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时和我眼中的》万山一

9、第九章

　　韩程对我的变化来得挺突然，可以说，是让我猝不及防。我甚至都没搞清楚什么状况、因为什么，就被他这记突如其来的重拳砸得有些晕。那是在期中考试以后。那次期中考试，是我初中近三年里第一次破天荒的不是倒数第一。

　　得知成绩，我数学，以前可以说是个位数常客，但这次，居然是四十分！我扑到讲台上去看排名单，从后往前数。倒数第一、二、三……第九！确认一遍之后，我轻飘飘，感觉自己是从讲台上飞下来的。对，在同学们诧异的目光里飞下来。

　　“韩程！成功了！我不是倒数第一！不是倒数第一！”我挡在韩程面前，激动地摇着韩程的肩膀，声音高到足矣上前排那些女生都听见。“哎哎武钰大姐，你可慢点儿摇，我这颈椎快给你搞断了……”韩程挤着眼，摸了摸自己的后颈，随后睁开一只眼，他倒是显得很平静，问我：“不是倒数第一，开心？”
　　我：“嗯！”
　　“高兴？”
　　“嗯！”
　　“嘁。”他别过头，眼睛向下瞟，这个“嘁”让我郁闷，我完全不知道他什么意思。
　　“唉？韩程，你不高兴吗？我不是倒数第一！不是倒数第一，说明咱俩可以继续坐同桌了啊！”
　　“你高兴就为这个？”他问。
　　“废话！我当然高兴了！你咋了，你好像不高兴。”我皱着眉，心里一阵失落来得异常突然，一下就笑不出来了。可这时候，韩程却笑了。

　　“大姐，我以为咱俩坐同桌这么久，你的智商怎么着也得长进点儿啊，结果，你不但没长，现在看来，有倒退趋势。”他摸摸下巴，用怀疑的眼神瞅我。这一说，一看，完蛋了，我完全懵圈儿了。

　　我拧着眉毛盯着他，用眼神告诉他：我听不懂。他仿佛读懂了我的眼神，又开口：“不是我不开心，是你这次不是倒数其实早就在我意料之中。因为，这是在你考前那段时间确定认真努力复习的前提下，产生的必然的、一定的结果。”
　　“所以呢，你想说啥？”
　　“所以，我们还能不能继续坐同桌，这就是并不确定因素所导致的，并不确定的结果了。”他耸肩。

　　我沉默，没有再说话。满脑子都在问为什么，但始终没好意思说出口。这时候只听韩程说：“你要不信，就等着下午老班的自习，看看他拿着成绩单儿排座位的时候会说什么吧。”

　　我当时的心情，毫不夸张，有种从珠穆朗玛峰的顶端，一下子落到了雅鲁藏布大峡谷的底端的感觉。大概是看出了我的变化，韩程拍了拍我的肩膀，像是在安慰我：“也不用这个反应啊，就跟你说一声，人不能得意忘形嘛。至于同桌这事儿，老班他想换，也得问问我同不同意呀。”他一直说得蛮平静，语气没有太大转折，不过这最后一句，我听得出来，语调是上挑了，不过不明显。

　　“我已经努力了。”不知道为什么，我开心不起来了。于是盯着韩程的眼睛，跟他说。
　　“叹什么气，我知道你努力了。你下午可等着看好戏吧。”

　　……

　　那是我十五岁的时候。那时候我不能懂，不能懂为什么明明说好了，但到最后总要变卦。明明说好只要不考倒数第一，就一定能和韩程继续同桌。

　　我明明做到了，可是还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终于，也是几年以后我才恍然，那原来就是人们常说的“努力不一定会成功，不一定会有结果”。就好像我喜欢他，一模一样。

　　那天下午的课外活动，老班占了。说是要用课外活动的时间，按期中考试的成绩给大家重新分配座位。几乎是没有任何疑问，韩程考了全班第一，郭娇全班第二。依旧和模拟考的情况一样，韩程也还是全校第二名，特一班那个第一名守擂成功。这其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是固定的。可十五岁的我，不知道那固定的究竟是什么。

　　我暗里观察郭娇，她坐在前排，我发现她一直笑，合不拢嘴那样的，不知道在高兴什么。看见郭娇，我心里不知道哪儿来的不知名的憋屈感。从不是倒数第一名的幸福中缓过神儿来，再上讲台，拿着成绩单又一次对比了郭娇和韩程的总成绩。

　　郭娇又和人家韩程又差了三十几分儿……三十几分儿啊！这三十几分儿，都够韩程甩她个几条街了吧。也不知道她有什么可得瑟的。回到座位上，韩程正看卷子，突然冒出一句：“按成绩分，我跟郭娇正好是同桌，这下可成全了老班。”

