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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虫 ...

  •   病房里很安静,门已经被槐安锁死了,这是淮南走之前叮嘱的,不是他就不能随便开门,为此还搞了个傻兮兮的暗号。
      槐安知道淮南在逗他开心,暗号什么的,淮南真想进门的话,根本不需要,他完全可以用他锋利的大刀将门劈成两半。
      槐安呆坐在病床上,双手抱着膝盖,双眼无神的看着窗外,外面还是黑黝黝的,有时候隐隐约约会透出一片月光。
      又一片银白的月光从窗外投入,清润的光泽洒在地上,病床上,槐安身上,到处都铺满了碎银。
      槐安的头发也被这些调皮的小精灵占据,少年的眼里盛着一汪清莹的湖水,月光温柔的亲吻他漂亮的眼睛,少年却垂下了头,缓缓的将自己迈进了双膝之间。
      似乎察觉到少年兴致不高,月光最后怜爱的轻抚少年细软的发丝,轻盈的跃出窗去,不留一丝温柔的离开了,病房里又陷入一片黑暗。
      寂静无声的病房里飘荡着若有若无的抽泣声,少年带着哭腔的声音软糯糯的,“第五十三次,淮南……你还是没来接我,月亮都来看我好多次了,你还是没来接我,你是不是……”不想要我了。
      少年不敢说出来,害怕一说出来,这话就会成真,哪怕是有一丝的可能,他都不要,都不敢想。
      房间又安静了下来,唯有一位清瘦的少年孤寂的蜷缩在病房上,窗边有一个散发着恶臭,已经死去的怪物陪在他身边,等着月光的再一次光临,等待着那个人信守承诺,来接他。
      而这边淮南的确是遇到了麻烦,对他来说应付起来并不是很难,但是这些东西很难缠,对于赶时间去接小朋友的他来说,真是很让人头大。
      淮南用刀刚宰杀了一个怪物,身后立马又扑过来一只,怪物尖利的爪牙贴着他的鼻尖划过,他用力把镶嵌在怪物头骨里的刀拔了出来,迅速的转身,将那只怪物一脚糊到了墙上。
      脚下软乎乎,湿哒哒的触感让他有些反胃,他很爱干净,甚至已经有点洁癖的倾向了。
      而此时,他站在尸堆中,踩着软绵绵,正在蠕动的肉虫,上面攀附着的浅红色透明的肉筋,带动着肉虫正往他身上爬,被他激烈的打斗甩下去一些,但大部分还是紧紧的黏在他身上。
      他黑色的运动装早已经被血浸透了,黑亮的头发上沾满了血,还附着着一些碎骨和肉屑,唯一还算得上干净的脸也不可避免的撒上了血点。
      怪物前仆后继,他的体力消耗得很快,手有些发颤。
      但手里刀却被他攥得更紧,然后被凌厉的刺出去,带起一阵裹着腥臭味的风,刀尖嵌入怪物的隆椎,手握刀用力一翻,狰狞的头骨落地。
      暗红的血再次浸染了繁复的花纹,手中的刀不可抑制的更加剧烈的铮鸣起来。
      最后一个,淮南浅浅的勾起嘴角。
      他俯身躲过一个怪物的攻击,一脚蹬上迎面而来的另一只怪物,借力使力,像一头发怒的狮子,冲向正朝他迎面扑来的血盆大口,刀没入巨口当中,那一瞬间时间仿佛静止。
      只见怪物颤抖着,那如一滩死水的漆黑眼珠飞快的转动,缓缓凸出,好像下一秒就会爆炸!
      怪物露出惊恐的眼神,喉管嗬嗬的响动着,挣扎着想要后退,淮南当然不会给它后退的机会,反而向前一步,将手中的刀插得更深!
