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俗》勒马听风吟

13、家人

　　颠鸾倒凤，一夜春|宵。
　　林枫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了，他不知道昨天是几点开始的，亦不知道是几点结束的。
　　只知道闭眼前的最后一个画面，是浴室的天花板。
　　他浑身散架似的躺在床上，胳臂搭在眼睛上，挡住透过窗帘射进来的微弱光亮，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原来这玩意儿治失眠。
　　只是代价有点大，也不知道治好之后还有没有命睡觉。
　　手机“叮咚”几声响，把他从天马行空的思绪里拽了出来。
　　陆谦：阿姨做好饭放厨房了，醒了之后吃点东西。
　　冰箱上有阿姨电话，下午饿了就联系她。
　　林枫怀疑家里按了摄像头，不然时间怎么掐得那么准？
　　林枫：你怎么知道我刚醒？
　　陆谦意外：这么早就醒了？感觉怎么样？
　　林枫：“……”
　　这句话也忒有歧义了。
　　昨晚感觉怎么样？
　　现在感觉怎么样？
　　体验感觉怎么样？
　　可发挥的地方可太多了。
　　他选择了最安全的一种：“没事了。”
　　陆谦：“那就好，难受的话告诉我，记得吃饭。”
　　林枫答应之后，思来想去，给冯然然打了个电话。
　　店里一切如常，冯然然也没问他为什么没来上班，两个人保持了一种“你懂我懂大家懂”的微妙默契。
　　僵硬着四肢挪到卫生间，解决完洗漱问题，林枫直愣愣地拐进厨房，站着解决了一大碗鲜香小米粥。
　　等身体恢复得差不多，林枫坐上了回姑姑家的地铁。
　　姑姑老两口教了一辈子书，房子在学校附近的郊区。因为买的早，现在属于老小区，最高才5层，没有电梯，走廊的灯也时坏时好。
　　林枫曾试图劝他们搬进爸妈留下来的房子，独立庭院，没有楼梯，比这儿安全得多，但老两口怎么都不同意。
　　好在房子只在二楼，不算太高，林枫也就没强求。
　　他拎着大包小包不好开门，索性敲了敲门，不到两秒，一个慈眉善目的中年妇女探出头来。
　　看清林枫之后，姑姑忙不迭地接过东西，拽着林枫往里走，嘴里喊着：“老头子，看谁回来啦，又给你带了茶叶！”
　　说完假装生气乜了林枫一眼，责怪他又买那么多东西，心疼地搓了搓他被勒红的手。
　　姑姑是最好的姑姑，姑父也是最好的姑父。
　　林枫无声看着催促姑父去买菜的姑姑，以及着急忙慌鞋都来不及换的姑父，隐婚的愧疚被无限放大，差点湿了眼眶。
　　他突然就不想循序渐进了，他犯了错，作为一个成人，理应站出来负责。
　　他站起身喊住老两口，还没组织好的语言争先恐后涌向舌尖，一句都出不来。
　　姑姑看他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孩子回来的喜悦逐渐散去，化成满脸的担心。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姑父跟想起了什么似的，沉声问道：“钱被骗了？”
　　他可是刚看完一则年轻人被骗钱的新闻，看这小子的表情，肯定差不离。
　　想象力有限的老头已经开始盘算家里存款了，就见林枫破涕为笑，又迅速低下头，跟小孩子怕挨打似的，交代道：“那倒没有，就是……犯了点儿错。”
　　老两口松了口气，孩子是他们养大的，品性自然放心，小时候江晚拉他去网吧都能把他愁得不行。
　　能犯什么错？
　　姑妈放下心来，哄孩子似的拉着他坐下，问道：“你干什么了？”
