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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13(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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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惟拿着四张答题纸,跟在教导主任后面往空教室里走,应仰走在两个人后面,像位高傲的群演。
“就在这儿写吧,写完拿过去给我。别对答案啊,我等会对一遍。”
卫惟保证地点头,对教导主任露出满心感激的痛改前非的好学生笑容。教导主任满意地走出门去,还不忘给两个人把门关上。
卫惟把新的答题纸放在第一排的桌子上,拉开椅子坐下,她拿起那两张有字的、明显不是一个风格的答题纸看一眼,把自己的扔到一边去。
拿起笔准备照抄时,卫惟眨着眼,再仔细看一看应仰同学的卷子,想了两秒钟,实在没想出委婉的说辞。
应仰真是……张芝重现,草圣在世。
他字写得好,寥寥几笔,笔走龙蛇,当时不耐烦了,语文答题纸的位置硬是让他答成了草书书法展;数学答题纸上,没有步骤,一步登天;英语更不用说,耶稣都羡慕他流利的字迹。
应仰自从进了门就站在门口,一步都没往里迈,尽职当个工具人。教导主任走了,卫惟也拿到了卷子,他转身就要走,刚拉开门,听见卫惟叫他。
“应仰,我看不懂你写的字。”她斟酌,“你……这个字是什么,我给你写上。”
应仰让她气得没了脾气。他都有点感叹,他最近性子怎么这么好。
拉开一张椅子坐下,应仰看也不看那张废纸,拿起笔就开始写,卫惟又语重心长地好心提醒他:“应仰,你不能这样写,老师阅卷看不懂你写的字,会扣你分的。”
应仰停笔看她:“你在球场上的怎么说的?”
卫惟没说话。
“报答我?”应仰手指敲敲桌子,“怎么报答我?”
卫惟看着他英俊的脸,心里想着以身相许行吗?
当然不行!卫惟知道这话要是说出来,应仰能当场冷笑,然后甩手走人,而且这话在他听来可能是个笑话,他会以为自己在玩弄他。
再者,这情况根本不合适。如果猎人挖的猎洞里摔了只狼,猎人跟狼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挖洞的,然后又说,狼,我喜欢你,估计没有回应,狼只会当场咬死她。
卫惟没说话,等着应仰自己说,也当然知道应狗嘴里肯定吐不出她想要的象牙。
卫惟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意料之中,应仰骨节分明的手拿着笔,再敲敲桌子,像他的话一字一句敲在她心上。
他说:“卫惟,最后一次,以后你离我远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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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教室处于阴面,窗帘拉着,有一种神秘幽暗的感觉。两个人隔得远远的,刚才还患难与共,休戚相关,转眼就分道扬镳,反目成仇。教室里静得好像连呼吸声都没有,只有笔尖在纸上摩擦的声音。
应仰写了不到半个小时就拿着答题纸推门而去,留下卫惟一个人一笔一画,刻字一样把答题纸上的内容复制。
有风吹起窗帘一角,透进来一缕阳光。
卫惟停笔抬起头,说不出心里到底是什么滋味。
时间已经过了很久,她看似认认真真在写,其实对试卷并没在意多少。推开桌上两张带着满当字迹的纸,卫惟仰头靠在后桌上,闭上眼睛,深深地呼吸。
这感觉像从水中被钓上岸后又被抛回水里的鱼,她来回地摆尾,明知危险,却又对岸上跃跃欲试。