      他脸上挂着轻松的笑意,让人感觉他不是在这炼狱之中,而是在自家的后花园散步,闲适安逸,他柔和的笑着,身边的怪物却不敢再靠近他,发出难听嘶哑的嗬嗬声,全部贴近了墙,背对着他疯狂抓挠血迹斑斑的墙壁,完全不敢直视手术室中央的男人。
      男人恍若未觉,只是轻轻浅浅的笑,直到他感觉时间差不多了,猛的将刀抽出,同一时间,他面前的怪物眼珠炸裂,全身裸露出来的肌肉迅速萎缩,像一朵娇艳欲滴的花朵被抽走了生命力,眨眼间便垂着脑袋枯萎了。
      怪物轰然倒地,他也不急了,手里的刀红光大盛,轰鸣着,叫嚣着。
      手术室里的怪物在时而尖锐刺耳,时而低声狂啸的铮鸣中四处逃窜。
      游戏,正式开始。
      槐安耷拉着脑袋,很没精神,他已经不再去数月亮出来了多少次,眼泪已经流干了,脸颊刺痛,眼眶胀痛,他无神的盯着地上的尸体,想:果然,他又被抛弃了。
      连他的引路人都不想要他了,他明明已经很努力了,他已经尽可能的表现得更好了,为什么还是不要他了呢?
      他听话了,他说让自己乖乖在房间里等他,认真思考勉强连成一条线的线索,他都照做了,连护士来查房他也装作没人的样子,决不开门,可是他还是食言了,或许他根本就没想过要来接他。
      眼睛又有些酸涩,他用力压了压,想把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压进去,他叹了口气,自嘲:你这么废物,谁想带着你个拖油瓶啊,真是,认清楚自己好吗,你就是个垃圾。
      他慢吞吞的摸下了床,想到淮南曾经提醒他要习惯这些尸体。
      他蹲下身,想着如果他再听话一点,淮南会不会来接他?
      他伸出手,颤悠悠的尝试着去触碰尸体上已经干巴的肌肉。
      手感很粗糙,但还是有些弹性,他使劲扯下一根,看耷拉在他手上的肉条,用力晃了晃,肉条随着他的动作摆动。
      他没有发现什么特殊的,正准备丢掉手里的肉条,去看看其他地方,突然发现上面有一条小虫,紧紧的吸附在肉条上。
      他犹豫了一下,伸手将那条小虫子扯下肉条,提了起来。
      小虫子在月光下是半透明的,细细的一条,身上滑溜溜的,还泛着淡淡的红,槐安观察了一会儿,觉得没意思,正准备丢掉它是,却感觉自己的食指好像被什么肉肉的东西触了一下。
      他一僵,打了个寒颤,手一甩,想把手里的虫甩掉,却不想那虫有意识一样的缠住了他的手指,开始往他的肉里钻。
      他的手指没有太大的感觉,但月光下他能看见虫子的身体抵着他的食指,越来越短。
      他被吓懵了,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拽住虫子剩下的半截身子开始疯了似的往外拉,但虫子身上的粘液很滑,又细又小,他根本拽不住,虫子很快的没入他的肉里,在他的食指上鼓起一条硬硬的细线。
      槐安开始发抖,感觉自己被浸泡在三月的冰水里,浑身发寒,他胡思乱想着:哦,现在淮南最好别来接他,他好像也要变成这种恐怖的怪物了,又想着:还是来接吧,他不想被丢下。
      他的脑袋里乱成了一锅粥,思绪混杂,手指里的肉虫还在蠕动,慢慢的涨大,他纷乱的大脑最后停留在一句话上:我要死了。
      他以为自己会大哭,但事实上,他除了慌张会死得很难看和淮南如果来接他会被吓到以外,没有别的更多的想法了。
      他可以说是平静的接受了这个事实,起身坐在床上,继续盯着手指看。
      那肉虫起初涨大的速度很快,但后面不知道是不是吃饱了,在身体大约有一个小拇指指甲盖宽时就不动了。
      明明感觉这虫没有吸食他太多的血,但槐安还是脸色苍白,唯有咬破嘴唇时残留的血迹给他添了一份气色。
      他意识开始恍惚,眼前的景物被晕染成一片一片的,模糊之间他隐约听见了有人在敲门。
      他一下子从床上弹了起来,颤抖着嘴唇,努力保持着清醒。
      “笃笃,笃笃笃笃笃。”
      槐安,我来接你了。
      槐安的眼泪瞬间就润湿了眼眶,他吸了吸鼻子,笑了起来,淮南没有食言,他没有不要我,他来接我了!
