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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再回首恍然如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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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耿介极少提起他的父母,尤其是长大后,即便是最亲近的爷爷和岳照,也从未见到他为父母掉过一滴眼泪,甚至连一张照片都不曾见于耿介留念过。
曾经以为是于耿介生性凉薄,心里恨极了抛下他的一双父母。
后来从尹缘君的只言片语中,花秘慢慢了解,大约是他怨念太过沉重,而遇到尹怀谷后散掉了一部分执拗。
他不是彻底放下了,只是不愿再怨天尤人地活着。
花秘长叹一声:“尹缘君和你都是在条框中长大,自然比同龄人更敏感些。你那些小动作怎么可能瞒得过他?”
他垂下头,细微抖动的睫毛下藏着一双深邃的眼眸,蓦地蒙上了一层雾。他以为瞒过了所有人,甚至瞒过了尹怀谷,却独独忽略了深沉不露的尹缘君。
“你可知道为何这两年来他一直劝你放下怀谷?”
他猛地抬起头来,用诧异的眼神看着她。一切有关尹怀谷的事情,他都能提起十二分精神。
“他是不忍心!”花秘紧咬着牙,哑声说道,“他捧在手心里的弟弟整日活在你的仇怨中,为你殚心竭虑,被你伤透了心!怀谷去年在武汉见王军的时候,差一点就死了!就差一点!要不是尹缘君及时赶到,他早就不知道死在哪了!只有你放下他,他才肯放下你,可是你们谁都不肯放下,所以如今,是我们妥协了”
花秘抖得厉害却不影响每个字滚刀般割进了他的心里。尹怀谷差点死了……?于耿介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整个人绷紧着,连呼吸都变得凝滞。
两人默契地沉默了半晌,她突然合上了眼,用轻的不能再轻的声音说:“放过我们家”
咚的一声,宋一手里的手机掉到了地上,她尴尬地笑了笑,急忙捡起来,目不错珠地继续看着台上。
于耿介恢复了一丝理智,他轻点了下头,仿佛一切没发生过。
花秘佯装着笑了起来,凑到他耳边小声说到:“希望你早日把他带出来”
该结束了,于耿介也知道,确实是该结束了。
只是他们都不知道该如何结束。
两年前杨言晴把付司对尹怀谷说的话带给他的时候,他就已经料到会有这一天。换句话说,是他们无能为力。
有时,于耿介会做一个奇怪的梦。梦里他孤零零地站在被黑暗笼罩的空巷中,望着不远处一颗极小光斑。他不停地往前跑,跑到他筋疲力尽却还是与光斑遥遥相望,这时一个声音突然出现问他为何还是不肯放下。
他知道人间路是向死而生的,没有永恒,光照不亮黑暗,也知道没有尽头。
“今天的辩论赛就到这里,谢谢大家”
主持人话落,于耿介慢慢睁开了双眼,青筋暴起的拳头终于松开。他下意识地摸了口袋,掏出一盒烟来,却在抬头睇到尹怀谷的那一瞬顿住。
我偏要和命争。
永不妥协就是拒绝命运的安排,直到它回心转意,拿出我能接受的东西来。