　　见到两人这样，林枫愈发愧疚，不为“结婚”，而为“隐瞒”，心一横就说了出来：“我结婚了。”
　　姑姑笑脸瞬间僵住，姑父眉头皱成一团，显然是怀疑自己听错了。
　　“你……怎么了？”
　　林枫头都要低到膝盖，小声重复道：“结婚了。”
　　说完之后也不敢抬头，右手大拇指都要把左手食指掐出指痕。
　　对面迟迟没有回应，林枫也拿不准现在是什么情况，姑姑脾气是好，只有被江晚气得不行才说一两句重话。
　　但是林枫琢磨了一下，江晚从小到大犯的错加起来，恐怕都没有他这个严重。
　　他慢慢抬头，脸上既有害怕，又有求饶，一声“姑妈”叫的老太太心肝颤，语气中是不自觉地撒娇。
　　老两口看他可怜成这样，再大的气也发不出来火。
　　姑父气哼哼地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喝到嘴里又想起来茶叶是林枫买的，犹豫半晌，到底没舍得吐出来。
　　除了生气，姑姑更多的是担心，皱着好看的眉头问道：“谁家姑娘啊？你这孩子谈恋爱也不说一声？悄默声地把婚结了，人家家长不说我们不懂礼啊？”
　　竟然没那么生气？
　　林枫收起偷瞄的眼神，干脆趁热打铁，全部交代了：“不是姑娘……”
　　姑姑&姑父：“……”
　　结婚都敢先斩后奏，对象是个男的这种事，好像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了呢。
　　客厅里静默无比，只有挂在墙上的钟表乐此不疲地转动，代表着时间的流逝。
　　林枫静待悬在头上的刀落下，姑父“嘭”的一声放下茶杯，把他吓得一个激灵。
　　“那小兔崽子是谁！”
　　姑父声如洪钟，背了一辈子的社会礼教瞬间崩塌边说边撸起袖子起身出门，“我倒要看看谁给他那么大的胆子！”
　　好在被姑姑眼疾手快地拉了回来。
　　林枫从没见过姑父发那么大的火，怕把人气出个好歹，跑过去边给他顺气边道歉：“姑父对不起，要不您打我吧，别把自己气坏了。”
　　姑父听闻哼哼两句：“你给我老实交代！”
　　林枫就这么半弯着腰把事情交代了一遍。
　　除去了李帅的因素，就说通过店里朋友认识了陆谦，相处一段时间后感觉还不错，又经过出差等一系列的催化，坚定了想要和他一起生活的信念，两人一拍即合，就决定先把证领了。
　　姑妈气得指他脑袋：“也不怕遇上个骗子！”
　　林枫心想我也没什么好给他骗的。
　　但他不敢说出来，一副绝对认错的姿态。
　　关于陆谦的身份自然是免不了被盘问一遍，林枫尽量详细的说了。
　　说到顷刻科创的时候，姑父惊疑地“哎”了一声，在林枫和姑姑疑问的眼神中跑到屋里拿回了张报纸。
　　指着上面的关于顷刻科创自主研发的新型机器人的报道，问道：“是不是这个？”
　　林枫接过来一看，是株门市的晨报，因为不是专业的经济和科技报纸，所以报道偏向介绍顷刻科创和其获得的成就。
　　字里行间透露出一种与有荣焉的自豪感。
　　林枫没想到陆谦说的新产品宣传都覆盖到了报纸，有点儿意外地点头道：“是。”
　　显然，姑父是这家报纸的忠实读者，对于能被报纸夸的人自带滤镜，虽然还是不满陆谦，但明显气消了不少。
　　姑姑不管他开过几家公司，只担心孩子会不会受委屈，“那他家人知道吗？”
　　“他妈妈知道。”
　　“他妈妈什么时候知道的？”
　　“领证当天。”
　　一听对方比他快，姑父又不乐意了。
　　姑姑听着老伴儿时不时传来的哼声，忍着笑给他顺毛，“那也不比我们早多少，是不是老头子？”
　　姑父继续吹胡子瞪眼。
　　姑妈又问：“有照片吗？给我们看看。”
　　林枫掏出手机，把结婚照翻出来递过去。
