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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七、来龙去脉 ...

  •   “周坤逸!”深夜的路口突然刮起小小旋风,落叶一圈圈在她身前身后盘绕,有人在唤她。

      下意识地,拧转身子,张口要应。一只手臂忽自她身后环过来,按在她肩上,一个躯体贴紧了她后背,另一只手,掩了她的唇。该死!她竟不知有人靠近,苏州近日不太平,她孤身一人深夜出行,活该遇上劫匪!想挣开,哪知眼前猝然浮现的,才真正让她不寒而栗,毛骨悚然......

      凌空,一对蜿蜒冲天的乌黑长角直抵到她面前,一个空洞不具面目的骷髅,悬浮半空,沉声召唤:“周坤逸!”

      若不是那双拥紧她肩臂的手与整副壮实胸膛支撑着她,只怕,她会当场昏厥倒地。一连三声,那带角的骷髅未得回应,讪讪地,脱出异世界,现了真身,立在路旁。原来,那是个七八岁左右稚子,额上一对长角衬得面目诡异离奇,而路灯便在他身侧,却不见半个影迹。明明是清冷的深夜,周坤逸仍觉斗大汗珠自额上颈间滑落前胸后背。只见他负手近身,绕着自己走了几圈,兀自喃喃:“奇怪,那魂魄刚才明明就在这里,怎么没了?”

      魂魄?什么意思?周坤逸心惊胆战,那孩子恰驻足她身旁,令她见得他手中一方褶子,那摺上密密麻麻,白纸黑字,又以朱砂批注,上书:“周坤逸,己卯年二月初十寅时生,己亥年三月初二酉时卒。己亥年三月初六酉时卒。己亥年三月初九子时卒。”

      这一眼,怕是晴天霹雳!不!颤瑟间,她将手机捧至面前,点开屏幕。微亮的屏幕现出锁屏上的时间和日期,01:24,四月十三日,己亥年三月初九。初二酉时?初六酉时?都是什么时候?她要凝神去数,才算得清,那些日期时辰。所以......

      那孩子忽尔顿足,气急败坏:“该死的天帝,又来害我!两千年前累我一次,这次叫我怎生交差,青鸟使君非夺我三魂不可!”

      如此怨责,却无可奈何,小儿惟有化身离去。他方消弭了踪迹,扣在她面颊肩上的那双手即刻松开,却在她膝头瘫软,眼见要跌扑地上时,将她护住托起。

      至此时,她悲从中来。原来,这一世的她,仅二十年寿命。一帧帧,一幕幕,泰阿与阿姨们无时无刻守在她身侧,不过珍惜与她这一世的点滴,并非专制束缚于她。尤是泰阿,每一次不舍别离,那夜,闻知她允诺婚期,那无力抑制的哽咽,还有,将她送入电梯时,那一抹笑......寒冰池下一具具尸身,为什么不焚化埋葬?这两千年,最痛的,应是他们吧!

      “觅儿,那些,不过只是过眼云烟。”这双手臂的主人与她道:“我已取出你的真身。睡一觉,什么都不要想。醒来之后,一切自会回到正轨。”

      这一梦,太长,太久,可是,待她醒转,真身自带的记忆隐约浮现,凝神回望,又好像不过只是一瞬。间中,都发生了什么?她其实并不记得。大约,冥界有忘川水,可尽忘前生。唯独这一世,清晰可数。

      自床上坐起,双目所及,是一处古色古香厢房。窗牖为人推开,一树馥郁芬芳如雪盛放的木兰就在眼前。一人坐在榻沿,拥着她偎入怀中,柔声道:“可觉哪里不适?”

      她便循声抬头,望得一双如潭幽眸。忽见他嘴角溢出笑意,与她触额凝眸:“觅儿,你终于回来了……”

      “泰阿呢?”每一次,她记得,每一次历劫归来,守在她身边的,都是泰阿。这一次,为何不同?

      遍体森寒是什么感觉?近万年,他经历太多次。怀中人并不留恋,径自下了床榻,赤足向外而去。应是魂魄还不能完全契合支配旧有肢体,她脚步虚浮,蹒跚前行。他只能怔着,看着她踏出房,立在廊间。

      晨间金色煦日照拂在她身上,映出寝袍下婀娜窈窕身姿。蓦地,她回身向他望来,娇媚微笑:“我想起来了,原来,我在天庭见过你......”

