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7、16(修) ...
-
卫惟没注意身后的任何反应,她要做的事做完了,也不图回报和感谢,那已经是翻过去的一页,她要去接受应有的惩罚。
在走廊上和刚从办公室里出来的蒋弘擦肩而过,卫惟没停留,蒋弘回头看她。
人没了影儿,蒋弘才双手插在口袋里慢悠悠走进后门,他脸上轻微挂彩,发型早乱了,不影响俊美,更没有一点负罪感。
蒋弘一进门就看见桌子上的药,他没往里走,靠在门框上扬着下巴,还是玩笑语气:“赶紧吃,人假传圣旨跑出去给你买的,罪过大了。”
应仰抬眼看他,没理他调侃,反而把手里矿泉水瓶放回桌上。
瓶里的水保持平面,一滴没晃,底座接触桌面的力道却不小,震得离他桌子最近的林舟后退半步。
蒋弘本来是笑着,但看着应仰这一动静,他再没能不长眼地笑出来。
他和应仰性格迥异,但关系最近,平时再没正形,应仰也不至于看不惯他,还没少帮他担事,这种时候少有,甚至是头一回。
蒋弘到底是有罪,对他少了点从容不迫,应仰不用说话,蒋弘已经懂他意思,也早看出端倪,痛快说,“行,欠你的情都欠给她。”
“下不为例。”
应仰站起身时眉头微皱,脊背微弯着捂住胃部,郑沣要扶被他避开,眼见着他缓慢站直,从后门和蒋弘擦肩而过,往反方向走。
蒋弘拉住他手臂:“看病的都给你叫到门口了,不要命了。”
应仰胃部在灼烧,没力气和他抗,也没讲情面,冷着苍白的脸:“松开。”
蒋弘不得已放开手,看着他沿着人刚走过的路线往办公室走。
-
卫惟站在办公室门口深吸气,鼓足勇气敲了几下,推门进去,里面只有叶珍一个老师。
叶珍坐在转椅里,说话时眼放寒光,有种难以忍受的气恼:“为什么请假条?”
卫惟实话实说:“我出去买药。”
“你也胃疼?”
卫惟低着头,诚实否认。
叶珍冷笑:“谎话编得还挺溜。刘老师不给你假条,你是不是会去翻墙啊?”
“对不起老师,我错了。”
卫惟认错认得快,不给人多训一句话的机会,叶珍气不顺,给她坐了足有一分钟的冷板凳。一分钟里,卫惟始终低着头,谦卑诚恳,请求她的原谅。
一分钟过去,叶珍别开眼,长叹一口气:“乐于助人是好事,就怕你的初衷不是助人。如果他有需要,他完全可以来找我,你为他做这些是为什么?你仔细想过吗?”
卫惟道歉后就再闭口不言。
她不能说什么,如果说实话,实话就是她没想过,她当时就想那么做,她一定要那么做。
这话不能说,说出来后果不堪设想。
卫惟也不想说假话,但她保护彼此的方式在叶珍看来就是油盐不进的防御。
叶珍皱眉,眼神要把卫惟看出洞,她完全看出了卫惟的不正常,何止是不正常,简直是快要走火入魔的前兆。
“你过来,”叶珍说,“近点,坐下,我们谈谈。”
办公室只有一人的说话声,似高处不间断砸落的水滴,卫惟毫无存在感,更像一块被反复敲打心口的受刑石头。
“行了。”叶珍站起来往门口走,又回头对卫惟布置作业,“把我桌上的卷子数出来,数完抱过去。”
卫惟在她办公桌前动作利索地干活,叶珍没等她,自己先走,出去后随手关了办公室的门,刚走一步,叶珍看见往办公室走来的应仰。
反道而行中,应仰也看见叶珍。
确定她身后没有挨训的卫惟后,应仰站在原地没再动。
他个头高气势足,从不懂尊师与谦逊,单独站在走廊当中,不见病弱模样,阵势莫名的唬人。
叶珍连个正眼都没给他,走过去时被挡住路,不给面子警告:“不想再给她找事,就别在这儿冲我摆架子。”
应仰有着他一贯的表情态度,是个连督查组都清楚背景,主动绕开他走的主儿,这次却没和叶珍对峙,痛快退步让开路。
叶珍要从他身边径直走过去,应仰问:“你把她怎么了?”
叶珍转过头,严肃反问他:“你的胃病好了?”
