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做人了》汤雪沃

148、罪无可恕

　　夜雨连明，应止玥再次见到一池落絮的时候，还以为现代的世界只是一场幻觉。

　　但在看到腰间发烫的五刑玉时，她摩挲片刻，露出个甜蜜的笑涡。

　　不知不觉间，五刑玉的第五个口已过，应止玥练成了。

　　——她很记仇的，之所以那么轻松地放过冒乐，还帮了对方一把，当然是因为自己获得了超额的回报。

　　庭院被细雨涓洗而过，里面坐着的人看起来也尤为清净。

　　应止玥慢吞吞看了他一会儿。

　　很遗憾，在她眼里，他依旧还是很有意思，便也不再挣扎，“陆雪殊，我可以活过来，但你要如实回答我的问题。”

　　天底下，大概也只有应止玥会理所应当地以“活过来”为条件威胁人了。

　　陆雪殊予以回视。

　　她徐徐划过他的颈子，十分好奇，“你是怎么认出我来的啊？”

　　前世——应止玥的意思是，在她变成鬼的那个世界里，陆雪殊会认出她来很正常，毕竟她也没遮掩过。

　　可是在这条时间线里，她的外貌、声音、皮肤、身份，甚至是行为举止，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说句难听的，打着灯笼都找不出来她是谁。

　　应止玥自己都认不出来自己，真的搞不懂他是怎么看出来的。

　　大小姐是很认真的，却不防陆雪殊笑出了声。

　　他一副乐不可支的摸样，摇摇头，不明白她怎么会问出这样简单的问题。

　　“你最好看啊，没有比你更好看的存在了。”

　　应止玥微微睁大了眼眸，雨水也像是被锁在这庭幽静中，她在他黑色的眼瞳中看到自己。

　　陆雪殊很了解她，可与此相印证的，她也很了解陆雪殊。

　　他没有说谎。

　　“你……”应止玥想说些什么，却讲不出，最后只能总结，“你的审美大有问题。”

　　陆雪殊并不赞同。

　　她哼笑一声，倒没再附加问题，原本深黑柔顺的发丝披散下来，像是蛛网一般笼罩在纤细的肩背处，几绺发扫过他的手，很细微的痒意。

　　应止玥换回了原来的身体，只觉得有点疲惫，刚想转身，悬浮在他脖颈的手却被倏地按住。

　　陆雪殊坦然看着她，“你答应过我的。”

　　她这下觉得陆雪殊可能是没睡醒，脑子糊涂了。那颗朱色的小痣对陆雪殊百害而无一利，甚至于应止玥倘若哪天抽疯，这一秒想他死都不需要等到下一秒。

　　应止玥现在蛮喜欢他的，五刑玉又多了条可以随时穿越回现代的口子，她觉得生活也还是有点乐子，暂时不想打打杀杀。

　　他神态自如，平静得像是峡口无声溅落的雪沫，“你不是很清楚这一点吗？离开你，我是没办法活下去的。”

　　浮云处处，遮蔽了这近乎察觉不出的短暂日光。

　　这种感情很病态，也很不健康，是雅致的钩吻，植株秀丽，但结不出汁水丰沛的果，再怎么穷尽心力去栽培，去遮掩，去浇灌，也只能吻到甜蜜的毒液。

　　两个人都很清楚地察觉到了这件事。

　　她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微微仰起头，承诺他，“知道了，在我死掉之前，会先杀了你的。”