      他跌跌撞撞的软着脚朝门跑去,废了好大劲才把门打开。
      一开门,扑鼻的腥味把他呛得直咳嗽,他稍微退后了一点,才看清淮南的模样。
      他几乎要认不出淮南来了,男人身上湿漉漉的,头发黏成了一缕一缕的,服帖的扒在光洁的额头上,还不断的滴着血水。
      身上的衣服被划烂了几道口子,白皙的脸颊上流淌着殷红的血液。
      靠近耳根的鬓角下被割出一道细小的伤口,冒出一粒粒血珠,血留恋的在他脸颊上停留了一会儿,随大流一路蜿蜒而下,汇入他的衣领里。
      “淮……淮南……先生?”槐安试探着问道。
      男人冷漠的回答:“嗯。”
      两人一同陷入沉默,槐安仿佛被浇了一盆冷水,空气都凝固了。
      槐安愣愣的看着淮南,不知道说什么,男人大概被他盯烦了,往前走了一步,槐安这才意识到自己挡着他的路了。
      他脸上有些烧,假装无事发生,侧身让男人进来。
      直到淮南坐在了病床上,他还是没能说出来一句话。
      淮南现在感觉不是一般的烦躁,每次用了那把刀,自己的情绪总是会被影响,他简直是烦透了这种不受控制的感觉。
      嗓子有些痒,他的喉结微动,想抽烟了。
      之前他的烟瘾并没有这么大,但自从那个人死后,他就没一天睡过好觉,烟瘾也与日俱增。
      他掏出烟盒,里面只剩下最后一只烟了。
      他拿出来,把烟夹在双指之间,又拿出打火机,咔嚓,烟点燃了。
      他舒了一口气,全身都放松了。
      火光像在漆黑森林里迷路的萤火虫,明明灭灭,缭绕的雾气腾飞,很快整个屋子就充满了呛人的香烟味。
      烟味和他身上的血腥味混在一起,让槐安想起了小破楼里的景象。
      油乎乎黏腻腻的棋牌室,一堆光着膀子的大汉和身着廉价睡衣的女人吸着烟,言谈粗俗。
      这个男人不应该是这样的。
      槐安走近淮南,一把将淮南的烟抢走,房间太黑了,即使有那一点若隐若现的火星,槐安在抢烟时还是不小心烫到了手。
      他刚小声的嘶了一下,淮南就抓住了他的手。
      男人的手上可能还沾有血,黏糊糊的,但很大,很温暖,能把他的手整只都包起来。
      淮南的嗓音低哑,责备的呵斥着他:“抢烟干什么,还燃着,不烫吗?”
      黑暗中槐安看不清淮南的样子,但他能想象到淮南蹙着眉,一脸担忧的样子。
      他笑了,把手收了回来,刚刚他感觉手里的肉虫又开始活动了,他担心肉虫会从他手上钻到淮南手上。
      “淮南,”槐安不想再叫他先生了。
      淮南被他叫得愣了一下,沉默了会儿才嗯了一声。
      之前他让小孩儿别叫先生了,却还固执的叫着,不知道现在怎么又不叫了。
      “我十九岁了,你得到的资料里有写吗?”
      淮南不知道槐安问这些干嘛,但他感觉槐安有些反常。
      “有写。”他回答。
      槐安笑得更开心了,“那你多少岁?”
      淮南心里不详的预感更强了,“你问这些……”干什么。
      槐安打断了他,又问了一遍,“你到底多少岁嘛?”
      淮南心里又开始烦躁了,“二十二。”
      “哦,”槐安有些苦恼的沉思,“那对你来说我也不算是小孩子呀。”槐安嘟嚷了一句。
      淮南没回答他,反问:“你抢我烟干什么?”
      槐安理直气不壮的回了一句:“抽烟对身体不好,你别抽了,而且烟味很呛很难闻。”
      槐安虽然不喜欢烟味,但自从他经济独立后就搬到了那间破房子。
      小破楼没素质的人多了去了,连他的阳台上都能看到很多从楼上扔下来的烟蒂 。
      而且棋牌室就在他对门,整天开着门,小孩子和大人络绎不绝,烟味能把他家里都染透味儿,早习惯了。
      这个借口实在是太烂了,正当他想着怎么圆谎时,淮南却没有计较这么多。
      他又问:“怎么突然问年龄?”
      槐安提到这个就开始笑,“明明我们也没差太多,为什么你老是把我当成小孩子一样啊,感觉……怪怪的。”
      槐安独立得早,不管是谁,都把他当成大人看待,觉得他很成熟,但谁也不知道他其实是最想成为小孩子的,无忧无虑的被宠爱。
      淮南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一开始我也没准备把你当成小孩子,是你自己先开始撒娇的。”
      槐安一僵,恼怒的吼道:“哪有!”
