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俗》勒马听风吟

4、犹豫

　　他看书没有目的，不挑不捡，在书架上摸到哪本是哪本，今天随手摸到的是一本短篇悬疑合集，讲的是一个椅子工匠把自己塞进椅子里被卖到女主家，从而迷恋上女主人的故事。
　　作者情节设计巧妙，立意荒诞又现实，让人欲罢不能，林枫看得入了迷，就连对面有人来拼桌他都没抬头看一眼。
　　半个小时后，他意犹未尽地合上书，闭着眼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胳臂还没来得及放下，就听对面传来一声轻笑。
　　林枫动作一顿，这才想起应该在客户面前保持形象，他先把一只眼睛张开一条缝，想看看对面是谁，接着就对上了一双带着点儿笑意的狭长双眼。
　　陆谦今天穿的是一身西装，黑色西裤妥帖地偎在腿上，白色衬衫规规矩矩地收到腰里，林枫看了两眼便移开目光。
　　他尽量若无其事地放下胳膊，一扫刚才懒洋洋的状态，“陆先生怎么来了？”
　　陆谦刚才一直靠坐在沙发背上，现下听到他的称呼，坐起身双手搭在书桌上，听不出情绪地叫了一声：“林枫。”
　　林枫被他喊得心跳加速，下意识应了一声：“嗯？”
　　陆谦垂眸，克制住了想捏脸的冲动，递过去一张名片，调侃道：“我记住你的名字了，但看来你没记住我的。”
　　林枫不傻，几乎是瞬间就听出了陆谦的话外之音，叫声名字没什么大不了，但被当事人盯着叫，还是有点别扭。
　　他装作没听懂的样子，乖巧地从对方手里接过名片。
　　名片以暗灰色打底，没有花里胡哨的头衔，只有姓名和联系方式两行，林枫偷摸摩挲了两下，看来是私人电话了。
　　气氛停滞了一秒，这么干坐着也不是事儿，林枫站起身，又一句陆先生差点脱口而出，幸好他反应快，不动声色地改了口：“你要喝什么吗？我去弄。”
　　没听到想听的，陆谦也没逼得太紧，他温声回了一句都行，便起身和林枫一起往吧台走去。
　　两人刚到吧台，林枫拿着围裙还没围上，就感到有人一阵风似的冲到自己面前，他慌忙扶住因为惯性差点没停下来的对方，定睛一看，是一直没回他消息的冯然然。
　　小姑娘扶着桌子深呼吸几口，开口连个顿都没打：“老大对不起我手机被偷了昨天光忙着抓贼今天才拿到手机你怎么说陆谦放你鸽子啊你们到底见没见到面我妈怎么给我打电话说陆谦对你很满意啊！”
　　一般人情绪激动的时候越说长句子声音越大，但冯然然从踏入这个店开始“不能大声”四个字就时刻提醒着她，所以一口气把想说的话秃噜完，除了语速越来越快，声音始终压得很低。
　　十分有职业道德。
　　林枫自打她开口就不自觉地憋着一口气，等小姑娘把话说完，他连呼气都忘了，只一句话萦绕在耳边：陆谦对你很满意啊！
　　陆谦对你很满意啊！
　　林枫不知道陆谦有没有听到这句话，也不知道这句话到底是不是他说的。
　　他下意识地看向陆谦，对方冲他展颜一笑，什么都看不出来。
　　他好不容易找回呼吸，稳住心神，就听陆谦那边传来一声非常刻意的咳嗽声，成功吸引了冯然然的注意力，给林枫解了围。
　　冯然然刚才急着关心林枫，根本没仔细看边上站着的人，她转过头，看着这个穿了一身正装、英俊张扬、且她莫名熟悉的人，一向机灵的姑娘难得迷茫了几秒。
　　她震惊地看向林枫，暗中伸出手指着陆谦，眼神是无声地疑问：这帅哥，怎么跟陆谦那么像？
　　林枫无奈地轻笑，介绍道：“这就是陆谦。”
　　说着又看向陆谦，终于自然地喊出了名字：“陆谦，这是冯然然。”
　　…………
　　冯家虽然和陆家有商业往来，私下社交也相对密切，但冯然然其实是没见过陆谦的，作为一个有理想的颜狗，她在给林枫搭线之前看过陆谦的照片。
　　妈妈把照片传给她的时候她第一反应是“卧槽这男人好帅”，第二反应是“这男人和老大好配”。
　　照片上的陆谦应该是被偷拍的，他穿着一身家居服，手里拿着杯子，有点冷的眼神疑惑地看向镜头，嘴里的水都没咽下去，撑得一侧的腮有点鼓。
　　虽然衣着和现在的西装革履大相径庭，但陆谦的气质和颜值能让人过目不忘，所以冯然然一眼能把他认出来。
　　小姑娘克制地原地蹦了几圈，然后就无情地把两人赶出了书店，美名其曰让他们培养感情，因为她的红娘副业，必须开门红。
　　…………
　　离书店不远的地方有个花园，林枫一时没想起来哪里可以逛逛，便带着陆谦朝那边走。
