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光时代》减却春

5、受伤与殊途

　　昏暗的房间里，一盏微弱的灯撒下淡淡的光。

　　少年躺在床上，伸出双手慢慢地挪动自己的腿，但是很快就累得喘粗气。他干脆撇开手，把身体随意摆在床上，双眼放空地瞪着屋顶的小灯。

　　墙上闪过一道矩形的光路，有人走了进来。

　　“樊黎落，还活着吗？”高昂的声音在狭小的房间里响起。

　　少年眼睛一亮，挣扎着要爬起来，却又因为双腿疼痛到几乎失去知觉而被迫摔了回去。

　　“老师，你来了！”少年露出灿烂的笑颜，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人。

　　李不言看了眼他的情况，在一边的椅子上坐下，翘起二郎腿，神色冷峻地嘲讽，“怎么样？感觉如何啊，我的大将军？”

　　樊黎落见此情形，暗暗地咂舌，把求救的目光投向了另外的两个少年，但是两人无一例外地转过了头，好像什么也没有看到。

　　“你别看致古和世古了。”他站起来走到他的窗前，一脚踩到了他的腿上，把樊黎落疼得龇牙咧嘴却又不敢呼痛，“怎么样，现在知道动弹不了了？那么有本事，你倒是来打我啊？”

　　樊黎落赶紧求饶，“老师，我错了。我再也不会冲动了。”

　　他不这样说倒也罢了，他一这样说，李不言反而更加冷笑，猛地一脚就踹了上去，樊黎落霎时疼得眼泪迸了出来。

　　“不敢了？叫你傻子，你还真把自己当傻子了啊？你倒是想想，你这是第几次了？你真以为你是光都卫呢？”

　　岳致古有些看不下去了，“老师，他的腿已经骨折了，这样下去会伤得更重的。”

　　“不要紧，谁死了都不过一条贱命。”李不言神色淡漠，回头却正对着樊黎落坚韧的目光。

　　“老师！我是很没用，老是让你们替我担心，但是迟早有一天，我一定会成为光都卫的。”樊黎落继续说，“那些坏蛋要抢我们的食物，我能退缩吗？光都卫不就是为了保护大家而存在的吗？如果我害怕，我不能保护阿致和小世，我怎么能成为光都卫。”

　　“说这种傻话，我听了就觉得好笑。”李不言从机械存物空间里拿出一颗药丸，塞进了樊黎落的嘴里。“吃了这个，再躺三四天就差不多了。”

　　“老师，这么珍贵的药……”樊黎落瞪大了眼睛，下意识就想要吐出来，李不言往他脖子上一击，药就囫囵吞了下去。末了李不言嫌弃地看着他，“别那么恶心。”

　　他蹲下身子，伸出左手在他的腿上慢慢地摸索着查看了一番，然后起身，“躺着吧，我先走了。”

　　他把手塞进裤兜，转身就离开了，这边岳致古拍拍弟弟的手，眼神示意他照顾好樊黎落，自己赶紧追了出去，“老师，我送送您。”

　　两个人出了那个狭小的屋子，下了楼梯。

　　李不言看见一个老头在楼梯道守着一个古旧的扫地机器人，他注意到那个老头的手，顿了一下，下意识想问，你的手怎么了？

　　但是随即想起岳致古在自己的身边，再回过神，两人已经上了街道。

　　走了一截路，李不言见岳致古仍旧慢慢地不声不吭地跟着自己，瞥他一眼，“你还跟着我干嘛？”

　　“啊，不……不是。那个……老师，那么珍贵的药，您现在也很难弄到了是不是？”

　　“怎么？这么看不起我？” 李不言讥笑道。

　　“没……没有，我不是那个意思，就……就是……”

　　“放心吧，对我来说，不过是小事。”说实话，在他眼里，流放之地比光都至少落后了两百年吧。他虽然从两百年之后被放逐到两百年之前，但是应有的心性和资源他还是有的。

　　“行了，别跟着我了，回去吧。”

　　“老师，那……我先回去了。”

　　“等下。”

　　“怎么了？”他奇怪地转回头，却见李不言表情严肃地看着他，冷冷地问道，“是谁告诉樊黎落，光都卫是为了保护而存在的？”

　　“不都是这么说吗？”岳致古疑惑道，“再说如果没有光都卫的大家努力地战斗，我们怎么还能在这里好好地生活呢？”

　　李不言诧异，“你觉得你们在很好的生活？”

　　“是啊。”岳致古愣愣地张开口，却还是把自己心里所思所想全部说了出来，“我们都没有能够为光都做些什么，我们就能够很和平地生活在这里。比起太阳刚刚不发光的那一个世纪，所有人都在战斗，每一天每一天，人类都在不停地死去。要面对那么多的危险，随时随地都可能因为各种事情死去。我觉得我们现在是最棒的时代呢。”说完他露出了很真诚而开怀的笑容。