      那笑于他,应是惊心动魄!几时开始,小妖的颦与蹙,对他竟如死生裁决?这须臾,他不敢动弹,连呼吸都凝滞。

      果然,她摇摇头,神色迷惘。听得她心中疑惑:“泰阿呢?为什么不在花界?芳主们......在哪?”

      “觅儿,你当真不记得......我么?”深吸口气,趋近了,话到嘴边,竟已凝噎。

      她便抬头,迎上他的眸光。仅这一眼凝眸,羽睫扇动之际,胸腔内那颗心竟无故百倍躁动,因盈水美眸自迷离若失中渐现冶艳媚色。她的嘴角一点一点上扬,眉目流转,状若娇憨情深,却似恨极嗔怒,犹如有绵绵言语倾诉。可是,令他惊惶的,是他竟不能知悉她的心意。呵!一个如痴儿一般的凡人周坤逸,尚且明白如何反客为主。小妖真身,又是何等精明。一经醒转,已洞彻通透。那眸中笑意自在,分明带着魅惑与挑衅。一如当年,他与她的……初见!

      “除了现世,我确是想不起曾与陛下有什么过往。想必,那些,并无半分美好,不值一提。只是,”她声线浅淡,落入他耳中,却如刀绞,如箭攒心。她向前一步,贴近了他,指尖,轻轻抵及他胸口,“我是该谢陛下救命之恩,还是恼恨陛下阻了我的修行呢?天后锦觅顾念与陛下情谊,方才剜心相救。陛下呢?陛下若视我为挚爱,你……又愿为我付出什么?”

      她与他不过咫尺,冷冽清幽体香凝在鼻间,经久不散。温热掌心覆在他心脏位置,那一处,便自酥化。当年,鎏英是如何为她截杀,失了性命?他叹,咎由自取呵!“我说过,只要觅儿要的,我必定双手奉上。”

      “很好!君无戏言!”若有似无的一抹笑,如千年前复刻烙印,她低垂了头,极轻极微,道一句:“待我解决了这一世的纠葛,自会回来向陛下讨要所有,以及……这颗心。”

      眉心一蹙,想扣住她手腕,她已拂袖退开,转身抬手间,园中院落中栽植的花草为她召唤,纷纷簌簌如云雾缭绕她身侧,化作一袭锦色霓裳。人界苏州城中这一间奢华瑰丽的世外桃源,转瞬已失去美人踪迹。

      小小寓所中人影幢幢,却静寂无声。厅中五体投地跪着一稚子,那对牛角沉沉磕在地上,因罪责难逃,小儿面如死灰,纹丝不动。

      “陛下为一人私欲,屡次插手干预,罔顾人界秩序。如今,天后真身归位,泰阿,需尽早将她寻回,莫叫吾等不得交代!”

      “陛下执念,已复两千年。纵然躲得今日,终有一日,逸儿要正视于他。”

      “但金母元君处……”

      “陛下渊图远算,素来无遗。”泰阿叹,起身送客:“诸位与我不过只是臣子,唯一要做的,只是忠诚陛下与天后......”

      牡丹芳主在他身侧,轻抚他肩背:“泰阿,这两千年,难为你了......”

      他只是笑:“我无碍。”两千年......他得到的已太多,还有何憾?逸儿的每一世,他都陪伴在侧。那些珍贵点滴,被他小心收藏,从未或忘,如此,于愿足矣!

      众尊者与他辞行,各自隐身遁去。独他立在厅中,望着这间温馨小屋。一步步,每个角落,周坤逸的身影笑靥尤在,她们,或拧身回首,与他调笑,或蒙于枕中,嗔怪怨责于他的疏忽与不是......每一帧,从此,一去不复返......

      空荡的寓所中,忽有橱门开关声响,有人在卧室中走动,启了风筒。不知名的念头涌上来,他的心怦怦,不能喘息。手,按在门把上,下意识,他唤:“逸儿!”

      那坐在妆台前,披着如瀑湿发的,是谁?他视线朦胧,情难自己。呼呼作响的噪音应声寂静,惟闻那人微笑:“泰阿!”