他还没看到命运给他能接受的答案。
他不服。
尹怀谷跟辩论队的同学一一告别后,毫不避讳地朝他们走来,宋一挽住他,花秘和于耿介像没发生过任何事一样欣喜地站在身后。
宋一揶揄道:“你好坏哦,把活动都参加完,拍拍屁股走人啦,剩下一堆课都得我帮你点名”
“帮帮忙嘛,宋小姐~~”尹怀谷无辜地看着她。
“好吧好吧,你记得带些杏花楼的糕点回来啊”宋一挽着他的手加重了力道,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这一趟可要平安才好”
听完这话,花秘心里打起鼓来,先不说魏斯安是何等背景,那位周念一当真是个心狠手辣的主。尹怀谷执意不让尹缘君同去,一来是不想让尹缘君牵扯其中,二来是为了不让于耿介心起疑窦。
她还是担心,暗戳戳瞟了于耿介一眼,只见于耿介弯了弯嘴角,露出一个可靠的笑。看来他早有打算。
是啊,她怎么就没想到呢,尹怀谷说过于耿介和岳照是亲兄弟,哪有亲兄弟互相隐瞒的。
此番到上海尹怀谷不是为了公事,所以连小舒都没带着,只身一人上了飞机。从接机口出来,遇到了接他的花奇和尧雪安,还有比他先行一步到达的于耿介。
花奇和尧雪安留在了家乡,一听说尹怀谷要来,两口子高兴极了,非要来亲自接他,所以见到他俩并不意外,可另一位究竟是怎么回事。
尹怀谷不明所以地瞪着他,发出灵魂的拷问。
于耿介若无其事,掏出车钥匙晃了晃:“走吧”
“卧槽!?老于你开车来的啊!?”花奇听得糊里糊涂。
尧雪安霎时明白了,识趣地拿出她的车钥匙,轻轻从背后掐了花奇一下,对尹怀谷说:“刚好我车后座还有花奇买的两箱酒,这回也不用挪了,怀谷,你就跟老于走吧”
花奇急忙附和:“对对对,怪我。一会儿可得好好喝一杯,我特地找人从加州空运过来的screaming eagle,保管你们满意! ”
尧雪安笑道:“老于,我把地址发给你,我们直接餐厅见~”
尹怀谷有选择的权利吗?他没有。
坐上车的那一刻,尹怀谷竟有些恍然。以前上学的时候,这么冷的天气,他总喜欢耍赖不想骑车,让于耿介载他回家。
十五岁时的冷风从耳畔呼啸而过,手里热腾腾的烤肠滋滋冒油,他坐在专属的软垫上,紧紧贴着于耿介的后背,一刻也不想松开。那时就算再冷,他也是开心的。
此时,他看着眼前单手操作方向盘的于耿介,轻叹了口气,撇过头去望向窗外。
静安路两旁的法式梧桐黄绿交加,尹怀谷伸手去摸,摸到的却只是冰冷冷的玻璃,心里泛上一阵酸楚。
如果能回到以前就好了,可惜没有如果。
于耿介看着尹怀谷心不在焉的样子,皱起了眉头。他微微张口又合上,越解释越乱不如不说。
真是怂死了。
红灯上的数字从118跳到了117,鸣笛声此起彼伏却依然奈何不了路上堵得水泄不通。于耿介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抬手挂了n档。
尹怀谷吸了吸鼻子,一同看向了红灯。
于耿介将空调开得更大了些:“冷吗”
“不冷”尹怀谷冷漠道。
相顾无言。
忽然一声巨响从车后传来,尹怀谷和于耿介不约而同地回头看去,只见后挡风玻璃处冒出两颗毛绒绒的脑袋。
个子较高的少年摸了摸后脑勺,尴尬地傻笑着。
于耿介按下车窗问到:“怎么了?”