这过去的一日一日,那个空了的位置,那个人坐过的凳子好像还留有余温。多奇妙啊,偏偏写错他的考号,偏偏他还是和她去了办公室。偏偏,她眼里就看见他,是最大的幸运与不幸。
城堡早已打开门,发送了太多次的舞会邀请,他时而穿得体礼服,时而覆冷硬鳞甲,在她门前走过时,从不接受,却又总会在危难时拉她一把,让她不至于跌进泥里面目全非。
他这行为太致命,知不知道在女孩情窦初开的年纪里,一点点小的细节都会被放大,被拿来反复琢磨,被想到很多种可能,然后只留下最想要的那一种。可能是厚颜无耻,也可能是盲目自大,道理都明白,但是没办法。
卫惟有些沮丧,她不过是和他多说了两句话、偶尔看他心情不好想试着去安慰他,不过就是多看了他几眼,她又不是故意写错考号。
她生气关了大门,却还是忍不住推开最高的窗子远眺他离开的身影。对他次次又次次,如同周而复始的循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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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试成绩很快出来,没有人去强调这次乌龙,只因当事人名列前茅,叶珍都不好再对应仰太苛刻,连带着对蒋弘他们都柔和三分。
那一周很快过去,应仰让卫惟离远是说到做到,他几乎都不再和她同时经过一条路,卫诚也因为卫惟的发言对她没有好脸,卫惟在夹缝中生存,简直快要郁闷。
还有几分钟上课,语文课代表进门就吆喝按新排的小组座位坐,一阵乱腾后都在各去各位。
育津有句话:何狮吼一吼,育津抖三抖。宁惹副校长,不惹母老虎。何狮谐音何老师,她是校长的姑姑,带高三。母老虎姓穆,是他们班的语文老师,是副校长的老婆。
卫惟趴在桌子上,颓废地用下巴支起脑袋看座位表。看见她名字和旁边人时奋然像在梦里,忘了脑袋是用下巴撑着。整个班都听见一声脆响,卫惟捂着下巴从桌子上爬起来,感觉她的下颌骨可能碎了。
迎着各方目光看看,看见应仰也往这边瞥了一眼,卫惟捂着下巴慌忙转头,她觉得丢人,低头假装找书的时候又听见卫诚嘲笑:“你这引起别人注意的办法可真是别具一格。”
卫惟不理他,抱着书站起来。
老天帮忙,根本不需要她想什么办法,应仰语文课和她坐在一起。
刚要开始上课,广播里传召开会。穆老师布置好任务就走出门去,班里的声音一下子大起来,热火朝天的背诵声中还夹着不少闲聊的声音,只是六组和九组的氛围有些奇怪。
“乃瞻衡宇,载欣载奔。”卫惟又一次给郑沣提醒。
“哦,”郑沣闭上眼煞有其事地想,“三径就荒,松菊犹存。”
卫惟按按自己漂亮的骄傲的下巴,耐心纠正:“是僮仆欢迎,稚子候门。”
她见过郑沣没什么障碍地看一册德语会议记录,真想不通怎么到了母语上,他连个古文都背不过。
郑沣也是焦头烂额,再不情愿地推开书:“卫惟,咱俩这交情,你就当我背过了。”
“咱俩什么交情?”卫惟拿书捂着下巴问。
郑沣看看应仰,冲她挤眼,四舍五入,多亲近。
卫惟咬着牙笑笑,可真是亲近,他们俩坐在一起,相距不到十厘米,感觉隔着八千里。
卫惟又揉揉下巴,疼得她嘶声拿开手,前排正对着鬼灵精怪的女孩子叫魏丛笑,给她指下巴左侧现了一小块略微草黄色的淤青,又眨眨眼:“组长,我没背过。”
卫惟不为难:“不要紧,背过哪段背哪段。”
魏丛笑背完了第一段,眼巴巴看向卫惟,她想起刚才郑沣的暗示,再看看一旁,突然就笑着给卫惟助阵:“组长,你先给九组的组长背吧,你背完再检查我们。”
声音挺大的,旁边九组的都看过来。
组里人正想着怎么和应仰搭话,有人听说过应仰的不少事,他实在是太吸引人,但无论说什么,应仰都不怎么搭理。给他背课文,想着假装忘记了被应仰提醒,应仰眼皮不掀半下,冷漠无声告知,没背过就闭嘴,别烦他。
魏丛笑这一说九组更静了,等着看这个到底能不能让应仰说句话。
卫惟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助攻,魏丛笑对她笑出热烈应援表情包
郑沣也来凑热闹:“赶紧的,还等着你检查呢。”
“我给你背?”