      泪,跌下去。她只是坐在那里,如往日一般,他却已知不同。“人界,应开始动乱了罢?”那女子笑,声线却是冷的。“周坤逸用两颗人鱼泪,害死了自己。凡人,果真愚不可及。泰阿,我还需借她的身份行事,你知道该如何做。”

      六界之中,万物生而有情,连她的每一个转世,都带着凡人不得超脱的世俗之气。唯独真身,每一次苏醒,因未曾带回旧有记忆,必定纯真烂漫,可得自在。天帝为令真身尽早复舒,将周坤逸的魂魄注入真身之内,这一世所带恩怨情仇,必将颠覆所有。泰阿心中悲凉,他们以为,将她藏起,便可避开宿命。哪知,到头来,终究......

      “是了,泰阿,”她起身,一步一步向他而来,“原来,你瞒了我那么多事。天后锦觅之事我且不予你计较,但你与那魔族公主有何离别之苦要诉?这么多年,你竟丝毫从未向我提及?泰阿,你对我口口声声情深意切,却瞒着我,与其他女子纠缠不清。”那娇容笑意盈人,言中却诡异可怖,这样鸷愎的锦觅,是他从未见过。“你为何留着她,不忍下手?难道,你和她,真有旧情么?”

      泰阿暗吸一口冷气,唇瓣微张,半饷,手心全是汗……
      为何觉得怕?泰阿看着这个毕生至爱之人,若爱她,自然包容她所有。可当下,迎着这双再熟悉不过的眸子,他却觉背脊有股寒意直透而上。
      周坤逸尚且天真,小妖却不然。两千年来,小妖承袭妖族恣意妄为天性,兼之机巧聪颖,每每苏醒,必于六界流离浪荡增进见识。祸事,兴许不曾有过,但不快之时所施的手段却也叫人心胆俱寒。如今日,她向他追问过往,眉目间的阴森之色,何曾还有周坤逸的哀怨,而这些,绝非情深所致。
      是骤响的门铃容泰阿松了口气,但随即知,人界的麻烦找上门了。
      门外,正是身着制服的干警。证件一晃,道:“我们是苏州市公安局高新分局刑侦支队,周坤逸是不是住这里?”
      周坤逸偎在泰阿身后,怯懦张望。泰阿将她掩住,问:“我是她未婚夫,请问什么事?”
      “我们接到报案,高新区新能源科研所杨靳杨教授今日凌晨在实验室中枪身亡。我们在园区内查得一辆共享汽车中周小姐抵达实验室的时间,正是凌晨0:13。所以,请周小姐随我们走一趟,到局里录个口供。”
      泰阿递上名片:“我是亚洲光伏的法人,周坤逸是我未婚妻。昨晚我陪她一起到科研所拿资料,你们是否也该给我录一份?”
      那警察冷冷一笑:“秦先生倒是坦诚,你刚被保释出来,也不怕再惹上更多是非……”
      泰阿哪里理会他,径自拨了电话给苏离:“逸儿导师杨靳在实验室中枪身亡,逸儿现在成了嫌疑人,你马上到高新刑警大队,我们在那见。”末了,回房寻了件大衣给周坤逸裹上,轻声嘱咐:“呆会苏离会陪着你,你只说该说的,其他什么都不要管,交给我。”
      周坤逸顺从点头,两人并肩上了警车。到了警局,苏离已经办好手续候着,两人各被领进审讯室。等了半刻,有人进来,与周坤逸道:“周小姐,这边请。”
      苏离即刻起身:“不是说录口供吗?”
      “苏律师,局里有局里的规矩,请你稍安勿躁。上头要见周小姐,我们只是带个路。”
      “周小姐是我当事人,我必须陪着她。”
      “苏律师,不要为难我们。”几个人高马大的壮汉堵在门口,哪里将娇滴滴大美人苏离的抗议放在心上,有人越过她,来扣周坤逸的腕子,“周小姐,请!”
      “哪个上头?你让他来见我!”苏离还在顽抗,周坤逸轻轻抵开那警员的手,道:“别碰我,我自己会走。”
      “逸儿……”苏离喝,周坤逸对她眨眼,“苏离,我可以,你不用担心。”
