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1、重逢与再见 ...
-
埋在颈部的芯片被取下,傅莳萝痴痴地摸着自己的脖子,经历了撕心裂肺的痛之后,竟然只剩下虚妄。
她喘了口气,揩去了满脸不知何时淌下的泪,对有一得郑重地道了一声“多谢”,只是看过去的神情里却不自觉地多了一分探寻。
有一得漫不经心地道,“你们光都根基尚薄,能取出这芯片的天下人多了。”
傅莳萝不相信地笑了笑,“不论如何,多谢你冒着生命危险救我。”
有一得:“???”
“怎么?你不知道吗?让我想想,这芯片可以操控主体,也可以自动毁灭。不管那一边,假设你做得不好,可不就是生命危险?”
“……你快点走吧,看着就觉得害怕。”有一得开始下逐客令了,傅莳萝一笑,率性就出去了,那芯片也不向他寻回了。
方修节还在外面等着,眉头演出几道褶皱,傅莳萝恍惚想起,自己神志不清之际似乎号哭了。
“方修……呃,族长,我们结束了,你去找他吧。”
傅莳萝这样说,可是脚下却不动;方修节听见她说,也并没有进去找有一得的意思。
傅莳萝道,“果然还是担心我吧?”
方修节不吭气,傅莳萝就递过手,“一起走走?”
方修节无视了她的手,直接向前走了。傅莳萝跟了上去,却是一路无话。
最后傅莳萝仿若自言自语一般说道,“想想活了几十年的这个世界,可不仅仅是一个没有阳光的世界,它也并没有颜色,没有鲜花和赞美,没有温暖和友爱。有时候甚至会让你怀疑,你竟然活生生地生活在这个世界。你说是吗?”
“不管落到什么样的世界,那都是各自的命,不都是要好好活的。”
“确实如此。譬如我,便从未认真活过,直到离开那个地方……那时候我就决定,哪怕只能再活几个月,也要痛痛快快潇洒自在地为自己活一次。”
“……”
“我小时候意外在光都看到了一些影像记录,那里面有蓝天白云,有朝霞晚风,有青山绿水……从那以后我就不会生活了。我的伙伴他们总是告诉我,世界并没有光,以后也不会有了。我就想着罢了罢了,我总该寻找到自己的光。”
“既是要寻找自己的光,囿于一地又怎么找得到?”方修节瞥了她一眼,只觉得好像有满腹的话,比如,我比你大很多,我看得多,你不要轻易就把自己一辈子绑缚上;比如你本该更加自由,不要让一族的责任使你不得动弹。只是这一切却不知从何说起,最终只能变成了心底的一声长叹。
她定定地看着方修节,“我只是个不进不退,不求不舍的普通人。我这一辈子,不愿意沾染那些纷争、喧扰。可是之前这二十余年的日子,每一天我的生活都是刀光剑影,这之后的二十年、四十年,想必也不会例外。但是说到底,我不过是只求一个安身之地,每日里沾染几分光入梦罢了。”
“方修节,我不喜欢战斗,但我不害怕战斗;我不追求名利,但我不拒绝名利。你这暗族可收留万千旅人,为何又不能多我一个呢?我既然来这世间一趟,你就不能让我看看光吗?”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温和平静,那眸子里的神情向往,仿佛目睹着自己的光。
方修节啐了一口,暴躁道,“谁又赶你走了?!”
“……”傅莳萝怔怔,突地露出满足笑意,对着他略俯一俯身,“多谢。”
二人又陷入了一阵诡异的尴尬,正此时有人过来找到方修节,替他们解了围。方修节便顺势道,“你回去吧,我去忙了。”
傅莳萝转身欲走,却听见82号光都的话语,便又转身走了回去。方修节见了她,心里生出几分躁郁,但仍然耐心解释道,“前次替光都作战,他们来送报酬,你还不快去躲着。”
“……是……呃……来了很多人吗?不知道往哪里躲比较好?”
“就一个人。”那来人立刻道。
“一个人?”方修节诧异,一个人怎么能带来那么多报酬?且不说那些东西是多大的压力,就是常言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也够瞧了。
傅莳萝眼里却闪过精芒,“定然是离歌!”她立刻恳求,“让我一起去吧!”
“是什么人?”
“哎呀,你与82光都为邻,难道还不知道它的守护战神吗?”