　　我听完，瞬间又不舒服得要命，皱起眉，试探着问：“你……真要跟她坐同桌啊？”

　　韩程轻笑了两声，没有回答我，继续看卷子了。我情绪低落得要死，看这个样子，韩程是有换座位的想法了。只是我还在好奇，他说的“好戏”是什么。我是真的不想让韩程换座位，可也是真的不好意思挽留。那大概，是我最后的一点点叫做“面子”的东西了。

　　无力感包围着我，看着我面前这一踏拿了恶心成绩的卷子，我只想抽自己俩耳光，为什么没能多考一点？又一次向郭娇看过去，她四周围正围着几个好学生，在那儿讨论题呢。

　　突然，郭娇就朝我这边儿望过来了……紧接着我听见那几个女的叽叽喳喳，其中郭娇声音最大：“唉唉唉，咱们去问问北京小弟！看看这道题他扣分儿没有……”说着，四个女的就一起过来了。

　　这时候，我偷偷扫了韩程一眼，看见他正认真地揪着我的卷子，给我用红油笔往出标错题呢。那状态像是恨不得要钻进去。我感觉真丢人，他左胳膊压着他117分儿的数学卷子，右手拿着我40分儿的卷子……看见郭娇她们越走越近，我有点儿害怕，要拿走我的卷子。

　　“干什么干什么。”他不抬头。
　　“一会儿再看吧，这点儿分儿，太丢人了。哎，郭娇她们过来了……”我心虚道。
　　“你还知道丢人啊。过来就过来呗，不妨碍我给你标题。”
　　我只好不再说什么，郭娇站过来的一瞬间，我把头别向墙面，趴在桌子上了。我听见郭娇跟韩程说话的声音，软塌塌的：“韩程，那个，这道题你……”
　　然后我也听见了韩程叫我的声音：“武钰，武钰……”
　　我假装没听见，依旧趴着。韩程拽着我的校服领子，用力一揪，妈的，老娘完败！

　　“哎呀，你丫给我起来！这儿给你标错题呢，你趴下干什么，趴下能看见题？”我一脸衰样儿坐起来，就听韩程冲着郭娇和其他围过来的三个女生说了一句：“哦，那个你们等一下啊，我给她这儿说完。”

　　“啊，你先说，我们不急。”郭娇急忙答。
　　话音刚落，韩程转过来，就弹我脑袋。我捂着脑袋，听他有点急：“我的武钰大姐姐啊，这道题，这道，那天怎么给你说的？咱没做过啊？是不是告诉你，别忘了把这个得数代进去，代进去写绝对值。你要不代的话，算得是什么……唉，太坑了，你这分儿丢的。”

　　他好像有点儿生气，我也才有点明白，他居然会因为我一个粗心丢分儿就这个样子，是有点儿吓着我了。我一句话不说，完全像是个做错了事儿的小孩子被家长批评。他把卷子甩给我，扭头跟郭娇她们看题去了。我拿起来，看到已经全部标完了，满卷子都是他的字迹。

　　虽然被他训了，但我莫名有点儿高兴。还是第一次看他发火，原因竟然是因为我粗心，我心里还有点美滋滋的，转头，我就默默看着郭娇。韩程给她们说题，几个女生里，郭娇明显的不大对劲儿。咬着嘴唇偷偷看韩程。这我就有点儿炸了，这画面怎么这么让我不爽？丫的，就那眼神儿我敢肯定，郭娇绝对是对韩程有意思！

　　就这时候，上课外活动的铃儿打了。韩程说了几句，说：“哦，就先这样，你们回去再看看。”那三个女生已经全部回座位了。郭娇正要走，结果突然停住，手里握着一个什么东西，就塞给韩程了，完了冲着韩程挤眉弄眼，有点儿脸红的跑回座位了。这一幕，让姐姐我看得一清二楚。韩程默默撑开手掌的同时，我眼疾手快，一把抢了过来：“第二名给你塞了什么呀？神神秘秘的。”

　　“哎，武钰你！……”韩程想拿回去，但无奈，东西已经在我手里了。我冲韩程做了个鬼脸，以示拿到东西的胜利。我看到，那是一张纸条儿，上面写了四个字。字的末尾，还有一颗用红油笔涂满的，红色的爱心。四个字是：我喜欢你。