      淮南被逗笑了,心里堵着的郁气一下子消散了不少。
      槐安气鼓鼓的,但还是没忘记自己手指里的肉虫,他刚刚摸了一下,那条肉虫又开始蠕动了,变得更硬了,也更大了。
      不过他倒没所谓,毕竟他觉得自己已经死定了。
      他狡黠的凑近淮南,眨巴着大眼睛盯着淮南看,小声的笑着说:“我送你个礼物好不好?”
      淮南不知道槐安在耍什么花招,不过那边已经被他清理得差不多了,也不差这一点儿时间陪小朋友玩游戏。
      “什么礼物?我有点期待。”淮南语气轻松的问。
      “嘿嘿嘿,”槐安有些难过,他觉得自己都快死了,不能让淮南也这么难过,所以自己也要开心一点告诉淮南这件事。
      “我们要到窗户那去,不然你看不见。”槐安拉着淮南起身,往窗户那边走。
      淮南顺从的跟着槐安走,地上躺着的怪物被槐安拉开了,淮南想要动手,但不知道为什么,槐安死活不让他碰,一碰就发火。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槐安终于把尸体拉开了,他小跑到淮南身边。
      刚刚他数了很久,差不多已经掌握了月光出现的时间,没多久了,马上就出来了。
      他把手提前举起来,放在淮南面前,淮南眯着眼,什么也看不清。
      “这里也看不清啊,”他低头对槐安说。
      槐安晃了晃举在他面前的手,“马上马上,耐心点嘛。”
      淮南被槐安弄得有点好奇,他抬手想摸摸槐安手上的东西,却摸了个空,入手的只有少年光滑软嫩的皮肤。
      “啪!”
      槐安打了一下淮南的手,生气的说:“叫你等一下啊。”
      把小朋友逗急了。
      淮南不敢说话了,默默把手收了回去。
      明明什么东西都没有,小骗子。
      终于莹白的月光出现了,一寸一寸缓缓的挪动到两人身上。
      槐安还在笑,很开心的样子,但鼻子很酸,像被人打了一拳,他的眼眶里又蓄起了水,开始泛红。
      淮南没有盯着少年的手,他好笑的看着少年,想看看这空空的手他怎么解释。
      月光终于爬到了最高处,如瀑布一般倾泻而下,槐安的黑发被打上了一层薄薄的霜,他笑着看淮南,眼角却有透明的水珠溢出,少年被温柔的月光包裹着,亲吻着,安抚着。
      他轻轻的开口,害怕扰乱了寂静的夜色,“淮南……我要死了。”
      淮南的笑顿住,直愣愣的盯着槐安,像是没有反应过来。
      槐安把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才看清少年修长的食指上鼓起了长长的一大块,已经快伸到手掌去了。
      他强忍着怒气,把槐安的手捧在手上,低声吼道:“怎么弄的?!”
      槐安想把手收回去,却被他一把抓住。
      他笑了笑,话语里满是轻松,好像一点儿也不在意,“这不是想检查检查尸体嘛,结果尸体上有一种小虫子,有只没抓住钻到肉里了。”
      “尸体……上的小虫子嘛,”槐安有些哽咽,他唾弃自己,说好了开开心心道别的,不能让淮南担心,伤心的!
      他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自己,又笑着接下去:“还这么奇怪,好像还吸血,用刀牙划都出不来。”
      他把鼓起来的食指调皮的曲了一下,很艰难。
      “看,手指都弯不了,”他吸了一下鼻子,“所以我死定了呀,我肯定也会变成那种丑丑的怪物。”
      眼泪还是流了下来,他觉得很丢人,偏了下头把眼泪擦掉,“所以……淮南,”眼泪不受控制,槐安索性不管它了。
      “你能不能……我变成了怪物,你杀我的时候,能不能轻一点啊,”槐安哭得呼吸都在颤抖,整个人哆嗦个不停。
      “我真的好怕疼的,”他抹了一把眼泪,“也不要砍掉我的头,好不好?”
      他被呛了一下,咳嗽了几声,颤悠悠的又开始说:“我不想没有头,呜呜呜呜呜……”
      淮南沉默的看着槐安,手指轻轻抚过他手上鼓起的那条线。
      槐安一抖,使劲把手抽了回来,冲着淮南吼:“你干什么!万一虫爬到你身上了怎么办!”
      淮南不说话,只是看着他,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拿来了把银匕首,是在前台他拿出来的那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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