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之音》苏影衣

15、誓约

　　月色笼罩精灵湖，水面上泛着粼粼微光，玉石雕砌的精巧建筑静静伫立在湖心小岛，幽谧、庄严、神圣，一如三千年前。穿过殿前迂回精致的长廊，阿罗微微苦笑，三千年了，再次踏足月神殿，还真是有点异样的感觉——故地依然如昔，但故人是否依旧？

　　月神殿大厅的天顶敞开着，如瀑的月华泄落一地清霜，雷格娜·希尔站在王座的玉阶前，沐浴在清辉中，她穿着月神祭司的银边长袍而非精灵王的华服，也没有带王冠，米色的长发用丝带松松挽起，嘴角带着娴雅宁静的微笑，就仿佛他们初见时，“安吉鲁，我们又见面了。”如歌般悦耳的声音之下是压抑太久太多的感情。

　　“这里和三千年前一样……”阿罗走过大厅的前阶，低声感叹——眼前过分熟悉的一切，让他恍然有时光倒流的错觉。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永恒——当生命变得永无止境，时间也就几乎静止，对我们而言，三千年和一弹指本无分别。”雷格娜淡淡笑着，眼里的神情同时透露出哀伤和希翼。

　　阿罗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有那么一个瞬间，他是想要回应她的，然而在心底他终究明白，岁月带来的变化，远多于他们所愿意承认的……片刻沉默之后，他理智地提醒精灵王，“但我们终究和三千年前不同……”

　　“你总是那么清醒……”雷格娜的笑意透出了苦涩，有时候她真的不知道是该爱抑或是恨眼前的这个男人——安吉鲁总是能抓住问题最核心的实质，而今天之前，她甚至从没意识到这是一种多么令人受伤的天赋，无论是对他自己，或者他身边的人……她眨了眨眼睛，控制住内心试图崩溢肆流的情绪，在玉石雕琢的王座上缓缓落座，恢复了精灵女王的高贵矜持，“沃尔图里大人，欢迎您光临月神殿。”

　　“能够得到精灵王的特许，是我的荣幸。”阿罗在王座前的玉阶上站定，微微躬身。

　　“冒昧请您前来，是有要事相商。”雷格娜上身微微前倾，明亮而锐利的目光盯着阿罗，“想必您已经听闻，黛丝·伊尔公主即将加冕为伊利亚女皇，她和塞勒斯·德克拉公爵的恋情人尽皆知——沃尔图里大人，我想知道，血族对此的态度。”

　　“三千年的苦恋有一个美好的结局，这是值得祝福与庆贺的结果。”阿罗淡淡的微笑着，平静地与雷格娜对视。

　　“我也希望能给予老朋友以祝福，然而，恕我直言，德克拉公爵在感情上的冲动，让人无法寄托信任。”雷格娜仍然用锐利的有些过分的目光迫视着阿罗，“我不想看到战争，但如果让伊利亚皇朝得到德克拉公爵那强大的虚无魔法，甚至得到血族的支持，那么，精灵将别无选择。”

　　“这种情况永远不会发生——在平衡中获得最大限度的自由，是沃尔图里家族的一贯目标，也是血族的生存原则。”

　　雷格娜从王座上站起来，缓步走近阿罗，将左手伸向他，精灵王戒在月光下闪耀，一如她眼中的光芒那样明亮灼人，“我可以将这视作一种保证么？”

　　“如您所愿。”阿罗上前半步，握住她的左手，低头亲吻那枚王戒，“月神见证，我谨以血族第一亲王和代行者家族的名义担保，血族会严守中立与自由，直到永远。”

　　雷格娜用她明亮的眼神望着阿罗，“月神见证，风信花传递精灵的祝福，我谨以精灵王和月神大祭司之名，祝愿塞勒斯·德克拉公爵得到他追寻了三千年的幸福，也祝愿沃尔图里家族能长盛不衰。”

　　仿佛回应他们的誓言，精灵王戒上泛起亮银色的光辉，月神誓约的光华霎时间充斥整个神殿。

　　“塞勒斯，今晚的月色好像很奇怪。”苏芸斜靠在钟楼天台的栏杆上，“我还是有些担心安吉鲁——雷格娜不知道会说些什么……”

　　“他会平安回来——我看到了。”塞勒斯淡淡地道，浅碧色的眼眸中却有异样的情绪流动。
　　“诶？你用了天赋？”苏芸讶然地看着他。

　　塞勒斯轻轻点头，“我看到了一个表面上皆大欢喜，其实却暗流汹涌的结局——月神誓约只是一个开始。”

　　“塞勒斯，你……会娶黛丝·伊尔么？”

　　长长的沉默之后，是斩钉截铁的回答，“会，那是三千年来，我唯一的愿望。”