应仰不快,但也少见地没表现出他一贯的倨傲和不屑,反而仅仅偏开脸,用沉默来表达他不会和叶珍作对的态度,行为承认他确实被牵制住。
他没说话,叶珍走出几步又回头,把他仔细打量过,忽然就笑了:“应仰,你现在什么感觉?很感动啊?能感动几天?”
-
卫惟抱着数好的卷子回班,一路没再遇上人,装作无事地回到座位上坐下,她撑着下巴想叶珍在办公室说的话。
叶珍没对她发脾气,而是很温和地和她讲道理。
叶珍说:“我不知道你是怎么看他的,但你不要凭你自己的主观臆断把人美化。你真的知道他的性格吗?你了解他吗?你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不知道会犯什么错。你也不能大言不惭地说能为别人负责,更不能听信别人对你说的这种话,言而有信的人太少了,尤其是这种事。爱和喜欢这些词不是随口就能说的,没有人一开始就能做好这件事,我不希望你成为谁的实验品。”
她说:“我教了这么多年书,见过很多和你一样的女孩子,你们都总会先看到世界美好的一面,然后学会这种美好,学会美好里的纯洁、奉献。我知道如果你们想做一件事,就一定会把那件事看的很重要,如果看见一个人,那就会一心一意地,眼里只看见这一个人。”
“可你知道男生是怎么想的吗?”叶珍说,“男生都是理性的,他们非常理性,有的甚至理性到可怕,我没有偏见,我只是在阐述事实。很多的男生,他们被欲求驱使,他先看见天上云好看,他会想方设法弄下来,抓下来了,他又会盯上星星月亮,再后来他又会看见金子,会为康庄大道抛弃任何东西。你们语文课应该学了吧,《氓》学好了吗,没学好翻开书看看,你当人家是写着玩的?”
她叹气:“我尊重你,我不压抑人之常情。我也知道你是一个很理智的人,但你还是该三思后行,我不希望你在一天后悔。这个世界上最不缺的,最不值钱的,就是后悔。就你今天办的这个事儿,你说助人为乐倒也可以理解,可你不觉得你根本没给自己留后路吗?你再喜欢他,也要保留三分余地吧。”
会后悔吗?其实卫惟也不确定,但已经有很多人这样和她说过了。
卫惟没去吃晚饭,林艺举着个黄油面包在她跟前晃悠,卫惟恹恹地转开脸。
林艺把面包放卫诚桌子上,坐在卫惟前座给她传授经验。
“你知道老叶为什么就盯上你一个人吗?你的阵仗弄得太大了!”林艺咬牙切齿,“你说说你,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啊,你不是挺聪明的嘛?你都要把卫诚气死了。”
“他胃疼,”卫惟趴着小声说,“看着可难受了。”
“关你什么事啊?”林艺不服气,“你又忘了他给你甩脸色看的时候了?一会好一会坏的,你怎么不长记性呢,你是卫惟吗?气死我了。”
卫惟被她骂得更蔫,赶她走:“求你去吃饭吧,别叨叨了。”
林艺被轰走,卫惟侧脸枕着胳膊看向窗外,时间过得很快,刚才还是亮堂堂的一片,现在已经被夜色笼罩,只能看见树的暗影。
卫惟没精打采地垂着眼,心里有点闷,她刚做完深呼吸,感觉头顶的灯光变暗。一抬眼,看见应仰站在她桌子旁边。
她看着他,他也在看着她,谁都没说话。
最后还是卫惟先说,她移开眼,问他:“你好点了吗?”
应仰问她:“叶珍骂你了?”
他脑子里一直在重复叶珍最后问他的那句话,在后门处看了她许久,看着她身心疲惫、有气无力的模样,那片刻的内疚是真的,头一次觉得自己确实不是个东西。
卫惟否认:“没有。”
这是实话。
卫惟眼睛里没神采,说话时兴致不高,和从前判若两人,应仰始终看着她,想问那她为什么不高兴。
确实想问,但问不出来。他说不出这样的话,也从来没被允许在意过,有些情绪和语句早就被人在他的人生指南中抹去,因此他在某些时候只能做个强装不屑的哑巴。
他别扭时总会流露出强硬态度,看人的眼神不自觉带着居高临下,即便这不是他的本意:“她和你说什么?”
他像在审问,说话时总是这样,卫惟有点委屈,更没心情理会,她心里乱糟糟的。她不知道该怎么做,像站在天平中间,左右两端无法割舍,让她进退两难。
“她就和我说了你想和我说的话。”
卫惟心情已经不算好,有点破罐破摔,心想他走了就好了,反正他总是头也不回地走,也不差这一回,他再走这一回,正好帮她减轻烦恼。
可谁知这次应仰耐着性子问她:“你知道我想和你说什么?”
