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宪兵遴选 ...
-
“在我十九年的人生里，从来不知道离开这里会是什么感觉。我眼前的这个世界，代表着这个国家最黑暗最不堪的底层。这些过着痛苦生活的人，被这个国家的王称为‘莱瑟的垃圾’。而位于莱瑟东北角的小镇，则是整个国家的垃圾场。”
穿着粗布麻衫的中年人，手捧着一本四角磨损严重的笔记本，戴着已经折了一条镜腿的眼镜。灰色浑浊的双眼透过被几层胶布固定住的镜片注视着笔记本上的内容，用着沧桑低哑的声音朗读着，一边还用干瘦枯黄的食指指着行数，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看错了行。
“布大叔，你这些无聊的回忆录就可以跳过了，快和我们说说你当宪兵时的事吧！”棕色短发的少年急不可耐的打断了还在认真朗读的老人。
“对啊，布大叔，过几天铁恩城的宪兵队就要来招人了，你快传授我一些经验啊。上次落选了，这次我一定要选上，脱离拉贝这个地方！”夕阳最后一抹光辉斜斜照进散发着腐木气息的窄巷子里，映红了少年金色的双眸。
布大叔并没有理睬他们，而是用一种更加低沉的语调继续读着：“那一天宪兵队的录用公示刚被张贴在拉贝的布告板上，拉贝百十号年轻男子便蜂拥而上，其中有不少是我非常熟悉的人。我看着他们或是喜悦的跳了起来，大声呼喊我选上了，或是愁眉苦脸，表情凝重，有的甚至哭了出来。路颂在看完告示后，表情并不轻松。我走上前去问他，结果怎么样。他叹了口气，苦笑着说他这辈子都没机会离开拉贝了。我忽然就认识到了人生的残酷，宪兵队每隔三年才会来招一次人，下次再来的话，路颂和我就都超过了二十岁，没有资格参加遴选。正当我难过的时候，路颂忽然说，恭喜你阿布，你可以离开拉贝了。”
“路颂是谁？”金色双眸的少年问。
“路颂是我爸爸。原来我爸爸年轻的时候也参加过宪兵队的遴选。”棕发少年小声念叨。
“对，路颂是我从小长大的好朋友，也就是路西的父亲。”
“那，布大叔，你和我父亲一个选上了一个没选上，那不就要分开了吗？”路西皱着眉，十分担心地问。
布大叔沉默着点了点头，似乎是回想起了什么。
“那我和英治，将来如果有人选上有人没选上……”路西神情悲伤，不安的看了眼英治。
英治猛地摇头，坚定的否认：“我们肯定都能选上的路西，还有滨池里，怡福，我们肯定会一起离开拉贝！”
布大叔微笑着摇头。和当年的自己一样，两个少年都是十几岁的年纪，对于未来和人生都一无所知。
“布大叔，你快说接下来的事情。”英治迫切的想知道当上宪兵是什么感觉，是不是像他平时在拉贝城门口见到的守卫一样，凶神恶煞，神气活现。
“我离开拉贝的时候，父母站在城门口迟迟不肯走。路颂和我说过，拉贝以前也有当上宪兵的人，不过出了城之后再也没回来过，留下父母和老婆孩子继续在这垃圾场过苦日子。我还没有结婚，拉贝让我牵挂的只剩下年迈的父母。父亲知道我对他们还有不舍，便和我说，离开拉贝就是离开了最底层，不要再留恋这里的一切，永远也不要回来。我第一次没出息的哭了，任凭宪兵队的人催促也不愿意跨过那道象征着上等人和下等人分界的城墙。母亲早已哭的不能自已，只有父亲用双手将我向前推搡着。我看着渐渐合上的巨大城门将我的视线越缩越窄，父母的身影消失在了铁门的合缝中。我脑海里只剩一句话在不停回响，我要回来，我要成为上等人，回来接我的父母。”布大叔在读到这一段时表情抑制不住的哀伤，灰色的镜片仿佛笼罩了一层雾气，变得更加迷蒙。
“后来呢？”少年们不识老人的悲伤所在，只是凭着心里的好奇继续追问。
布大叔调整了眼镜的位置，让隐藏在镜片后的双眼变得明晰，他严肃的看着坐在他身边的两个少年，问道：“你们为什么想要成为宪兵？”
少年们不假思索的回答：“我们要离开拉贝！”
布大叔对这个回答并不感到意外，他微微一笑，眼角干皱的皮肤凝成一道道沟壑。“外面的世界并不一定有你们想的那么好。宪兵不过是比垃圾高级一点，勉强可以称呼为人的阶层，在他们上面有生产阶层，富民阶层，王室阶层，还有最高的统治阶层，即使离开了拉贝，你们日后最大的高度也只有在铁恩城生活，仍然是这个国家的底层。”
英治并不会因为这一句话就动摇，他言辞激烈的反驳：“布大叔，即使生活在铁恩城也比这肮脏的垃圾场要强啊，只有努力当上宪兵，我们才能摆脱一出生就成为垃圾的命运，既然老天对我们不公平，那我们就只有靠自己！”少年的拳头紧攥着，胳膊上的青筋一根根隆起。