方修节难得地迟疑,“未必一定是她,你先在后面躲着,确定了再说。我去看看。”
“好。”
*
密集的房屋延展开去,浓浓的烟火气息遍布其间,族人各司其职,各尽其责,愉快地做着自己的工作。没有她之前去过的暗族那种肃杀之气,扰扰人声,以战斗为乐的氛围,这里就像隐族一样平和从容,但是这又是以强大的战斗力为底气的。樊篱从进入族中来就觉得,这里很像人间市的感觉。
她按照守卫所说,站在原地耐心等待,不知觉间已经有很多人遥遥地望着她了。许是知道她的来意,已经没有了一开始的恶意,只是好奇地看着。
过了一会儿,方修节就到了面前,他打量着眼前这个不大的姑娘,一眼就认出了樊篱的模样。他道,“离歌大人。”
樊篱拿出东西递给他,“请清点。”
方修节仔细地清点了,樊篱见他没有异议,便欲要走,方修节心念傅莳萝连忙拦住了她,“离歌大人进来族中走走吗?住上几日。”
樊篱驻足,道,“我很乐意在贵地看看,有劳了。”言外之意,住是不可能了,当然方修节也就是那么一说。
方修节领着她在族中四处散步,有族人看见他们,还会过来说话,送上一些东西。樊篱一概不要,也不言语。方修节素来性子粗犷,见她显然是不怎么说话的,只能没话找话,仿佛拳头打在棉花里,他便开始想着傅莳萝怎么还不过来。
“你们为什么不建造光都呢?”
“啊?”方修节正在出神,没想到樊篱却突然开始问他,便反问她,“为什么这么问?”
“青族有那个实力。”
方修节道,“我们有城市有光也有军队,也并不比你们的光都差什么,只差一个乌龟壳。哈哈,乌龟壳虽然很好,但是还是乌龟壳啊。我还瞧不上。”
“……”
“呃。”方修节正想着傅莳萝怎么还不来,一回头正看见傅莳萝走来,他正打算叫樊篱,却见她早已经看过去了。
“离歌。”能够再次见到樊篱,傅莳萝是真的开心的。
“嗯……”
“离歌,这么冷漠吗?”傅莳萝笑着调侃。
“没有。”她认真地看了看她,道,“我很为你高兴。”
傅莳萝拉住她的手,“离歌,我以后就会在这里呆下去了。”
闻言,樊篱看向了方修节,猛然被她的目光捕获,方修节尴尬地咳嗽了一声,避开了视线。樊篱没有深追,只是道,“这里很好。”
“你就在这里多住几天吧。”傅莳萝只顾拉着她走,“你出来有找我吗?”
“……”樊篱诡异地顿了顿。
傅莳萝:“……”扎心了。
“是城主阁下让我把这次帮忙的暗族的报酬尽数送去,时间有限,还要早日回去。”
“我就知道,亏得还期望你会担心我呢。那么,还有几家?”
“这是最后一家。”
“还有多少时间?”
“五天。”
樊篱默了默道,“那日打扫战场不见你……”
“别介意,离歌,我只是开玩笑而已,你已经帮我很多了,我知道你不容易。”她笑道,“这次我想让你见一个人。”
“季疏篱吗?”
“……你怎么知道?”
樊篱不语,傅莳萝反倒赞叹,“离歌,你实在是聪明得过分了。”
季疏篱想过或许有一天会遇见那个接替自己的人,只是没有想到会那么快就见到。她与花赠卿本来聊天,骤然见以傅莳萝领头一行人过来,诧异之下也只好坦然面对了。
季疏篱先与方修节打过招呼,见他满脸不耐,心知方修节忧心傅莳萝,他不能完全信任樊篱,毕竟如今傅樊二人立场已然不同。但是季疏篱见此只觉得好笑,这就拿她没办法了,日子还长着呢。
“樊篱?”
“嗯。”樊篱微微俯身,季疏篱连忙把她扶住,“哎呀,别这样,看着你,我都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你呢,心情复杂。”
樊篱心里不解,正想问为什么,又觉得不对,便只能缄默。反观季疏篱,她很恳切地道,“樊篱,不知道你是怎么看待我的呢?”
樊篱想了想,“谢谢您赋予了我名字。”又说,“李成蹊曾经告诉我,名字于人是很重要的。”
出乎意料的答案让众人皆是一懵,谁能想到樊篱心里竟然是这样想的,看她神色也不像作假。
“名字确实重要,但是你的名字并不好!她潇洒地跟着自己的丈夫走了,你却代替她在那里拼命战斗!你根本不懂!否则那个李成蹊又为什么还要给你取一个名字呢。”
另一个声音插进来,有一得突然出现,他站在那里,眼睛死死地咬住樊篱,因为赶来太急,又说了这一通话,还有些气喘。樊篱仿佛没有听见他的话,而是半抬起手,“你……看上去很累……”
有一得飞快上前,抓住她的手,凑到嘴边轻吻,然后低下额头蹭着她的手。感觉到指尖的湿意,樊篱觉得心里微微颤了颤。
樊篱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也不是很明白有一得的表现,想了想找话道,“你还活着?”
