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顾旧岁徒剩悔》漫天星子雨如酥

11、当年

　　困守冰原的一月余八天，大军终于向着东边进发了。那天风雪格外大，聂远从来没见过那么大的大雪，他们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雪地里行进。
　　当日正午就到达了，断崖上的冰凌就像水晶一样剔透，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这仿佛就是通向生的希望之梯，在一成不变的冰原里显得格外美丽有如神迹。
　　有些畏高的，下面的兵偶尔就推一把，笑骂：\'\'看你那怂样，小心别摔了。\'\'
　　就算是训练有素的军队，在饿了这么多天的情况下爬下这个不算太高太陡的断崖也颇费力，整队人马足足花了半天，在太阳下山前没有折损全部到达崖底，只要再往南走上一天，就是平城北郊了!
　　每个人脸色发黄，手脚都有些虚软，但是脸上都是劫后余生的欣喜。
　　将军决定当晚先修整一天，驻扎的营地传出许久未见的欢歌笑语。
　　声语间歇，所有人沉沉进入梦乡，梦里有娘亲做的老鸭汤，有站在村口娇俏的媳妇。
　　夜色更深，连守夜的小兵都支架不住眼皮要睡去。
　　变故横生，在这冰原的夜里，马蹄声自北而来，所有人都被地面的振动惊醒了。
　　\'\'有突袭！！！有突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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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聂远醒来就看见那个向来腼腆，说话声音小如蝇的小胖子用他此生最为洪亮的声音嘶吼着，却被北军一下子割下了头颅，鲜血飞洒，小胖头颅滚在了他的脚边，双目圆睁。
　　聂远心里狠狠一震，顿时眼睛变得血红。
　　提起长枪和所有人一起厮杀起来。
　　温将军和兰夫人冲在最前头，他们的武艺最好，配合天衣无缝，长枪挥舞。
　　时间突然变得很沉重，夜色黏黏糊糊地好像粘在周身。
　　这个混战持续了很久很久，或许知道最终的命运，所有人都凶狠的就像阿蛮狼，要狠狠咬下对方的一块肉。
　　聂远看见炊事兵，那个今年刚娶了媳妇的三子，半个身子都给削掉，肠子流了一地，却拼着最后一口气把刀戳进敌人的心窝子。
　　但是，一个月没吃饱的兵，再怎么凶狠，也只是末路穷途。
　　渐渐地，身边的伙伴越来越少，地上堆积的尸体越来越多，在风雪中很快就僵硬清灰了。
　　血溅在脸上，身上，有一种奇妙的热气，聂远杀的麻木了，手臂都要抬不起来了。
　　突然，一声马鸣。
　　温将军把兰夫人抬到马上，长枪狠狠一戳马屁股，马吃痛，狠狠往前疾驰着。
　　兰夫人挣扎着回头，似乎想对温将军说些什么，神色愤怒，聂远隐隐约约听到了\'\'滚\'\'\'\'老娘\'\'\'\'温子许你这蠢货!\'\'
　　温子许看着熹微中远去的妻子，恍惚了一瞬，然后转头又同敌军厮杀。
　　阿羽，对不起。
　　这场战役持续了很久，冰原通透的旭日即将普照这片被血玷污了的纯白大地。北军现在也很头疼，本来以为他们现在饥肠辘辘，爬下断崖，虚弱得很，没想到还能这样不怕死地打。
　　擒王为上。
　　北军在南方埋伏的军队把兰羽带回来了。
　　温子许看见了无声息垂着头的兰羽，目眦欲裂。手下动作愈发狠厉，要杀出重围。
　　北国秦丞相在北国军的重重保护下逼近温子许，笑意盈盈道，“温将军，只要你自刎于此，我就将贵夫人放回平城。”
　　“我呸，别信他的屁话。”兰羽一口血沫涂在秦丞相做作的脸上。
　　深深看了一眼自己的此生挚爱，似乎要把他的容貌描摹进心底，来世再寻他，兰羽用尽最后力气拔剑，狠狠扎进自己的胸口。
　　不过片刻，她就瘫软下去，血流了一地，就像在冰原上盛开的业火红莲，灼伤了温子许的眼睛。
　　秦丞相冷不防被热血溅到，嫌恶地踢开蓝羽，但是眼神触及那狰狞的目光，还是给吓了一跳。
　　当时聂远被敌军掀翻在地，几近昏厥，而后身上又有一具具尸体堆叠起来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意识渐渐下沉到黑暗的空间，身体的热量在极速流失。
　　“阿羽！”温子许流着泪，劈砍着，嘶喊着妻子的名字，要杀到她身边去。
　　聂远从来没有听过这么凄厉的哀鸣，他颤巍巍立起手上的长枪想要起来冲到将军旁边，但是实在脱不出身来。
　　透过上面重重叠叠垂下的战袍，眼前的一切都像是慢放，英勇而悲凄。温将军在这种情势下，凭一己之力诛杀敌军几十人。
　　温将军本来已经在强弩之末，但是奇迹般的一点突破秦丞相的保护圈，他的手臂和大腿都给砍出一道道深可见骨的伤痕，正在汩汩往外冒着血。
　　“废物，冷着干什么，放箭！”眼看着那个浴血的男人就要杀到眼前，秦丞相对断崖上一小队北军气急败坏地吩咐。他们拉弓对准将军。
　　聂远看见那个北国的神射手赫连金也在其中。
　　闪躲不及，浑身已经插满箭的将军在赫连金一击击中心脏。
　　心神震荡下，聂远浑身颤抖，吐血晕了过去。

　　温子许眼看轰然跪下，他撑着长枪在冰面上缓慢移动着，不知是尖锐的刺啦声还是面前这人间至哀，他们都没与再出手了，北军知道，这个威慑他们多年的战神和他的妻子，终将埋骨在这冰原。
　　那个血肉模糊的高大人影，终于挪到了他的夫人旁边。
　　温子许抱着冰冷僵直的尸体，眼里有血泪留下，眼前的大红，让他恍惚想起了初见之时兰羽一身火红的骑装，在马上大大方方地打量他。然后变成成亲时家里到处装点的大红布绸，慢慢地，是如乔出生府里准备的一筐筐红鸡蛋红花生……
　　对不起，阿羽如乔，我这辈子无愧君主，无愧百姓，但是最愧对你们，没能给你们一个平安喜乐的家。
　　阿羽，黄泉路上等等我，如果有来世，就做一对平凡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