　　阳光窸窣温暖，雪沫似的雾气和水化开，渐渐落到池底。

　　远处望不到的山坡灌木中，黄色的花朵抽出新叶，朦胧在冥冥细雨里。

　　纵不能多，又不肯无。

　　-

　　应止玥递折子去了趟皇宫，在宫男的引领下，看到了于双娣。

　　夜幕降临，皇宫内灯火通明，金碧辉煌的宫殿在烛光的映照下泛着流光。风吹过红漆雕花的窗棂，带来一阵阵清凉的夜风，拂动着纱帐和帘幔，也拂过正在以唇给于双娣哺酒的面首。

　　于双娣身着一袭华丽的锦缎长裙，绣着繁复的金丝花纹，衣袖宽大，显得高贵而典雅。她斜倚在软垫上，眼波流转，眉目含情，笑意盈盈地看着身边的争奇斗艳的男人们。

　　看到应止玥来，于双娣醉意朦胧地盯了一会儿，随即嫌弃道：“你不是我的双娣妹妹，她人呢？”

　　应止玥去繁就简，给她大概讲了一下。

　　大概是因为于双娣也不是正常人，是个僵尸祖宗来着，对这些夺舍的事也接受良好，唉声叹气地嫌弃道：“我果然看了你就烦，还是冒乐品味好，和我相似。”

　　应止玥给自己斟了杯酒，没搭理她，“听贞静说，你痛心先皇的离去，每日郁郁寡欢，让我来劝慰一下你。”

　　看到跪坐着给于双娣捶腿的俊美面首，她实在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劝。

　　“可不是，我都快伤心死了。”于双娣示意酒壶空了，让宫男给她再续上，边打了个小小的酒嗝，“你说我身边的这些男人？都是庸脂俗粉，聊着解闷罢了。再多的男人，也填补不上黄郎在我心里的空缺，你懂不懂永失吾爱？就算是每月供上的荔枝、晌午的清烧鹿筋和刚才加的樱桃肉也填补不了。我只能用公文和战场来麻痹自己。我的心里，空落落的，就像是被扯开了一个口子，里面在呼呼的灌风！”

　　应止玥瞥了她一眼，“你确定不是因为你的前襟被你自己扯坏了吗？”

　　于双娣：“……对哦，我说怎么烧了煤炭还这么冷？来人，更衣！”

　　离开于双娣的宫殿后，她走向高楼的凭栏处。

　　最近是雨季，乌压压的云衔走翠鸟，琳琅雨声彻响在寒更中，阴雨之外是更加广阔的天空，可以囊括比这个时代更久远的未来。

　　就如太阳东升西落，人类会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人间也要受天道所束缚。

　　只是不比太阳，人世间的准则要更为缥缈：既会法理森严高居庙堂之上，又口耳相传散落于乡野民间；自成一套逻辑的同时，又二律背反。

　　她不能抛头露面出家门玩耍，一点都不像个文雅的女孩子。
　　她不能宅居在家不喜欢社交，孤僻的女人没人喜欢。

　　她不能穿裤子，像个野小子。
　　她不能穿裙子，蓄意勾引男人。

　　她不能素面朝天，不礼貌。
　　她不能精心打理容貌，不要脸。

　　她不能太胖，没人要。
　　她不能太瘦，像竹竿。

　　她不能大字不识，乡野村妇上不得台面。
　　她不能饱读诗书，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没有用。

　　她不能依赖人，形如菟丝花只靠男人养。
　　她不能独立，女强人比博士还可怕。

　　她不能恋爱。
　　她不能不结婚。

　　她不能不生孩子。
　　她不能和男朋友发生关系。

　　她不能爱钱爱权爱自己。
　　她不能只顾自己开心玩乐。

　　她不能做独生女，不然怎么传宗接代。
　　她不能孑然一身，不然怎么传宗接代。

　　雨水形如一根根锐利的钢针，敲击在应止玥单薄的脊背上，束缚成不太舒服，可生来似乎本就要不舒服的隐形痛楚中。

　　细密的雨丝被攥在手里，不可察觉的麻和痛。

　　在世俗眼光里，她是无可饶恕的罪人。

　　应止玥抬起手，那些水珠顺着她掌心的纹路徐徐下滑，随即挥落了它。

　　可她不由世俗审判。

作者有话说

　　为了这章醋，包了快60万字的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