　　姑姑接过去端详了半天，念叨着：“青年才俊啊。”
　　说完故意把手机拿到老伴面前：“年轻人长得确实不错。”
　　到底没能抵住诱惑，姑父斜着眼睛瞥了眼照片，抓住一切骂人的机会：“长得倒是人模狗样！”
　　是一表人才，林枫在心里默默反驳。

　　压在心底的事情交代完了，林枫卸下重担，连饭都多吃了两碗。
　　陪两位家长聊了会会儿天，林枫起身回家。
　　姑姑把他送到门口，叮嘱道：“记得安排两家人吃个饭，再拖就说不过去了。”
　　林枫笑着答应，又坐上了回家的地铁，来得时候带着秘密，走的时候一身轻松，人挤人的地铁都不那么烦人了。
　　他单手打字给陆谦发消息：“要加班吗？”
　　陆谦可能在忙，半个小时才回：“嗯，我尽量早回，你先吃饭，不用等我。”
　　林枫磕磕绊绊地打字：“我不是这个意思，工作要紧。”
　　“我是想回家拿几本书，书房还有空吗？”
　　有空的话他就多般几本，没空就算了。
　　这次陆谦秒回，“着急用？”
　　林枫以为是书房没空，便回道：“不急，用来打发时间。”
　　消息刚发出去，手机铃声就响了起来。
　　是陆谦。
　　可能是嫌微信效率太低，陆谦专门打电话来告诉他，书房有空，但是考虑到他的身体问题，还是等周末两人一起回去般，另外，书房有很多书，要是嫌无聊的话，他可以随便看。
　　林枫半天才反应过来“身体问题”是什么问题，在地铁上又不好反驳，红着脸挂了电话。
　　………
　　做饭的阿姨不住家里，陆谦以前下班的时候，迎接他的只有无尽黑暗。
　　他本来不觉得有什么，但今晚一开门，看到客厅散发的暖黄灯光，和穿着一身睡衣看过来的林枫时，突然懂得了家庭的意义。
　　把走过来的林枫抱在怀里，埋头深吸了几口，一天的疲惫“忽”地就烟消云散了。
　　林枫乖乖任他抱了半晌，拍拍他的后背语，语气满是心疼：“那么累啊？
　　陆谦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抱抱就不累了。”
　　林枫：“……”
　　充完电，陆谦进浴室洗了个澡，出来的时候桌上摆着一碗热腾腾的鸡蛋面，林枫从厨房端出来一碟小菜，“吃点夜宵。”
　　陆谦从他手里接过菜，看了眼厨房，皱眉道：“只有一碗？”
　　林枫愣了一瞬，迟疑着解释：“晚上吃太多不好。”
　　陆谦看他一脸为难，笑道：“……想什么呢，你不吃吗？”
　　林枫这才反应过来是误会了，笑道：“我不饿，你吃就好。”
　　说着不吃，但那碗面还是进了两个人的肚子，林枫又刷了遍牙，在卧室走了两圈，才钻进被窝。
　　等陆谦洗好脸出来，就见林枫偷偷朝边上挪了挪。
　　他暗自笑了一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快要掉下去的林枫抱回了中间，俯身亲了一下，说道：“别担心，不闹你。”
　　林枫将信将疑地看了他半天，确定他只是抱着人睡觉，才放下心来，治失眠的代价真的太大了，他不能不妨。
　　窝在他怀里，林枫有一搭没一搭地把今天再姑姑家发生的事说了一遍。陆谦一直静静地听，也没责怪他为什么要一个人去说，只问了一句：“当时害不害怕？”
　　林枫把玩着他的手指，笑道：“还好，姑父比较生气，但老人其实很好哄。”
　　陆谦不知道在想什么半天没说话，大手无意识地轻拍他的后背，搞得他昏昏欲睡，在陷入睡眠的瞬间，他听到有人说了句话，但没听清。
　　陆谦看着怀里睫毛一颤一颤的林枫，呢喃了一句“睡吧宝贝”，才闭上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