      周坤逸从来不会直呼她名字,除了……苏离深吸口气,眼睁睁看着她被带走。在人界,众尊者族人有义务维护六界秩序,仙法妖术自然不能随心所欲。唯一能做,只是令妖灵与魅魄追随周坤逸身侧,时刻护卫于她。
      但那些人,带着周坤逸出了大门,上了警车,直奔高铁站,由苏州抵达上海虹桥,乘机飞往西安。这一路,没有人和她交代一句为什么这样安排,也不容许她离开警方视线,与人对话。小妖坐在机舱中,闭目养神,脑中,只专注搜索周坤逸与杨靳、陈琰的交集,但除却杨靳,陈琰的讯息是少之又少。
      两个小时四十五分,下午五点到达咸阳机场,警方将她转交前来接机的另一队人马,密闭车厢押送,行了个多小时,车子驶入一座大厦。由电梯直上,通过静谧长廊,至一门前,有人叩门,道一声:“陈司长,人到了。”
      门应声打开,一年轻人与一行人道:“辛苦了。周小姐,请进。”
      小妖一眼所见,不过又是一间四面白壁的审讯室。陈琰坐在正门对面,身前桌上放着的,正是周坤逸那只首饰盒和一份文件。这样大阵仗将她从苏州转押至古都,人类,怕是严阵以待了。
      “周小姐,请坐。”
      小妖在陈琰对面坐下,这位科研所顶头上司,应已年届五十许,周坤逸并不常见到他。但今日看来,这人权力不容小觑,非泛泛之辈。
      陈琰见周坤逸沉静打量自己,一个二十岁女子,遭遇导师惨死,自己蒙陷,被警方一路解押至异地,却丝毫不见恐慌疲累,已知此女不简单。当下,微微笑,道:“昨晚杨教授身亡,周小姐人在何处?”
      小妖也笑,答:“不巧,就在科研所。”
      陈琰便道:“周小姐都看到了什么?”
      小妖下颌微抬,望向那两枚珠子:“这两颗珠子是我托杨教授检验,怎么会在陈所长这里?”
      陈琰扬眉,当即,不再试探,将身前文件转向,推至她面前:“珠子从何而来,还请周小姐坦言告知。”
      那一叠文件,尽书两枚珠子一切检测结果。人鱼泪为何带超高负荷电量,小妖不解。天帝如何做到?若再见他,要好好细问。如此深沉宏博的修为,六界少有。但当下,且脱身了再说。她轻声道:“我说了,领导会放我回去?不追究我杨教授的命案?”
      陈琰颔首:“只要你说清楚,杨教授的案子自会马上结案。”
      “一日,我和未婚夫泰阿在太湖边宿营,从太湖钓上一条鱼,在鱼腹中无意发现的。”
      陈琰还在等着,但半饷,小妖只是看着他,陈琰面色一沉:“就这样?”
      小妖面不改色,沉静反问:“陈所长以为,有多离奇?”
      “周小姐不似会无端端拿两颗珠子随意检测的人。”
      “女孩子好奇心重,”小妖神色苦恼:“谁会猜到,一个巧合叠着另一个巧合?我记得,《太湖志》中曾记载了数十桩湖怪宝藏之事。像渔夫捕鱼,意外捞得一枚可照人体骨骼肺腑的古镜,又像曾有人拾得聚宝盆,诸如此类,太多太多。我见这两颗珠子晶莹可爱,不知是何材质,才会托杨教授代为检验。若我有心隐瞒,又怎会这样堂而皇之?”
      陈琰眸光深敛,又问:“不知周小姐钓上的那条鱼,是什么品种?”
      “一尾太湖银刀。”
      陈琰取出另一份文件,置于她面前:“这是令尊周俊良十五年前的案子,如果周小姐供词言而有物,令尊通敌叛国的罪名,不日也可洗清。如何?”
      小妖看着呈至她面前的红头文件,周坤逸这一世的家人背负沉重罪名,若非当年她尚在襁褓,也不能逃脱被困囹圄惨死牢笼的命运。如今,两颗珠子,换回家人清白,太划算。小妖抬头,正视眼前人:“如果我知道更多,一定和盘托出。但我所说每句,都是真相……”
