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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又一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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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偏里一张梨花大案,其上笔墨纸砚各式器物尽是官窑御制,另有一些名家手作都乱糟糟地挤到一处。
放眼望去,大面上尽是些公文简牍,零星甚至还有几本账簿。
苏别意虽是武职出身,做起这些文官的事来也是得心应手、尽职尽责。
“回禀王爷,底下州郡灾情都已得到遏制,九成的灾民都得了救济。那些个地方官或多或少都不清白,不过有咱们的人盯着,大多有所收敛。”
苏别意微微颔首,吩咐道,“水清无鱼,眼下以灾情为重。”
“属下回去立即吩咐下去。”
那人说完,又奉上一封信,封皮无字,与寻常信件无异。
“这是、这是京城潘大人给您的信。”
“潘景山?”
“正是。”
“看来潘丞相这是坐不住了。”
苏别意瞟了那信一眼,眸中尽是玩味。他伸手接过,却只是随意地放到一旁,没有要看的意思。
“舟车劳顿,你先下去歇着吧。”
“是。”那人拱手行礼,退下了。
外间已是落霞满天,给屋顶昂扬的脊兽染上了一层金光。积雪化作流水沿着倾泻,它们复又显露出来,眼下又是迎风长啸的威风模样。
苏别意走出书房时,那封信还在案上,没有被打开的痕迹。
许久没同宁弋一起吃过晚饭了,今日难得有闲,正好同他一起吃晚饭。苏别意一边赏着落日烟霞,一边念着心上之人,悠哉悠哉向后院走。
“宁弋,吃过晚饭了吗?”
苏别意进门就开始放声喊人,这委实不是个好习惯。宁弋与他委婉说过几次,可苏别意总是不记得这回事儿。他一想到宁弋脑子就不自觉地放空,什么举止礼仪就通通都不记得了。
以往这时宁弋都会回一声的,这次却没有那一声清透的回应。这个时候宁弋应该刚服过药,肯定不会昏睡的,怎么会没人应答?
一股子凉意悄然爬上苏别意的脊柱,轻快悠哉瞬间消失无踪,他加快了步伐几步冲进内室。
内室,空无一人!
不仅仅是内室,整间卧房被他找了个遍,仍旧不见人影!
凉意转成彻骨冰寒,裹住了苏别意的整个躯体。他转头正要喊人去寻,余光瞥见长扬剑还端端正正的摆在架子上。
剑还在,剑还在!这把剑像是一颗定心丸,平定了苏别意心中的兵荒马乱。
剑在,人不在?他会去哪?
“徐辽!”
小厨房里,听到苏别意喊他,徐辽扔了饭碗就向外冲。
“王爷有何……”
“宁弋不见了,去问问府上人有没有见过他。”
徐辽还没问完话,就被苏别意打断了。他没多想领了命就走,半路上才反应过来,宁教习竟然又不见了!
片刻功夫,徐辽就回来了。离着老远,就看见苏别意倒提着长扬剑立在院内,一身煞气,他心道王爷这反应也太激烈了吧。
“回王爷,宁教习”,徐辽似是面有难色,言语一顿,才又接着说道,“宁教习他回自己房间了。”
话落,徐辽瞥见苏别意神色一滞,眼里一瞬充斥着错愕,周身杀意也都散尽了。
“你下去吧。”
苏别意面色如常对徐辽吩咐,仿佛无事发生一般,转身就进了屋。殊不知手中的剑柄握了又握,满是冷汗。
宁弋作为定北王府的武术教习,在王府内自然有他专属的房间。宁弋的卧房在王府西院,宽敞整洁,不如苏别意的卧房雅致,倒也不比它差多少。只是宁弋惯常宿在入云阁,那间厢房并不常住。
苏别意踏在西院的廊庑间,特意敛了气息、放轻了脚步。他想看看,没有他、没有他的气息、没有他的痕迹,宁弋是不是会更自在些?
行至窗下,宁弋的声音从里间传来:“李伯,我吃好了,劳烦你了。”
“真吃饱了?”老管家又端了满满一碗的饭,生怕宁弋吃不饱。
“李伯,我真吃不下了。”宁弋看着他手上的青瓷大碗连连摇头。
原来是在喂饭。苏别意朝里面偷瞄了一眼,饭菜都吃的差不多了。无由来的,他心头升起一阵酸涩,我这年轻体力好的俊俏公子喂你吃饭,你怎地一口不肯多吃!