　　“我相信你不会失去自己，即使只是为了安吉鲁。”苏芸微微一笑，“所以，这未始不是一个好的结局。”

　　塞勒斯深深地叹息一声，没有开口。

　　当月神誓约的光华消散，目送着阿罗离开月神殿，雷格娜的眼中流露出深深的歉疚——安吉鲁，原谅我如此任性而自私的请求，原谅我勉强你做出这样的决定——这并不是因为我身为精灵王的责任，而仅仅是因为我不能再一次忍受失去你……

　　银发男子从后殿的阴影中走出来，对着雷格娜深深行礼：“尊敬的陛下，既然誓约已经订立，外臣也该告辞了。”

　　雷格娜用一种审视的态度看向他，眼里再度流露出那种明亮锐利的光芒——她看到这个男子谦恭的外表下所隐藏的自信，三千年前，正是这个人说服了先王，同意与人类结盟，对抗魔族，而今天，又是他说服了长老议会并促使自己和安吉鲁订下这样的盟约——林德曼·敏特，荆原王国曾经的“银狐”宰相，魔法时代最长袖善舞的政治家……三千年过去，他智慧的光芒并未有丝毫褪色，他对人心的度测与利用，只怕尤胜过卡琳·伊斯特。纵使她深信银狐是她的盟友，但内心还是会有止不住的忧虑——这个男子不仅行走于黑暗，甚至也操纵着黑暗……

　　她缓缓在王座上落座，纤细的脊背靠上坚硬的玉石，清冷的感觉传递到全身，连声音似乎也变得寒冷起来：“敏特大人，我有时候不禁会怀疑，长老议会给予银狐家族自由出入月神殿这样的特权是否合适。”

　　“陛下，这只是各取所需罢了。”银发男子深深低下头，恭敬地道。然而谦卑的态度并不能隐藏他言辞中的锋锐。

　　各取所需？雷格娜眼里闪过一丝凌厉的光芒，未经深思熟虑的质问脱口而出，“得到你的支持，真不知是安吉鲁的幸运抑或不幸？”

　　“银狐的宿命是追随王者，我既然认定了纳凡特大人作为主君，就会奉献我的忠诚，直到他不再需要……”银发男子仍然维持着一贯的恭谨态度，但血红色的眼眸中掠过一丝痛楚，只是那神色极浅、极淡，飞快到让人无法察觉。

　　“安吉鲁不是费索三世……所以，请好好辅佐他吧，妥善地利用你那让万众惊诧的智谋——我期待着沃尔图里家族的长治久安。”雷格娜轻轻吁了一口气，尽管对银狐怀有戒心，但不可否认，他是极为出色的谋臣，有着所有君主都无法忽视的才略。

　　“这是毫无疑问的。尊贵的陛下，您请放心。”银发男子再度深深行礼，退出了大殿。

　　湖畔的微风带着舒爽的凉意，看着脚下湖面中那个熟悉的倒影，银发男子的嘴角浮起一丝自嘲的苦笑。银狐家族，当人们羡慕嫉妒他们天赋般的智慧时，可曾想到，那其实是诅咒的印记——血族和精灵的后代，注定了无法融入人群，被视作异端的存在而受到憎恨和嫌恶，甚至是被最亲近的人遗弃与背叛……他用力摇摇头，想要让所有不愉快的记忆都随风消散，还以为自己早已淡忘，却发现那些往事已伴随着痛苦烙印在生命中，即使沉到心底的最深处，在不经意间触动到，疼痛的感觉仍是如此鲜明……

　　“敏特大人，不，或者我应该称您为凯厄斯大人？”身后响起精灵少女犹豫不安的声音。

　　银发男子回过头，淡淡地微笑，“公主殿下，如果您愿意，可以叫我林德曼，就像从前那样。”
　　“你们要离开了么？”

　　“是的，公主殿下，纳凡特大人在对岸等我。抱歉这次不能让他陪您看日出了。”

　　“我们，以后是不是也不会再见面了？”柯米莉的声音带着忧伤和不舍。

　　凯厄斯微微叹息，难怪安吉鲁提到柯米莉，眼中总是有疼惜的神情划过，她的单纯与天真，是一种让人不忍伤害的美好，可是，有些事，不能再继续了。他用歉疚地声音低低地道：“我很抱歉，恐怕是这样——公主殿下，这对大家都比较好，请您谅解。”

　　柯米莉低下头，露出难过的表情，但很快又抬起头来，“无论如何，我还是要谢谢您，林德曼大人。”谢谢您三千年来对安吉鲁的帮助，也谢谢您让雷格娜姐姐不必再次承受失去爱人的痛苦——这些话她虽然没有说出来，但真诚而感激的眼神却明白无疑地表露了她的心意。

　　“公主殿下，那只是我分内当为的事。”凯厄斯避开她挚诚的眼神，躬身行礼，“请您多多保重，我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