      陈琰面色已渐阴谲,渐现可怖神情:“不错,逝者已矣,但活着的呢?亚洲光伏是你与秦泰阿十年心血所成,你二人在国内外名声赫赫,可曾想过一朝身败名裂,负债累累是何滋味?”
      “所长对我了如指掌,也必定知道,我经不得吓。我天生心脏房间隔缺损,做过手术,长年需靠药物续命。”小妖叹,“所长既将厉害说明,我也不是不知道利弊。但我所知所觉,仅此而已。若要我捏造事实以求脱身,到头来,你们一样不会放过我。不是吗?”
      陈琰审视着她,小娃娃沉静自若得堪称老练,二十岁的研究生?怎么可能?“周小姐是国家新能源生物质能人才,自然明白这两颗珠子检测报告中所涉及领域的关键要点。不知,周小姐可有兴趣,参观我们的研究成果?”
      看来,他们是不打算放她生路了。小妖双眸圆睁,无邪般天真,道:“荣幸之至。”
      这时,杵立角落的年轻人上前来,取了一副手铐来索她。这人眉目周正,身形挺拔,一眼既知从军多年。小妖便乖乖让他铐上,一路跟着他们进了电梯,通往大厦最底层。
      电梯门一启,小妖鼻间微滞,下意识屏息。好浓郁的尸气!并指微抬,一簇簇幽魂浮现眼前。它们,伏在她耳畔,向她细诉遭遇。
      年轻人在她身前引路,无意回首,以为晃眼,通道明明灯光敞亮,这女孩因何眉目鬼气森森?
      与新能源科研所不同,这里,以人体为实验。足有两千平方宽敞的空间,大大小小玻璃器皿陈列开来,用福尔马林泡着各种尸体。何谓各种尸体?未成形不足月的胎儿,婴儿,稚子,成人,老者。学医者自然见惯,但这一处,又和医学院不同。每个玻璃器皿中的□□被无数电极链接,每隔数分钟,小妖便会见得那些尸体不由自己抽搐。
      “新能源,除了为人类带来干净的地球,全新的电力能量,更重要,是让人类突破极限。”陈琰在一尸棺前驻足,“人类寿命太短暂,譬如朝露,转瞬即逝。地球物种进化也许需要亿万年光阴,但事实上,宇宙中蕴含无数能量,若人类运用得当,逆转基因,实现细胞突变,说不定,一秒,人类就能完全进入新世纪。”
      “人类□□因何衰老,器官衰竭,根本原因是制造细胞的系统出现老化。而地球生物如灯塔水母却具返老还童的逆生长能力,归根结底,正是细胞分化的结果。如何让细胞分化加剧?杨靳说得不错,释放适当的电流进入人体,促进细胞加速新生,繁殖。”陈琰摊开掌心,那两枚珠子滴溜溜打转,“周小姐,你致力新能源,自然也秉持着为全人类谋求福祉及希望。这两颗珠子是何种生物□□,因何得来,对我国,甚至全人类而言,太重要,还望你陈述清楚,助我们的研究获得新的跨越……”
      小妖扬眉,道:“生物质能的根本,是利用大自然的可再生性。植物与生物固然特征不同,但从宏观来看,同样是生命体。一样都存在生老病死的过程。只是物质不灭,结构发生改变而已。如石墨烯,通过对石墨不断分离解析的途径,获得新能源材质。与其追究未知的源头,为什么不通过当下已知的结果去反推?所长早有把握,却把时间浪费在我这个毫无用处的人身上,未免本末倒置了。”
      陈琰吸口气,凝视着这年轻女孩,半饷,笑:“果然青出于蓝。杨靳有你这个学生,应十分骄傲。”
      小妖环视周遭一眼:“说起生物质能,冒昧问一句,所长该不会想把我废物利用了吧?”
      陈琰闻言,眼中已有光芒绽出,“嘿”一声,他笑道:“若是,周小姐可有遗言?”
      小妖耸肩:“我怕疼,也贪美,只要让我舒舒服服美美死去,已经很好。”