众人:“……”
傅莳萝简直无语问苍天,虽然眼前事情确实出乎意料吧,但是小离歌你为什么要说这种注孤生的话?
“……你在咒我吧?你是在咒我吧?”有一得上下瞧着她,很怂地咽了口唾沫,然后鼓起勇气上前,紧紧地抱住她,又在她的颈间蹭了蹭,“作为交换,让我抱一会儿,我想你想疯了。”
从遇见开始,他的世界就围着她转动;从分开开始,他的心就随着她走了。
他告诉自己,这不是他,这不应该是他。这一两个月的时间,他学着像曾经一样一个人生活,就像小孩子一样,重新起步。他去接任务,去和别人一起寻找能源,他去战斗,他行走四方。
可是他的脑海里,每一天每一天地想她。他不住地立在远方,眺望84号的方向,想象她在做什么。她是他看得见的战场上的明黄光芒,她是他看不见的高墙中的困笼异兽。
直到有人告诉他,樊篱来了,他连飞行器也忘记了。欣喜若狂,一路飞奔而来,如狡兔,如箭雨。直到看见她的那一刻,他才知道他的等待结束了,同时他也知道了,他再也容不下这种等待。
有一得拽住樊篱的手,左看右看,“是不是瘦了?有没有?不对不对,你受伤了?”
樊篱没有应话,傅莳萝却插话了,“我明白了,她不见的那段日子,是跟一得你在一起喽。你不知道光都的规矩,但凡有违背光都规则的人,被抓回去,该死的就让他死得万分痛苦,不该死的就要让她去死门关上走一遭。尤其是离歌这种身份,自然不会轻饶。”
“啧!”有一得露出不悦的神情。
樊篱松开他的手,牵着他的衣摆,很认真地问,“你有多久没有洗澡换衣服了?”
“……”
“……是啊,多久了呢?哈……哈。”多久了?!有一得闪着眼睛,脚开始心虚地往后挪。
樊篱弯腰,拍了拍自己的衣服,感觉到这明显的嫌弃,有一得表示非常想哭。他赶紧抓住樊篱的手,制止了她的动作,可怜巴巴地看着她,别这样嘛。
“我去洗澡,这就去,我只是一不小心忘记了,你要相信我。”说着他拽着她就走。
“为什么?”樊篱茫然地看着他的手,又回头看傅莳萝他们。
“万一我洗个澡回来你就不见了呢?那我血亏。大姐,离歌大人,小阿无,求您可怜可怜我吧,我太难了!”
“……”樊篱没有挣开手了,她一边随他走着,一边想了想问,“方族长是你亲哥哥吧?”
有一得开始抬头看天。
“你到底有几句话是真的?”
“……咳咳,别纠结这种小事了,阿无,这段时间我没有闲着哦,我给你准备了几份大礼!真的真的!”
“……”
“等我绕绕思路,阿无,你以为我死了?是不是?那你有没有为我哭一哭?这么长时间你有没有念念我?”
“念是什么?”
“行叭,念就是老子每天想你想到睡不着。”
“我不是H影像。”
“???再换个话题,那你怎么会以为我死了?你是不是去找我了?”
见终于掰回一成,有一得表示很得意很开心很痛快,然后就听到樊篱道,“李不言曾经告诉我,话多的人往往不太长命。”
“……”太扎心了。
见那两个人离去,傅莳萝终于噗嗤笑了,直笑得岔气,才拍着方修节的肩膀道,“太惨了,养了这么大的弟弟就这么没了。”
“你怎么说得老子很在乎那个混蛋一样,他死了老子都懒得收尸。”
“行行行,我不对你们兄弟感情表示什么,”她笑着眯了眼睛,“不过我二十年来,第一次看见这样的离歌,实在是太开心了。”
说着她又生出几分惆怅,“若是成蹊能看见就好了。但是如果让不言看见了,噗哈。”她的惆怅一卷成空,又变成了开怀的笑意。
方修节第一次看见她这样痛快地笑,本来不耐烦的脸也不知觉带上了笑容,他为打扰而对季疏篱夫妇道了个歉,就领着傅莳萝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