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曜》宁垚

1、第 1 章

　　萨图位于西陆边陲，虽是一个不足万人的小城，却有悠久古老的历史。千年前的沙漠绿洲，商贾贸易往来，热闹非凡，渐渐有人在此定居生活，繁衍子嗣。原本辽阔的绿洲，历经千年风霜后也只剩得如今规模。绿洲变小了，许多人选择离开，去更繁华的东陆，而留下的人们，无疑是热爱这片土地的。

　　萨图——西陆的蓝宝石。这里的建筑与卡姆沙漠中的黄沙色泽一致，各家会在屋顶上贴上漂亮的蓝色瓷片，家家户户都能贴出不同的式样。萨图人喜蓝，大多爱穿蓝衣，许是对水的喜爱吧，浑河女神居然还眷顾着这片卡姆沙漠中的小城，即便绿洲日益缩减，城中古拙淳朴的民风却依旧令人倾心。

　　学徒阿玉跟着他的师傅林语春送信。

　　林语春原是东陆人，父辈便在萨图定居，他现在是城里唯一的信使，徒弟阿玉是六年前收来的。做他们这个活儿须得身体强健，可惜钱少又辛苦，唯一的好处是见闻广博，得人信赖。过去有些信使没有成家，后继无人，只得捡了孤儿回来养着，等孩子大了，他们也可以卸下担子交给年轻人，自己则可退休，由徒弟供养。

　　阿玉自打七岁没了娘，做过几年乞丐，十岁被林语春从乞丐堆里挑出来，收做徒弟。若说世间的好心人该是什么样？在他心中，大概也不能比林语春更好了。师傅不仅教他读书写字，还带着他走遍了整个萨图。他们师徒去过卡姆沙漠，遇到过匪徒，也遇到过善良的商人。六年，在少年的短短的十六岁生命中，已近一半，七岁前有娘，十岁后有了师傅。即便做过两年乞丐，他也自认十分幸运。同行的乞丐们总是帮衬他，那段日子倒也没吃过太大苦头。

　　他细细誊抄好了最近一批收信人的地址，又手脚麻利的从柜子里取出褡裢、干粮和水囊。

　　“玉哥在吗？”门外进来个蓝衣汉子。

　　阿玉笑道：“你不找我师傅，找我做什么？”

　　“哈哈，还不是我家将军要给你这个。”

　　蓝衣汉子从怀里掏出一本书。阿玉眼前一亮，接过手看去，竟是本《东都异闻录》。这本《东都异闻录》如今在东都可是炙手可热的奇书，写的尽是些奇人轶事，有趣得很。自从那些从东都回来的商人和他聊起都城见闻，说到了这本奇书，阿玉早有心一读，只恨无门而得。

　　林语春做好午饭，就见到眼前这幕：徒弟又喜又惊，脸都涨红了，对着一本书傻笑。参军方庞大马金刀地坐着喝茶，只觉得嘴角一抽。

　　“方参军怎么来了？是邓将军有什么吩咐吗？”

　　蓝衣汉子是驻扎萨图的邓子翰将军的心腹方庞。邓子翰来萨图已经三年了，官府自有邮驿传递书信，可萨图城里东、西陆人混居，有时候要给远方的家人捎递书信，十分麻烦。单凭往来的商人，一封信往往要花上一两年时间传递，都是有的。

　　邓将军族中有亲戚看中了民间书信往来，在东都办了民间邮驿，不仅可以传递书信，还可以寄送物品。只需要付一定报酬，就比托商人捎带快多了，还可以确保送到收信人手中。东陆民间邮驿已经十分普遍，邓家一家独大，家中又有个做大将军的邓子翰撑腰，生意做得红火。眼下邓家打算将业务发展到西陆来，萨图作为西陆蓝宝石，又因邓子翰就驻扎在此地，便想在萨图也开家民间邮驿。

　　卡姆沙漠浩瀚无边，要从东陆到萨图来，必须经过这片凶险的沙漠。东都暂时没人愿意冒死来这里开辟新店，倒是邓子翰得了消息，第一时间想到了萨图城里唯一的信使林语春。

　　林语春仁厚老实，在萨图出名的好信使，又因为是东陆人，据说他家中原本也是东都人士，邓子翰心中便生了几分好感，打算将邓家开分号的差事交给林语春。一来二去，林语春确实也动了心，想承办下来。