      陈琰不知想起什么,竟有须臾出神,只听他道:“周小姐和陈某人一个部下脾性倒有几分相似。”
      小妖才不理会他眷念哪个故人,笑嘻嘻来问:“所长,反正我也没打算回去。原谅我实在好奇,若这世上当真有长生不老术,第一个尝鲜的,会是谁?”
      陈琰心中好气又好笑,当下道:“周小姐今日前来,已完成任务,可以回去了。”
      这么好?小妖还以为终于可以借机大开杀戒,哪知,竟叫她失望了。“所长让我回哪里?狮子口吗?”
      陈琰正色:“周小姐,只要你回去后三缄其口,不会有人查到你处。正如你这二十年乖乖当个上进的平民百姓。但如果你不自量力,不怜惜自己青春年华,杨教授的下场就是你的样板。”
      小妖咋舌,抬手将手铐送到他面前。陈琰示意那年轻人:“把周小姐送回原址,24小时贴身照顾周小姐。”
      几乎没有停滞,连夜班机,将她递解回上海。小妖挤在前排经济舱位,指尖盘绕,一个个声音在她耳边细诉。那个不知名机构,早有年头,为人帝授意,以长生不老为命题,祈望得以重生。人类,因时日有限,自然孜孜不倦,追求延缓衰老,以为永生是最好。到现今,已经不择手段,不放过任何可能。却不知,永生不死,是多累的一件事。小妖伸个懒腰,苦于双腿不能伸展,与那年轻人道:“我能起来走两步吗?上个洗手间?”
      那人当即解了安全带,起身:“我陪你去。”
      小妖翻个白眼,知他职责所在,只能点头。
      因有特权,年轻人领着她往头等舱洗手间去,不过几步路,这人亦步亦趋,小妖厌烦,去至洗手间,瞪他:“我只是个女孩子,在这飞机上又跑不掉,你跟这么紧干什么?小心我告你骚扰!”
      年轻人面上一红,讪讪:“上级这样命令,恕我不能违抗。”
      小妖心有怒气,已不能抑制:“我知道别的女犯都有女警陪同,为什么歧视我?”
      年轻人尴尬,道:“周小姐,你并未入罪,且研究所尚未增设女警。周小姐,我在这里等你。”
      小妖砰一声关上门,在那小得连转身都叫救命的空间里,当真恨不能一溜烟回了妖界去。修行!修行!谁让她顶着周坤逸的身份!足有半刻,她只能靠不住用水洗脸冷静心绪。深夜十一点啊!她一日未眠未休,还要被困在这小小机舱里,真个是龙陷浅滩被虾戏!
      无比颓丧开了洗手间的门,一抬头,却怔住了。这时的机舱已完成派餐流程,熄了舱内的灯容客人休息,余下昏黄的边际照明。一个人背光而立,就在她眼前。“是你?”
      无处不在。这人笑,轻声道:“头等舱给你留了好吃的,你可要过来试试?”
      如果是周坤逸,大概还有迂腐的骨气,小妖可不在乎。“陛下出手,一定不会是该死的飞机餐,对不?”
      天帝微笑颔首。见小妖张望他身后,天帝道:“那人睡去多时,你可放心在我这歇息。”
      小妖却道:“陛下怎不直接把我带走?人类的飞机,哪里及得上……”
      天帝握住她手腕,回至席间。整个头等舱,也仅他二人。“虽有诸多不便,但难得受困一时,大概是此生仅此一次。不过个多小时,你我权当体会一番,如何?”
      “陛下自然好兴致,”小妖冷嗤,“我却是个犯人……”嘴里说着,见了一桌的美食,脚已经移不动,跌坐在宽敞舒适的软椅上。“我饿了一天,他们不把我当人看,连杯水都没有……啊!有酒!呃!谢主隆恩!”
      天帝看她狼吞虎咽,全无形象,笑:“你确实不是人……”见她抬头怒目而视,忙道:“不必谢我,是本座要谢你,未将我供出去。”
      小妖嘴角微扬,掩唇咽下肉食,道:“陛下别误会,你是我的囊中物,岂能交给人类?”