“哥,不好意思,蹭到了”另一个少年喊道。
于耿介和尹怀谷像约好了似的一齐松开了安全带,打开车门走下车去。两个少年不安地指着车后靠下位置的一条不深不浅的印子,而于耿介和尹怀谷只注意到了停在车旁的那辆自行车。
见他俩都不说话,高个子少年立刻慌了:“哥,真对不起,多少钱啊,我们赔”
另一个少年急忙拽住他的袖子,瞪了瞪他。
虽然不知道多少钱,但这么高档的奔驰,万一油漆要进口的,他们两个穷学生怎么可能赔得起。
“算了,没多少钱,不用赔”尹怀谷先发了话。
于耿介随即点了点头表示默许。
尹怀谷看着蓝色的校服裤子,眼底泛起了涟漪,用颤巍巍的声音说道:“走吧,怪冷的,赶紧回家”
两个少年连连点头,高个子少年傻笑说:“谢谢哥谢谢哥”
另一个少年被他逗得噗嗤一笑,蓦地抓住了他的手,低声埋怨道:“你笨死了,快走吧,好冷哦”
高个子少年反握住他的手,揣进了口袋里,一切都显得那么自然。
待他俩慢慢骑远,尹怀谷才有些回神,手心传来的温热居然比车里的空调更暖,或许是心理作用。
尹怀谷慢慢把手抽了出来。于耿介低下头,看着空落落的左手,冷笑了一声。
笑他自己傻逼。
“上车吧”于耿介转过身,听不出任何情绪。
可尹怀谷充耳不闻,仍然直勾勾地盯着少年离开的方向。
希望他们永远不要分开,尹怀谷难免唏嘘。永远,一个在他们身上太过遗憾的词。
不过他很快打消了刚刚的念头。其实不必预想,也许多年,也许瞬间,自有答案。
吃饭时花奇狂找话题带大家回忆并不算太遥远的青葱年华,尹怀谷啼笑皆非,毕竟他今年刚刚高中毕业,怎么搞得好像毕业很久似的。
酒过三巡,花奇喝得晕乎乎,趴在尧雪安肩头,小声嘟囔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可算是聚齐了……”
尧雪安露出一个为难的微笑,轻轻拍了拍花奇,让他小心说话。
于耿介和尹怀谷倒不在意,花奇说的是实话,只是大路朝前各走一边,他们再也回不去了。
花奇正在兴头上拉着于耿介又喝了两瓶才作罢。两人喝得酩酊大醉,被尹怀谷和尧雪安抬上了车。
尹怀谷正对着于耿介的车发愁,滴滴两声传来,尧雪安从另一辆车的驾驶位探出了头:“走吗?我送你们去酒店”
尹怀谷面露难色,考虑要不要叫个代驾。
“明天再来取呗”
看来明天也少不了独处,尹怀谷暗自叹了口气,坐上了副驾驶。
沿着外滩一路驰骋,尧雪安透过后视镜观察着尹怀谷,思忖了良久终于按耐不住问道:“你和于耿介真的没可能了吗?”
尹怀谷一怔,他没想到尧雪安会问的这么直接。
尧雪安面不改色,目视着前方继续说:“我这人说话一贯不太好听,你是知道的,抱歉。花奇吧,天真纯粹又重感情,有时候我总觉得他还活得跟高中时一样。这两年每次聚会散场之后,他都得跟我絮叨一遍你们那点事,听得我耳茧子都快出来了。但他心里想什么,我是最清楚的……我总跟他说,人要长大,他从来不听,其实我也不希望他长大,这样挺好的……”
尹怀谷知道花奇哥这两年背地里没少帮忙撮合,有的尹怀谷故意不理会,有的被尹缘君拦下了。他只是想大家都好好的,像从前一样。
少年这个词,用来形容花奇最不为过。该有的骄傲、朝气、冲动和蒙昧,他都有。
“唉……算了不说这个”看尹怀谷不说话,尧雪安只好转移话题,“现在你去了北方上大学,毕业之后是打算留在那边吗?”
尹怀谷摇摇头:“不一定。南北业务整合完之后,看我心情吧哈哈哈。这个问题离我还有点远吧,你们呢?我听说花家要开拓港澳市场了?”
“嗯,预计明年落地,未来应该会长线瞄准海外。叔叔的意思是他和阿姨主攻海外,花奇继续做国内业务”
这倒像是花家的办事风格,一向快准狠,不留余地。花奇还不稳健,留在国内是好的。
尹怀谷淡笑:“那你呢?你有什么打算?”