　　疯了。那一刹那我眼泪就在打转，好像我稍微动一下，这矫情的东西就会掉出来。我手里托着那张纸，感觉身子被施了什么魔咒，呆坐，久久不能动弹。这时候老班已经走进班里了，找了个板凳在讲台上坐着。韩程发现我不对劲儿了，就扭头歪着脑袋看低着头坐着不动弹的我。随后他就问我，“怎么了你？”我不说话。“纸条儿上写得什么呀？”我还不说话。

　　他只好从书包里取了一片白箭的口香糖，隔着锡箔纸，把一整片口香糖对半儿掰开，往我桌子上放了半片儿，“就一片儿了，咱俩对半儿分。”他看我反应，就说：“怎么了，没良心的，是今儿打死都不打算理我了？”他把我桌子上的半片儿口香糖拿回去，把纸剥开，递我嘴前头。

　　“张嘴。”他说，我只好张嘴，吃他塞给我的糖。他把纸条从我手上拿回去，我微微扭头，看着他。我看见他捏着纸条看了看，随后噗嗤一声笑出来，笑的同时，那张纸条被他毫不留情的揉成团儿了。他玩味似的看着我，“问你不说话，就因为这个？”他冲我晃晃手里的纸团儿，“啧，瞧瞧你这点儿出息，还跟我有情绪了。”说完，他面向垃圾角，把那团儿纸扔得老远。

　　“武钰，你看我。”他说，于是我就看着他。
　　“怎么又哭上了，我说，你那眼泪能不能值钱点儿？”他笑眯眯看着我说。

　　我当时也没啥，就是感觉心里特别委屈。自己喜欢的，被别人喜欢了，原来是这种糙淡的感觉。我也从来还没意识到，原来我对他那种喜欢，已经到了这种程度……什么程度？我也说不来。我还没从郭娇给韩程的表白里缓过神儿，就看见韩程朝我做了一个“鄙视”的手势。“武钰，你这样儿，我鄙视你。特别，鄙视。”他说。随后，又好像在自言自语一样，“我真是不懂你们成天都在想什么。”

　　讲台上的老班说话了，他看了一下成绩排名单，说是要分座位。“第一名，韩程，第二名郭娇……韩程同学，你一会儿搬到第一排来，和郭娇同学同桌。”

　　我隐约着听见同学们中间传来议论声，但到底是在议论什么，我不知道。这时候，我就听韩程放高了声音说：“老师，我不换座位。”老班瞪起眼珠子：“为啥不换？”

　　“老师，您可别说您忘了。咱不是说过吗？只要我能帮武钰提高成绩，就不给换座位了，再说了，这还没到期末呢。”
　　“韩程同学，可规矩就是规矩呀，你再怎么，也不能坏了咱们的规矩吧。”老班那样子，真是难看，瞧瞧他那说话的语气，瞧瞧他那瞪圆圆的眼睛，太让人膈应了。
　　“老师，从下往上数第九个格子，您看看武钰成绩进步了多少。”
　　我看见老班眼睛睁得更大了，我以为他会说韩程几句好，说我几句好。结果呢，他居然说：“武钰同学这个成绩……嗯，那韩程你是同桌，也是第一名，你凭什么能证明她不是抄的？”
　　我万万没想到，老班这一问，会彻底激怒韩程。耳边突然发出一声响，那是韩程拍桌子的声音。他“嗖”的一声站起来：“老师，我可以很负责任地告诉您，就凭我是全班第一，全校第二，就凭我是她同桌。”老班被这一幕惊着了，嘴张开，呆呆望着韩程。

　　“就像刚开学那时候我跟您说的一样，我明白我在干什么，是我明白，我坐在这里的目的，是帮助武钰不让她成为一个团体里最差的那个人，我不想让她因为每次都考倒数第一，不爱学习而被所有人瞧不起。我要让她明白，人和人之间存在激烈竞争，人们争着成为最好的，得到自己想要的，争着打破局限，去走向更大的空间，而每个人，都有这个权利。

　　同样，您不明白您在干什么，是不明白您给她安排雅坐儿，不允许我和她坐同桌，否定她的任何努力，就是在害她，在剥夺她走向更好的权力！”

　　我再也忍不住，再也装不下去了。我哭着拽韩程的校服，让他坐下，让他不要再说了。就那一刻，我突然好想抱韩程，我想亲他，但是我更想大哭一场。原来，他所指的明白自己在干什么，是在帮我。帮不争气，学不进去，整天混吃等死，活在别人脚底下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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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韩程带着我，又一次打了胜仗。我们赢了老班，他还是我的同桌。这是一场战争，我回忆起那段日子，就记着，好像有韩程在的每一场对抗，我们都没输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