跌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