　　不过，林语春近来心中越发不安。倒不是关于邓家邮驿的事，而是那位邓大将军好像看上了自己的徒弟阿玉。

　　他这位小徒弟阿玉，人如其名，玉琢般的模样，黑发微微打着卷儿，皮肤白的像瓷娃娃，眉眼与西陆人一般高深，却糅合了东陆人的灵秀。徒弟惹人喜爱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只是阿玉越大，招惹桃花的本事也越大。虽然，阿玉是个正直憨厚的孩子，行事也光明磊落，只是模样简直就像天上的仙童般，让人心生亲近。可也说不上哪里不对，与他相处时间久了，不论是幼时的玩伴，还是寄过几次信的人，不论男女，纷纷向他徒弟表白：姑娘求亲的，男子自荐枕席的，几年来也见怪不怪。

　　开始，林语春还能为他挡去了一些人，可又过了一两年，阿玉的追求者更多了，而他又是信使的徒弟，四处行走本是日常生活。只是，单身一人出门，又有人对他起了歪心思，难免有出格的行为。

　　幸得邓子翰将军出面，方才摆平了一干人等的歪心思。大家惧怕邓大将军，不敢再对阿玉表白。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新的追求者出现了——邓子翰将军。

　　“阿玉，本将军听说城外有一处美景，你若得空，可否与我同游？”

　　“本将军新得了陛下赏赐的果子，甚是美味，咱们一起吃吧。”

　　不是打着幌子邀阿玉出去玩，就是用各种礼物哄着。林语春怎么看不出邓将军的花花心思？只可惜他徒弟阿玉对于风月之事一窍不通，傻呵呵的直夸邓将军好。

　　方庞压根不知道林语春忽然间脸色晦暗起来是何缘故，想起将军的吩咐，忙开口道：“将军不日要回东都述职，命末将询问玉哥是否愿意同行？当然还要林师傅同意才是。”

　　去东都长见识，是阿玉的心愿。邓子翰每每说起东都的繁华，阿玉便心生向往，仿佛在心里播下了一粒种子。时日久了，去东都已经是他如今最大的梦想。他兴奋地盯着师傅林语春，眼中满是期待。

　　“师傅，您会同意的吧？”

　　真是徒大不中留啊，林语春暗叹。邓子翰就是料定阿玉能说服他。什么师傅同意才是？即便他不同意，就凭邓大将军想带什么带不走？只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这次阿玉要跟去，怕是羊入虎口，邓将军必定得手。

　　“你可想好了？”林语春睨了阿玉一眼，坐下倒了杯茶喝起来。

　　阿玉听出师傅是同意了，乐得笑道：“多谢师傅！徒儿想去的。”

　　既然怎样都要去，还不如跟邓将军走，军队人马多，在沙漠中也不至于遇上什么危险。只是危险难道不在邓将军本身吗？

　　方庞见得了信，拱手朗声道：“如此，末将便回去复命了，三日后来接玉哥。”

　　“有劳参军。”

　　阿玉送走方庞，家中只有师徒二人。林语春才露出一脸愁容，阿玉少见师傅发愁，不禁疑惑。

　　“师傅是不希望我去东都吗？”

　　“你早就想去，早去晚去都是去，能和邓将军去我自然放心，只是……”

　　只是，你此去怕要被邓子翰囫囵“吃”个干净。林语春腹诽，却不好开口和眼前的木头疙瘩分辨一二，只能满目哀怨地盯着他。

　　阿玉被看的发毛：“……师傅，只是什么？”

　　林语春干咳一声：“只是这里你有喜欢过什么人吗？男女之情懂吗？”

　　他不好说男人喜欢男人，只好用“男女之情”一概而论。

　　“没有。邓将军帮我挡的那些烂桃花，着实可怕。我娘还活着的时候说过，男女之间没什么真情。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他们喜欢我，无非是喜欢我这副皮囊；怨恨我，也是因为我拒绝他们。真若喜欢，难道舍得让自己喜欢的人为难害怕吗？若我是个丑八怪，还能喜欢？”

　　对于情爱，他向来认为是不靠谱的事情。他娘给了他一副好皮囊，他却希望自己能丑一些。林语春也没想到阿玉小小年纪，就已经心如槁木，谈到这个话题，居然一点兴趣都没有，还满脸厌恶。

　　“也不需要这样想，以后遇上……”

　　“唉！”阿玉叹气打断林语春，“师傅，咱们别说这个，你是不放心邓将军吗？”

　　咦？这个木头疙瘩不傻呀！林语春想，总算想到这茬儿了。

　　“我看邓将军待你不一般，可也不像要收你入麾下。三天两头借机亲近……这种情况以前也不是没有过，那些人都是什么心思？他这样的人物要是看上你，你和他去东都，一路形影不离，若他动了歪心思，你能怎样？”

　　阿玉朗声道：“不会。邓将军是坦荡君子，不会做这等下作勾当。师傅尽管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