      天帝笑着:“本座几时成了你囊中物?”
      小妖看着他,却问:“他们本来要杀我的,怎么可能会放我回去?陛下做了什么事?”
      天帝手一摆,掌心现出一份单子:“可有兴致陪本座去看这个?”
      那是一张博物馆宣传单,封面是一条嵌珍珠宝石金项链。角落标示:隋 国家博物馆 藏。整条项链链身以28枚嵌小珍珠金球组成,上端扣钮镶一枚青金石,青金石上凹雕一只大角鹿。这些,尚非奇异之处。小妖一眼已暗吸口气,那金链下端一组坠饰,居中是一枚罕见晶莹的鸡血石,鸡血石下坠着的,正是一颗与鸡血石相同比例大小的……人鱼泪。
      “这是……”小妖喉间干涩,“你不怕人类……”
      “若非如此,你如何轻易脱身?”天帝俯近身与她微笑,“反正他们也查不出,一颗与十颗,并无区别。”
      不错,那宣传单上,人类论述众说纷纭,都不能将这颗通体透明的宝石说清材质来历。天帝用一件古董饰物,轻易转移人类视线,倒是值得一学。
      “这颗,也带电荷吗?”
      这一次,他并未答她:“你亲自取了来看,应可知道。”
      小妖便问:“陛下因何可令泪水带电?”
      天帝眉心微蹙,良久:“说来话长,待有机会……”
      “无妨,陛下要说多久,我都洗耳恭听。”
      天帝笑。这时,空姐路过,询问可要续杯替换毛巾。小妖便看着天帝与对方轻声言语,人类女子见得他温柔笑脸,已经眩晕陶醉,不知所向,心中好笑,脑海不期然浮现周坤逸些许记忆,那些若隐若现的亲昵……不妨他忽然回首,未料已是极近距离,几乎触及鼻尖。小妖一怔,有须臾错愕,下意识退开。
      “你也累了,马上就到上海,你还要赶夜车回苏州。如果明后日得空……”
      小妖如何肯:“陛下莫要搪塞打发我。我精力充沛得很,陛下难得就在眼前,谁知道你回去,可还能时时现身。”
      天帝叹,无奈:“那人就在你身边,实在不便……”
      “就说我累了,不能连夜赶路,要在上海留宿一夜。”小妖道:“这样,陛下可有整夜与我说明。”
      这样毫无理喻步步紧逼,天帝隐有薄怒:“觅儿,须知本座非你犯人……”
      小妖看着他,鲜少有人如他,纵是面色阴沉,竟比笑时更俱动人姿色。凑近了,与他调笑:“觅儿记得,陛下说过,只要是我要的,陛下必定双手奉上?”
      明媚笑靥就在眼前,天帝面色稍霁:“你想怎样?”
      “陛下既然在此,不妨许我一夜,将来龙去脉说予我知。”小妖笑嘻嘻,“周坤逸被陛下的
      人鱼泪连累,无端丢了小命。而我,又险些被人类灭口。陛下难道都不觉愧疚吗?”
      天帝扬眉,眸子一转,轻轻颔首:“你知了又如何?”
      小妖双眸盈亮,笑:“若陛下能授觅儿些许修为道法,增进觅儿灵力,自然更好。”
      天帝唇瓣微张,恰逢机舱灯光亮起,广播飞机即将抵达上海机场。“这世间并无什么功法,可极速增进灵力。本座也不过只是日复一日勤加修习罢了。”
      “六界自然是如此,”小妖眼角已见那年轻人揭了帘子来寻,“但陛下自身所带极电,却是六界无人能敌。若我习得,还何须忧心什么天劫?”贴近了他,与他额际相抵,娇声来求,“陛下若真爱我,一定不忍见我受雷公电母缉捕,打回原形。是不是?”
      诱人体香馥郁鼻间,天帝无可奈何,说了个地址:“我在这里等你。”
      那是虹桥机场铂悦酒店,小妖雀跃欢呼,当即在他颊上香了一口,起身离去。自然也未见得,身后男子探手轻触面颊,眸光深敛,扬起了嘴角。