路西低下头，将布大叔的话想了一遍，尽管心里开始对宪兵这条路犹疑起来，但他看到身边的英治无比认真，便把心里这种念头压制住。“布大叔，你该知道拉贝的生存条件越来越差吧。往回数十年还是有医院、商店和学校的，可是现在呢？前些年，王室和富民内战，前线缺少医生，又将城里仅有的两名医生带走。我母亲的身体那么孱弱，我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一天不如一天。这个国家的统治阶层不允许拉贝的人受到教育，将所有的教师都送到了铁恩。我和英治因为没有受过教育，上一次的宪兵遴选，我们连考官在黑板上写的字都认不全。这难道，就该是垃圾的人生吗？”路西说到后面几近哽咽，眼眶泛红，语气里满是愤恨。
英治咬着牙，剑眉竖起，忿忿不平的说：“我们曾一度以为我们这辈子都会因为不识字而永远的生活在拉贝，直到我们遇见了您，您当过宪兵，在我眼里和天神一样。因为您我们受到了教育，对这一次的遴选充满信心。可是，您现在是要告诉我们，我们是垃圾，并且这辈子只能当垃圾！”
路西听到英治的话小声的哭了起来，英治安抚的轻拍着他的肩膀。
布大叔心里开始不好受起来。他也只是想告诉两个孩子向上的路有多不好走，外面的世界也许会比拉贝的生活更加残酷。直到听到路西的哭声，才让他明白他正在试图打击两个孩子的梦想。十九岁的他不也正是抱着这种愿望去参加宪兵队的吗？路西和英治，不一定会像他和路颂一样不堪。
“作为将来的宪兵，总是哭鼻子可是会被长官惩罚的。”
“布大叔……”路西抹抹眼泪，“将来的宪兵？”
“被我调教出来的学生，如果明天选不上，可是会丢我这个前宪兵的脸的。”
英治欣喜的看着路西，又激动的转头看向布大叔。“布大叔，你觉得我们能选上吗？”
“当然。”布大叔点头。
“连布大叔都觉得我们可以！”英治激动的看着路西，内心狂喜。
“还别高兴的太早。”布大叔在这时给无比开心的英治泼了冷水。“宪兵队这几次的招兵要求越来越严格，明天的宪兵标准可能比上一次更苛刻，你们要做好准备。”
英治信心满满的点头:“我早就做好准备了！”说完，撸起短衫的袖子，展示了一下肌肉紧实的手臂。
布大叔此时看向稍显瘦弱的路西，尽管他的身材并不如英治高大健壮，但是他头脑灵活，比起行动更善于思考。“路西你准备好了吗？”
“我一定会和英治一起去的！”路西的表情十分认真，嘴唇抿起，眼神坚定。自从十岁和英治相识，想和他一起脱离拉贝，便成了他多年来支撑自己活下去的唯一信念。
这下布大叔终于放心的和他们讲起宪兵队考试时的注意事项。这是你们的选择，既然认准了这条路，以后也就容不得你们后悔了。这个国家的等级制度严苛，向上攀爬的路会布满荆棘，越来越让人绝望。
当少年们听完考前秘籍时，对明天的遴选越发的感到自信满满。“明天傍晚的这个时候，等我们俩的好消息吧！”英治在离开巷子时，用拇指自豪的指了指自己。板寸头的脑袋好像和远处的夜空融在一起，天边的晚霞将他十七岁的背影勾勒的无比高大。
“好运，孩子们。”布大叔说出了由衷的祝福。愿人生的残酷永远波及不到少年们纯净的心。
“我们走啦，再见布大叔！”路西回头挥挥手，然后和英治蹦哒着消失在了巷子的尽头。
布大叔一个人坐在木凳上，望着天上的繁星发愣。过了好一会，他觉得身上的麻衫已经抵挡不住寒冷，便起身往自己破旧的小木屋走去。
十九岁参加遴选前的自己，在做什么呢？那时总觉得拉贝的生活是最难过的，现在想想却是最幸福的。布大叔无奈的叹了口气。
“布大叔。”声音突兀的响起，布大叔这才发现黑暗中有个少年倚在木门外。
布大叔愣了一下，用手推了推眼镜，辨认了一下，随即就反应过来。“你和你父亲年轻的时候起码有九分相似。”
路西走到他跟前，用着近乎哀求的语气说:“以后都别再提起路颂这个人了，尤其是不要把这件事告诉给英治。”
“你知道你父亲的事？”其实布大叔一开始在路西表示出刚知道他父亲参加宪兵遴选时，就从路西还略显稚嫩的伪装表情中读出了隐瞒。
“我都知道。”路西深低下头。“我恨他，我想您也是。”他攥紧拳头，咬住嘴唇。
“我不会把这件事告诉英治的，其他人也不会。你走吧，早点休息，明天还要遴选。”布大叔拍拍他的肩膀，少年点点头，似乎还是有些不放心。
“您的日记……”路西迟疑着提了出来。
“你们选上宪兵之后，我便把它烧毁。”有些记忆带不走，也没必要留给别人。要不是这次两个少年要参加遴选，连他自己都不愿意去启封这已经蒙尘了二十几年的记忆。
“这就好。布大叔，我走了。”路西这才放心的离开。
看着路西在黑暗中模糊的身影，布大叔有种时空交叠，空间错位的感觉。
阿布，这样的生活你也过够了吧。
阿布，不如我们交换怎么样。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宪兵遴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