碗筷碰撞发出叮叮的碎瓷声,应是李伯在收拾碗筷了,想必一会儿就出来了。苏别意正要寻个地方躲一躲,就听到宁弋的声音复又响起。
“李伯,明早能不能过来帮我收拾一下?我这手臂穿衣束发仍有些费力。多谢李伯了。”
“这都是我分内的事,宁教习不必言谢。不过,宁教习明日可是要出门?您这伤?”老管家颇为担忧宁弋的伤,忍不住多问道。
“无事,我想到义堂去看看那些孩子们。”
宁弋这话透露出几分无奈来,这一身伤他虽然嘴上不提。可他毕竟也是个正值意气的少年人,更何况他曾浪迹江湖、鲜衣怒马驰骋好山河,如今却连穿衣束发都要假手于人。
换做他人,心中躁郁怕是已经积了三尺高。宁弋人虽豁达,难免还是有些意难平。
老管家听得出,不过碍于身份却也不好多言,只能暗自感叹这孩子委实受苦了。
听了这话,苏别意心头酸涩之际还有那么几点怒火。贴在窗外暗自腹诽,有伤在身还要到处乱跑。若是再晕到哪个小巷子里,可没人去救你!
里间又有声音传来,沧桑喑哑,是老管家的声音。他委婉提醒道,“宁教习,您今日搬出来的事,要不要告知王爷一声?”
“哦,倒是我疏忽了。”宁弋沉吟片刻,似是有些为难,“那李伯您若是遇着王爷,便替我转告他吧。这些日子,叨扰了。”
星点微火,转眼便可燎原。苏别意心头一点怒火叫宁弋这烈油一浇,愈演愈烈,一时半会怕是难以平息。
许是被宁弋气昏了头,老管家出来时,苏别意一时竟忘了躲。幸好他反应快,立即摆手示意管家莫要出声,吓得老管家手上端的盘盏抖了三抖。
倒是不用转告了,人家自己都听到了。
苏别意尚未出生时,老管家便是这府上的管家了。这王府从人丁兴盛到如今苏别意的孤苦伶仃,他是一直看着的。苏别意的脾气,他是这府上最清楚的人。
看着苏别意黑面神一般的面色,其中情绪不难理解。
他正在气头上,因为宁教习不开窍。
襄王有梦,神女无心。一言说破世间多少怨偶。
可他们小王爷可不是襄王,是赫赫战功的定北王。
老管家跟在苏别意身后,装模作样地咳了咳,果然见他回头。
“若是身体有恙,好生歇着才正经。”
这一番冷冰冰的关怀的话说完,苏别意又转过头生闷气。
老管家失望地摇了摇头,又咳了几声说道,“老奴也正打算去瞧瞧病,可是方才宁教习吩咐老奴明早帮他着装,这……”
“你且去瞧你的病,宁弋的事我来管。”
说完,那人便头也不回的走了。老管家看着他的背影,却只想发笑。
“叨扰!叨扰!明天我就好生叨扰叨扰你!”
苏别意可是当真生了好一顿气,不仅晚饭没吃,晚间睡前还记着这事。
次日清晨,露水未去,苏别意已踏上去往西院叨扰宁弋的石子路。
此时宁弋扔在梦里兀自香甜,昨夜苏别意的好感值降了又升,升了又降,升升降降扰的他很晚才睡。
他服的药有助眠之效,加之昨晚深夜才睡。故而那人堂而皇之推门而入的时候,他没醒;那人撩起床帐微光探入时,他也没醒。
直到苏别意俯身,凑在他耳边,湿热的呼吸打在他脸上。
“师父,徒儿来伺候你穿衣束发了。”
宁弋睁开眼,看见了苏别意。从前留下的习惯使他很快摆脱了迷蒙的状态,清明起来。
多年历练,他知道该如何应对近身之敌,却不知该如何应对眼前的苏别意。
通身的血液瞬间冰凉又慢慢温热起来,心也似乎停了一瞬,这是他最直接的感受。
“王爷,还早。”
半晌,宁弋就只憋出了这么一句应对之言。
苏别意观他俏脸绯红,却仍强装镇定的样子,不觉失笑。
带了笑意的嗓音回他一句,“不早了。”
初升的日光透过轻纱帐,细密地映在那人盈满笑意的俊脸上。只一眼,宁弋便觉得晨间风景就该是如此。
风景再好,也是要起床盥洗的
“王爷,劳烦您让让,在下这就起。”
苏别意愣了一下,他觉得就眼下这个情景而言宁弋是不该接这句话的,不过还是乖乖起身退到一旁了。
若是放在平常,宁弋这么说是一点不错的。但是如今照宁弋的伤情来看,他似乎也只能做到起床这一件事了,其余全部需要他人伺候。
所以当他从床上坐起之后,成功创造了一个崭新的、尴尬的局面。
他没有穿中衣,也没有衣服可以让他披着遮掩。整个白皙的上半身彻底露在那人有如实质的视线里。
宁弋余光看见那人正抱臂倚在柜门处,脸上一抹邪笑,简直一副纨绔模样。
“能否、劳烦、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