      飞机落地,已是凌晨0:20。年轻人为小妖纠缠,不得已向上级汇报,获得批示,在虹桥机场附近休息一夜。那人又因上头有示,命他24小时守候,往前台办了一间标房。去至房前,小妖堵在门口,喝:“阁下是打算假公济私?”
      年轻人支吾,小妖径直夺了他手机房卡,冷哼:“量你也不敢进来。”开了门,“砰”一声甩上。待插上电源,灯光乍现时,身前一人久候多时。小妖笑,那人握住她手腕,两人化作一道白光凌空而去。这房中,哪里还有人影。
      同一个酒店,顶楼几百平米的问鼎套房自然赏心悦目得多。天帝看着小妖打个呵欠,去取案上鲜果,笑:“你且去梳洗歇息,本座尚有些公务要处置,待你醒了,我们再细说。”
      小妖进了套间,好好洗去一身晦气,缩进软床被褥沉沉睡去。待再醒来,床头电子闹钟已显示03:14。
      门缝有光线溢进来,有人压低了声与人交代什么。小妖披上睡袍,开了房门。原来,房中还有客人在,天帝正与几人商议,见她现身,天帝噤了声,笑:“且到此为止,诸位回去罢。”
      那几人恭谨起身,回头望见小妖,竟仍向她躬身施礼,方才离去。
      “陛下好精神!”小妖在他身侧坐下,蜷起双膝抱在怀里,“神仙的作息与他界不同?”
      天帝斟出杯水送至她手边,道:“本座未登帝位之前,原司夜神一职。”
      难怪深更半夜依旧神采奕奕,小妖捧着杯子,问:“陛下修炼的,是什么法术?雷公电母道法并非自身所系,全赖法器为之。陛下却不然。为什么?”
      “数千年前,本座曾蒙重罪,为天界惩处,施以极刑。雷公的震泽天雷、电母的无极电光与先天后的莲台业火三万道极烈酷刑施诸于我一身,侥幸不死,因祸得福所致。”
      小妖如何料得,会是这样答案,而他廖廖几语,轻描淡写,何来半点伤痛怨怼。难怪从未听说。六界之中,谁能抵得过如此酷刑?莫说其他,独雷公的天雷,即可令妖者魂飞魄散,余者,便是听得已心惊胆战,更何况还是三万道?当年的天帝,犯下何等重罪,要受这番惩罚?又是如何,从身负重刑的罪犯,扭转乾坤,成为六界之主?不知天界可有史官,将天帝过往著书立传,供后人借鉴采择?
      天帝微笑:“本座记得觅儿最爱天庭省经阁,觅儿几时随本座回天庭,届时,六界诸事,觅儿自然可以了然于心。”
      小妖美目流转,哪里肯:“我心中记挂良多,待我将诸界玩够了,再议。”见天帝不语,便当他默许,正色道:“陛下可否莫要再听取我心声,连同那些臣子,也一并调回,可好?六界诸事繁杂,我既非凡人,自有能力保护自己。谁愿像个犯人,毫无自由?”
      天帝道:“当年你为棠樾设计,身陷囹圄,而我身中剧毒,无力施救,你我因此天人永隔。如今,我好不容易将你寻回,若不能时时护卫于你,又怎能安心?”
      小妖不以为然:“我身旁自有泰阿与妖界族人,陛下不必担心。”
      天帝只问:“若那卿天再次寻至,你又该如何?”
      小妖忆起那张鬼脸,心底也是悚然。“赤霄剑能诛仙除魔斩妖,为何我却可以驾驭?”
      天帝笑,探手去抚她面颊:“因你是我妻子,你的一半真身是我亲手修补,后来,你我同修阴符经,互得阴阳相胜之术,故而,你便也有真龙之气,可得驾驭天帝权柄。”
      那指尖温柔,与周坤逸梦中真切,眼前人双眸情深烫贴,小妖却分明听得玄妙术法。从来,无人与她提及《阴符经》,这是何物?如何同修,可得天地阴阳相胜之术?真龙之气……小妖心思驿动,原来,赤霄剑是如此到手。
      趋近了,她殷殷期盼:“陛下可会授我阴符经?”
      天帝轻叹:“待你回至天庭,重临天后宝座后,我自会授你同修之法……”
      谁稀罕那冷冰冰傀儡政权?若不能做至尊无上,有何乐趣?“阴符经有何好?为何非要我回转方可传授于我?”
      “你曾执赤霄剑亲自手刃本座,又连射本座两枪,”他轻声道:“如此,应知本座已获不死之身。此经俱神仙抱一、富国安民、强兵御敌道法,因至阴至寒,需以真龙阳气双修,方得阴阳共济无上法门。唯一难处……”
      小妖不解,他为何欲言又止?“怎么?”
      “双修之人讲求姻缘天成,彼此元阳元阴浸润所得,再不可更改……”言及此,天帝已闻小妖心中惋惜,“泰阿也不可以么?”那一双温柔眸子有寒光绽出,不动声色,他亦叹:“世间五光十色,要觅得永生同修之人,确实不易,觅儿无妨好生斟酌。”
      小妖却望着他:“陛下当真数千年只等天后锦觅一人?”
      他却不语,只凝眸于她。那片刻,周坤逸初见他时那些朦胧片段,又隐约浮现脑海。在黝黑洞中,那缠绵悱恻身影,与一声声情痴呢喃萦绕徘徊。他必然知悉她心思,深邃眸子渐染欲望。这位至尊仙者,也许抵挡得住世间一切诱惑,唯独她……
      是谁,输了?当温热唇瓣贴覆彼此,小妖想退,一双手臂已环住她肩背。指尖抵在他胸口,那一处,有沉沉跃动,不知名的景象,纷繁迭至。一只淌血手臂为无数细丝盘缠,熊熊火焰连同手臂将诡异丝线一并焚烧殆尽……又,累累蜂浆裹住一人,被她当胸截杀……谁与谁,在夜空下观得漫天飞逝流星?为什么,会觉痛彻心扉,泪,不能自抑跌坠……
      闻得幽幽叹息,他将她捧在怀中,绵密的吻落在她眉目面颊,吻去那些苦涩泪水。两千年了,当年不解的困惑,到现世,终究会一一解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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