卫惟试探,她有点怕他拒绝她,当着好多人的面。
应仰倒是痛快,但也没点感情,寡薄的眼皮掀起,冷冷地微睇她:“背吧。”
他的漠然置之里是麻木不仁,可在有心人眼里,色不迷人人自迷,就成了遗世独立。
有段时间没说上话,卫惟像中断又复接的磁带,对他紧张得连前序都背上。
一口气背完,看见周围的人都惊诧地看着她。
郑沣叹气,抬头看天花板,觉得她活该不招应仰待见,白瞎一张脸。
“组长,”魏丛笑一脸心痛拉着她衣服,“你背的太快了,人家可能没听清。”
卫惟悔悟:“你听清了吗?要不我再背一遍。”
“听清了。”应仰无情回答,漠然得像和她隔着几万光年。
卫惟陡然闭嘴,再不能往前冲。
魏丛笑也无奈低下头,觉得她在应仰这事儿上简直傻得可爱。
眼看应仰又要转过身去,两人之间的屏障马上自动升起,卫惟尝试着赶紧找补,似不能辜负众望:“你还没给我背。”
她觉得这是她在这一场对戏中最后的努力。
应仰却说:“没背过。”
“老师说了要检查。”
她总是为他无休止地往前,迈出一步,再迈一步,哪怕踩进淤泥里。
可应仰直接转身,只当没听见她说话,他一向冷情得伤人。
他这一对待,刚才活跃的几个人都哑了声,九组也都移开了眼。面对他再没理她的背影,卫惟更感觉声带被割掉,闭紧着唇再没说出话来。
她头一次这样被人无视,更感觉自己像哗众取宠的小丑,像上蹿下跳的戏猴,忻悦火苗被残忍湮灭,难以为继。
魏丛笑担心地看她,卫惟喉咙微动,一时间五味杂陈,明白是自己咎由自取,她更心存抱歉,扯出个笑来说:“笑笑,谢谢你。”
应该是挺克制了,但声音就是带着沮丧和难过,人都听得清。
她从记事起就被教着懂礼仪重尊严,见了这个人却单纯得离奇,不可理喻地把什么都抛下去。
真的是不可理喻。
这一片气氛诡秘,郑沣看她脸色不太好,多少有点抱不平,给应仰发消息问:“你干什么?”
应仰看过不理。
他不用转头,就知道她已经坐远,但这样就对了,早就该这样。
郑沣替人质问他:“你又发什么疯?”
应仰不否认,他就是发疯。
他看不惯卫惟那副带着感情关心他的真切模样,他不信那东西。
她不该总想着和他说话、对他笑、有事没事往他身边凑,更不该时常问他是不是不高兴,再劝他高兴点。
他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得到过完全的自由,更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高兴。有人妄想做他的救世主,不过白费力气。
郑沣:“她还不是为你。”
应仰无视,他不需要。
她在他身边叽叽喳喳毫无用处,比那些贴上来捞金捞面的更让人烦,他没见过这么聒噪的天鹅。
童话故事看多了,才会幻想和王子共舞的离谱爱情,浑水泥潭里走不出温俊王子,只能爬出一身污泥的恶龙。
他不会和她共舞,只会折断她的优雅脖颈。
似乎整个世界都静了,卫惟低头翻开一页书,眼前铅字如小蚁,钻弄她的柔软心底,扯出一条鲜血淋漓的回忆,是应仰那天说的话。
或许只因寥寥少有,所以她记得他说过的每一句,再不想听的,也珍视压在心底。
窗帘鼓动,清风徐徐,他那天的清冽气息和温度好似还残余。
那句直白的话吐字清晰,像透彻的玻璃杯,她没言语,是玻璃杯受创后的裂痕。
她确实不受他待见,可她也到底对他没半点弯曲心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