卫惟倒是狠了心,心想这一次就当一了百了,别过脸去轻声自己说:“反正都是一个意思。”
大方又吝啬的人成了她,应仰只看见她乌黑的头发。
等了一会儿,应仰终于说:“别听她的,别瞎猜。”
他就这一句话,卫惟突然就想哭,时间不短了,她就一直摇摇晃晃挂在他的鱼钩上,可她也是真好哄,就这一句话,她心里的郁闷就倏忽散了多半。
她坚持着不回头,应仰就站在她桌边等,可她是已经扎下水的人,还是不舍得他湿了衣裳。
卫惟吸了吸鼻子转回头来,她还是趴着,带点气愤:“不听她的,听你的啊?”
没想到应仰说:“行。”
卫惟不由得抬头看他,鼻子酸涩,眼睛也要泛红。
明亮灯光下,应仰站在那里任她看,她不言,他也不语,两个人都有点相同又不同的固执,卫惟奇怪问他:“你到底要说什么?”
应仰这天比她还奇怪,也问她:“你想听什么?”
卫惟喉咙微动,想到一个原因:“你是为了感谢我吗?”
应仰没回答,他不能迅速给出完全准确的答案。
卫惟等待着,没等到,她苦笑了下,心想果然是这样,她才不要好人卡,她在迷雾的海里翻覆浮沉,下定决心给他说:“不用,是我自己愿意,算了,其实我……”
我以后不会再这样,给大家都带来麻烦。
决心还没说出来,听见应仰否定:“不是。”
众所周知,没说出来的决心都不是决心,那种自以为是的场面话总能轻而易举地被替换,因为那从来都不是真心话。
卫惟的话一下子就刹住,心脏也被抓紧,她紧紧看着他,像死死抓着一截绳子,她不介意那绳子是否结实,只求上升或下坠中的一个结果,不要再让她吊在半空中,这种不上不下脚不沾地的感觉可实在太难受。
卫惟逼问他:“那你到底要干什么?你说。”
应仰还是那句:“你想听什么?”
“……”
卫惟真的受够,应仰闷得她心肝疼,他像一个长相完美的机器人,功能齐全,却没有自主,说句话都需要接收指令。
卫惟不客气地看着他,甚至是难为他:“那你会笑吗?你给我笑一个看看。”
应仰的眼神立时又危险,给她收回这句话的机会。
卫惟胸腔涨疼,觉得真的好郁闷,她就知道是这样,应仰只是客套询问,才不会有求必应,他还是那个无情又招恨的渔夫,不过闲来无事逗着她玩。
窗外挂着一轮亮月,有稍微的那么一点圆,晚风吹进窗户,鼓动浅蓝色的窗帘,卫惟手撑着下巴看他,长睫颤动着,有些惆怅地垂下眼去,推心置腹又自言自语地说:“应仰,你怎么总这样呢?”
她说着又掀起眼帘看他,眼神中带着难掩的沮丧,却忽然就想笑,笑出来,有点退而不求的释然。
她其实一直都很明白,只是不愿面对。她对应仰,就是一个相对熟悉的同学,一个单方面对他好感的、在他面前找尽存在感的人,除此之外,别无意义。
尽管他是她这十几年的绳趋尺步里唯一的不轨。
应仰看着她这副模样,喉结连连滚动。
他真的很不会所谓的笑,更极少笑,堆笑讨好这种事放在他身上更简直是滑稽,他的人生中不会遇到这种需要取悦别人的侮辱。
可他不知怎么,总觉得他熟悉的卫惟快要在晚风里消逝,带着对他失望的决绝笑意,他也想问自己,怎么就把她折腾成这样。
她原来是多无畏坦荡的人,却成了要断线的风筝,而他重回当年不得关爱、连唯一寄托品都要被剥夺的幼稚孩童,下意识追跑起来伸手去抓。
阒然中,卫惟看见冷冰冰的应仰的脸上出现缓慢变化。
她疑惑盯着他,看清他的目光先是游移着,无处安放地躲闪她,最后又屈服似的,不得已地看向她,而后艰难地、尽力地、尤其是真诚地对着她扬起唇角。
他的鱼钩上抹着诱人又知名的毒药,比见血封喉还强力,比鸦.片还令人憎恨。
他在尝试着笑给她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