　　李不言眼睛里闪过一丝悲哀。这时一个人从街边走了过来，从岳致古的背后转出来，他的眼睛直直地对上李不言的目光，搅出一抹僵硬的笑，“我想我们其实不过是在地狱里苟延残喘罢了。”

　　“小世，你怎么来了？”岳致古很诧异地看着身边的人，随即意识到他说了什么，“小世，你的话是什么意思？”

　　岳世古顿了顿，意识到了什么，脸上表情乍变，忽的有些悲伤地低下头，“那个人就那么死了吗？我杀的？”

　　岳致古一愣，有些慌乱地安慰他，“小世，这个事情不能怪你，你也是为了救黎落啊。”

　　说完这话，他心里反而松了一口气，小世就是因为太在意这件事，才会说出很奇怪的话吧。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话题已经被生硬地转移了。

　　李不言一直看着他，这时迈步走到了他的面前。

　　岳世古愣愣地看着李不言伸到了自己面前的手，“老师，这是枪？”

　　“收下吧。”

　　“这个……”

　　“下次遇到危险，一枪杀了他。并且，如果樊黎落以后还这样任性而为，你也可以用这把枪让他再也不能乱来。”

　　“……”岳致古的心扑通扑通地跳跃了起来，他看见岳世古把那把枪拿起来，收进了自己的机械收纳匣子，毫不犹豫也毫不见怯。

　　“我知道了，老师。我会好好使用它的。”

　　看着眼前人的笑容，李不言缩回手，“子弹没有多少，想要更多的子弹，就自己去弄吧。这把枪是你的，你可以随意使用，我不会再过问了。”

　　“哥哥，我们回去吧。”他对着李不言鞠了一躬，然后拉着致古回去。

　　“小世，那把枪……”

　　“哥哥，你不要担心了，我不是小孩子了，我不会不知道怎么处理的。”岳世古笑着眨了眨眼。

　　“好吧。”岳致古瘪嘴，咽了口唾沫，“世古，你刚刚为什么这么说？”

　　岳世古足下一顿，斜他一眼，结果还是要问那句话吗？

　　他看着天空，伸出手去，在空中展开，城市里，一点点散光从黑暗中来，“哥哥，你知道咱们现在居住的地方叫什么吗？”

　　“残损之城啊。”他连忙解释道，“这只是因为城里的大家身体都不好。”

　　“那你知道吗？残损之城实际上被光都的居民称作流放之地？”他低头，“你难道认为，假如残损之城出现了危险，所谓的光都卫真的会来努力地拯救我们吗？我们只是垃圾，这座城市其实是光都堆积废物的地方，垃圾并不被重视，反而只是负担。而垃圾场则随时可以更换。”

　　最后他厉声道，“哥哥，别天真了，不要把别人的施舍当做自己生活的全部。”

　　岳致古愣在了原地，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跟了上去，“啊……小世，你等等我。”

　　两个人一路回去，岳世古先进门，随即就惊讶地问道，“你在干什么？”

　　听到了屋子里岳世古惊讶的声音，岳致古赶紧跟了进去，正看见樊黎落一脸尴尬又小心地把自己从墙上扒下来，赶紧上去帮他慢慢地躺回床上。

　　“你腿骨折了！你知道吗？你竟然在倒立？”

　　“咳……阿致，你别生气嘛。我就是觉得我的手好好的，这种超出身体必要条件的躺着休息很浪费时间啊，如果不锻练身体也会跟着变懒散的……”

　　岳致古还想说什么，岳世古却拦住了他，他一脸骄傲地取出那把枪，“看这是什么？”

　　“枪！小世！你哪里来的枪？”樊黎落两眼放光，拿着那把枪翻来覆去地看，好像捧着什么稀世珍宝一样。

　　“老师送的。哈哈哈，羡慕吧？”

　　“啊？只送给你一个人吗？”

　　“是的哦。”岳世古答道。

　　樊黎落跟着很遗憾地叹气，“超级羡慕啊！”

　　“别看了，是我的枪。”岳世古把那枪拿回来。

　　樊黎落不高兴地嘟嘴撒娇，“小气！小世，让我再看一会儿嘛。”

　　岳世古见此便一直嬉笑着举着那枪逗他去抢，突地他停下了手，举着那枪抵上了樊黎落的额头。

　　岳致古吓得心脏一瞬间差些骤停了。

　　樊黎落不解地看着他，“小世你干什么？”

　　岳世古眯眼笑着，“老师把这枪给我的时候说，如果你再不听话的话，我可以就这样，一枪崩了你。”

　　“……”

　　樊黎落也不笑了，他伸手把那枪轻轻地推开，露出明亮的双眸与岳世古对视，“小世，如果是你，如果是这把枪，我觉得完全可以，我甚至很开心。”

　　“这样就死了岂不是很可惜？”岳世古把枪收回去，然后笑着按着他的双肩，手上稍稍用力让他躺回去，“以后你就理智一点儿吧。”

　　“就是啊，但凡听人一句劝，也不用白受罪。”岳世古的心还在剧烈地跳着，他勉强笑着，上去替樊黎落掩了掩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