“我?我能有什么打算?我准备考个公务员,或者找个稳定的文职工作,花奇主外,我主内。以前……看我爸写的小说,总向往快意江湖。现在我就想和他踏踏实实过日子……”尧雪安偏头看了花奇一眼,即便他早已不省人事,但尧雪安心里知道花奇也是这么想的。
尹怀谷轻点了点头。记得第一次见尧雪安,宛如女侠盛气凌人,时隔多年,那副冰冷得没有温度的眸子一点点被花奇融成了温柔乡。
尧雪安小声嘀咕:“你肯定不相信……日子能一眼望到头是最好的……”
尧雪安的话,尹怀谷也没太在意,毕竟人各有志,发生在每个人身上的事情也各不相同。
尧雪安把他们二人送到酒店,头都没回,踩起油门就匆匆离开,好像故意似的。尹怀谷还来不及骂上两句,于耿介就已经醉熏熏地栽倒在他的怀里,温热的脑袋往他肩窝里蹭了蹭。
尹怀谷无视了怀里的人,朝门口的酒店服务生晃了晃手。服务生毕恭毕敬跑来,撑起于耿介的左臂,揽过他的腰往自己身上带,突然被于耿介一把推开,力气大得服务生差点儿没站稳,踉跄两下才在两米开外的地方站好,手足无措地看向了尹怀谷。
尹怀谷微微一笑,摆摆手让他离开。服务生一走,尹怀谷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冲着于耿介的侧腰重重拧了一下,痛得于耿介一激灵,嗷的一嗓子叫了出来。
“妈的……”尹怀谷紧咬着后槽牙,挤出一句脏话,然而身体还是很诚实地扶起了于耿介。
好不容易走到了酒店前台,刚要掏身份证,前台却说:“抱歉先生,我只剩下一间双床房了,您看可以吗?”
尹怀谷脸色一黑:“总统套房呢?”
“也没有了,只有最后这间双床房,两位男士挤一挤是没有问题的,而且已经这么晚了,不如……”
“好吧好吧”尹怀谷满不情愿,丢下身份证,恼怒地看了看靠在自己身上的死东西,要不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早给他开瓢了。
把于耿介丢到床上的那一刻,尹怀谷如释重负,坐在床边连喘好几口大气才缓过来,抬手拍了拍身后的于耿介:“诶诶,别睡着,还没换衣服呢,一身的酒味,臭死了”
于耿介变本加厉,不但没脱衣服,反倒一把从背后抱住了尹怀谷,用撒娇的语气说道:“我不要,你帮我”
谢谢,有被恶心到。尹怀谷感觉浑身上下的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手却灌了铅一样怎么也抬不起来。
于耿介见尹怀谷没把自己推开,更得寸进尺了些。两人推推搡搡,不一会儿的功夫,尹怀谷就已经整个人陷在了于耿介的臂弯,紧紧贴着他的前胸,脸红得像苹果一样。
于耿介得意地眯起眼,却还是装着酒醉的样子含糊道:“嗯……我懒得脱……”
“你懒得脱你就臭”尹怀谷在感受到某个部位正在被探索时戛然,瞳孔突然睁大,侧过头怒气冲冲地瞪着于耿介。
于耿介看都没看他一眼。
尹怀谷按住他的手,怒道:“你疯啦?”
“我没有”于耿介的声音浑厚而低沉,不像是开玩笑。
说罢,于耿介一个翻身将尹怀谷压在了身下,用早已通红的双眼紧紧盯着,像是在努力读懂尹怀谷的内心。
倏忽,他抬起手来,揩掉了尹怀谷眼角的残泪,在唇上落下轻轻的一吻。
“你放开我”尹怀谷冷道却无动于衷。
于耿介不予理睬,大约沉默了半分钟,颤抖地慢慢张开了嘴:“老婆……我好想你……”
尹怀谷哽了一下,他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竟然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感动。尹怀谷看着眼前的男人,和两年前一样,于耿介满眼看似全是他,心里却在默默做排除法,尹怀谷也许是他随时都有可能弃掉的一个。
在尹怀谷和北大中,于耿介选择了北大。在尹怀谷想知道真相时,于耿介选择了隐瞒。
他可以选择拥有尹怀谷的未来,却独独选择了自己的未来,留下难题,逼尹怀谷解。
见他不说话,于耿介面色突然沉了下去,咽了咽喉间的苦涩,轻颤着说:“你想要的,我都给你,我想要的,你能不能也给我……”
你想要的?尹怀谷眉头微蹙,犹豫了半晌,淡道:“你要……十八年前的真相?”
“我只要你!!”于耿介双目激红,含着泪,将埋藏在心里最重要的四个字吼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