　　附近的学校在下午上课之前会放音乐，温柔如轻音乐，狂野如重金属，得看当天的广播站员什么心情。
　　可能今天负责广播台的人心情还不错，便放了一首节奏感比较强的hiphop，只是经过空气的稀释，传到两人耳朵里已经很轻了。
　　陆谦双手插兜，看着林枫偷偷变红的耳尖，还是决定走怀柔政策，他轻轻碰了碰林枫的胳膊，开口道：“知道音乐是哪个学校传出来的吗？”
　　林枫对这片儿可太熟了，不用思考就给出了答案：“是A大，每天下午上课之前都有。”
　　眼看又要陷入沉默，林枫补充了一句：“你喜欢听音乐吗？”
　　陆谦点头：“说不上喜欢，但也不排斥。”
　　他抬头看一眼A大的方向，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笑着看了眼林枫，“比如现在，它可以起到缓解气氛的作用。”
　　这就是在说他们现在的气氛有点紧张了，林枫愣了一下，随即给面子地笑了出来。
　　林枫其实性格很好，长得好看还爱笑，什么都能聊两句，店里的常客十有八九能和他成为朋友。
　　眼下陆谦主动戳破了无形弥漫在他们周围的尴尬气氛，林枫离家出走的情商也就重新归位了。
　　尴尬没有了，林枫便大大方方地挑起了其他话题。
　　陆谦看他不再绷着，心里一块石头也落了地，他难得有如此清闲的时候，没有会议没有行程，不用假笑不用应酬，只需要跟着眼前的人往前走，平日里总是脚底生风的步伐都轻松不少。
　　两人一个穿着西裤衬衫，一个穿着休闲裤和卫衣，漫步走过一个小型喷泉，时不时地相视一笑，倒也显得十分和谐。
　　到达小公园的时候，林枫已经把自己卖了个彻底。
　　现在两人聊到了不喜欢吃的东西，林枫打了个冷颤，像是已经尝到了折耳根那可以直冲天灵盖的腥味，语气充满怨念：“你都不知道，我被室友骗着吃过好多次。”
　　看来是被真的被整怕了，盯着林枫不自觉皱起来的小脸儿，陆谦轻笑一声，从善如流地点头，“我记住了。”
　　林枫不明所以地抬头：“记住什么了？”
　　两人本来走得就慢，到这时脚步已经慢慢停了下来。
　　陆谦低头看着他微微扬起的脸，不含任何防备的清澈眼神，以及还没来得及完全闭上的嘴巴，在继续君子和化身禽|兽之间挣扎了许久，久到林枫以为是自己幻听了，他才收回目光留下一句：“记住你不爱吃折耳根了。”
　　林枫在原地呆愣了一会儿，才看向朝长椅走去的陆谦，后知后觉地红了耳尖。
　　…………
　　自从父母去世，林枫便经常性的失眠，和其他人晚上睡不着早上睡不醒的毛病还不一样，他是晚上睡不着，早上也睡不着。
　　这么多年，除了特别早的行程，林枫几乎没用过闹钟——因为他比闹钟醒得早。
　　所以白天的时候他一有机会就睡觉，午睡更是成了习惯，今天早上醒得早，到现在也没来得及补觉，坐在长椅上被太阳一晒，和陆谦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不久就有点昏昏欲睡。
　　不过他到底还是残存一丝理智，想打起精神听陆谦说话，不然不礼貌，偏偏陆谦好像也有气无力似的，说话声音越来越小，配上他特有的温柔嗓音，传到林枫耳朵里就像一首好似春风拂面的催眠曲。
　　在他终于睡过去的瞬间，本来就不大的声音瞬间消失。
　　陆谦看着他无害的睡脸，小心翼翼地把两人之间的距离缩减为零，又伸出胳膊搭在林枫身后的椅背上，没有两分钟，林枫就非常“自然”地偎到了他怀里。
　　…………
　　陆谦无意识地用手轻轻拨弄着林枫的头发，虽然眼神落在了前面的一颗广玉兰上，但只要离得近就能看出他已经神游天外了。
　　他确实对感情需求不大，但也不排斥和某个有缘人组建一个家庭，眼下这个有缘人出现了，他却有点不知所措了。
　　林枫很单纯，虽然这个词用来形容一个26岁的成年男性有点不妥，但他看自己的眼神，动不动就红透的耳尖无一不在阐述这个事实。
　　他知道林枫没谈过恋爱，这样的林枫就像一张白纸，只要用心描绘就能成长为最美妙的艺术品，但同样的，如果遇到一个无良的艺术家，那他就会变得一身狼狈。
　　虽然他昨天已经在和徐洋讨论怎么和林枫确立关系了，但今天看到眼睛里隐藏着情愫的林枫时，陆谦又有点犹豫。
　　前男友们声泪俱下的指责还历历在目，陆谦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成长为一个合格的艺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