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饥荒]再也不要饿肚子》山间一寺

29、沃拓克斯是个小恶魔

　　那个晚上，沙铫总在想，失去记忆的麦斯威尔在等待黑暗的时候，等待的究竟是什么呢？是望梅止渴还是镜花水月？是希望还是绝望？
　　故事不长，但是麦斯威尔讲了很久，沙铫什么都明白了。这个小岛原本不该有这么多的战战兢兢与危险重重，但是暗影需要献祭，需要养分。所以各种各样的威胁充斥其间，也只是为了让被囚禁的人一次次在生死间徘徊，好供养那些恶心的怪物。
　　暗影魔法是那么神奇，能让已经死亡的人的灵魂也被禁锢。沃尔夫冈、薇格芙德和韦斯，原本应当归于天地的灵魂又被迫重新遭受折磨。没人有自由，大家都是玩物，是囿于笼中的食物。

　　沙铫提了一盏灯，默默地离开了。麦斯威尔嘶哑的声音像一把利剑，戳进他的身体里，浑身都疼。他不敢再听下去，愤怒、无力、愧疚，为什么要用那样残忍的方式让麦斯威尔恢复记忆。沙铫甚至想，如果麦斯威尔什么都不记得，或许是更好的结局，总好过现在这样自我厌弃。
　　沙铫提着灯来到海边，坐下来，双手环膝。灯光照出一小方天地，但周围是更浓重的，更无边无际的黑暗。沙铫伸手，让指尖进入黑暗的领域——那里藏着什么，那么阴冷、可怖又无可逃避。
　　沙铫想起第一天进入小岛，那个第一次经历死亡的夜晚。风声和花香，黏腻浓郁，那么香的味道，是不是查理的香水？还是说仅仅为了遮掩腐烂的恶臭？

　　身后有窸窣的声音，越走越近，一团暖色的光从背后拥过来，威尔逊坐在了沙铫身边。
　　“你还好吗，沙沙？”
　　“威尔……”沙铫疲惫地把头埋下去，声音闷闷的，“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麦斯威尔，是我的计划让他……我觉得很抱歉。”
　　威尔逊握住沙铫垂在膝旁的手，无奈地笑了笑，“沙沙，我似乎总在和你说，这不是你的错。你是个太在意别人的人，可是我们总得先为自己而活，对吗？我们无法预知未来，只能做出当下看来最好的选择。以后怎么样，自有以后的我们去担心烦恼。沙沙，别为了过去折磨自己，也别为了未来惩罚自己。”
　　“你说……麦斯威尔会恨我们吗？”
　　“他如果是个聪明人，就该明白就算再痛苦，也该清醒地活着。”
　　沙铫抬头看着威尔逊，“威尔，薇可夫人告诉我，世界的真相往往比我们想象的残酷，但是如果有人陪着的话，就会容易一些。”
　　威尔逊的眼睛里有沙铫的倒影，也有坚定的神色，“我会陪着你。”
　　“你会后悔吗？”
　　“我不后悔，你不后悔，我就不后悔。”

　　麦斯威尔至少证明了储存了灵魂碎片的救赎之心真的可以使人恢复记忆。有了前车之鉴，众人商量后决定还是不要所有人一起去恢复记忆了，否则场面很有可能会变成所有人抱头痛哭，整个部落情绪崩溃的样子。
　　争执来争执去，第一批去往绚丽之门的人员名单决定下来是薇可夫人、沙铫和威尔逊。近几天反复出远门，沙铫收拾行装驾轻就熟，利落带了热能石和足够的食物，和麦斯威尔表达了歉意就出发了。
　　虽然麦斯威尔什么回话都没有，不知道是接受了还是没接受。
　　最近部落的大事一件接着一件，大家都过得不知今夕何夕，居然连天气已经没那么热了也没发觉。沙铫走在路上才恍惚想起，也许快要到秋天了吧。
　　听了麦斯威尔的故事，大家多多少少都会有些情绪低落。谁能知道自己丢失的记忆里埋藏的是幸运还是不幸，或者是另一个像麦斯威尔一样的噩梦。沙铫一路无言，只有眼睛里偶尔透出来的无措和悲伤，让人心疼。
　　夜色沉沉，更深露重，三个人甚至等不到天亮，就匆忙赶路。在正要走到绚丽之门的时候，正赶上天光乍破，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新朋友进入世界。”

　　沙铫愣了愣，身边威尔逊说：“居然已经到秋天了……”
　　沙铫这才想起来，每年的春季与秋季的第一天，都会有一个新人进入小岛，在绚丽之门下醒来。“我们……是不是刚好能赶上去看一眼新朋友，马上就到了。”
　　“走吧，”薇可夫人加快了脚步，“也许我们能获得什么新的信息。”
　　没几分钟，绚丽之门在眼前出现，沙铫看到门下站了一个模样奇特的……生物。他通体暗红，只有鼻尖和头上两只弯弯的角是暗黑色。耳朵短而小，双眼滚圆，嘴部又大又突出，脖子粗壮，脊背向后弯曲，还拖着一条长长的尾巴，浑身覆盖满了毛发……怎么看怎么像一只直立行走的小狗。
　　沙铫一行三人走过来动静不小，那只红色生物也看到了他们，似乎有些惧怕，居然微微后退了两步。正对视间，沙铫拽拽威尔逊的衣袖，考虑着过去友好地打个招呼，突然，另一阵熟悉的声音传来。
　　不是什么话语，是一阵呼唤，是某种生物的咆哮——
　　是巨熊！
　　三人都脸色一变，才想起来忙昏头了，居然没有一个人记得计算，这个秋天巨熊是第一天降临！
　　沙铫没了主意，“怎么办？打，还是跑？”
　　薇可夫人看着威尔逊，“部落有薇格芙德，麦斯威尔也在，倒是不用担心。我们呢？”
　　三人出来根本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出，盔甲都没带个完好的，玻璃刀也不在，只有三个人，战斗力实在不算强。威尔逊犹豫了半晌，“薇可夫人，我不担心您，沙沙，你很久没有做过训练了，能行吗？”
　　沙铫不愿意拖后腿，想了想，现在也没什么后顾之忧，死了也就死了，咬咬牙，点了点头，“打吧……他怎么办？”沙铫指着那个一脸茫然的红色小可爱。
　　威尔逊迅速换了甲胄，“叫他站在一边，别走远了，我们待会问问他愿不愿意和我们回部落。”

　　除了蚁狮，沙铫从来没有自己动手打过巨兽。但很显然，蚁狮是个被围殴也不怎么会还手的笨家伙，而熊獾不是。只有在真正交手的时候，沙铫才能体会到其中的差距。巨熊虽然体型庞大，又高又胖，但行动灵活，沙铫时常会跟不上威尔逊和薇可夫人的攻击节奏，而被巨熊伤到。威尔逊见状，不得不让沙铫和那只红色生物站在一起，顺便看着这位新朋友，而由他和薇可夫人进行攻击。
　　沙铫看着巨熊的生命值下降得缓慢，心里焦急万分。他知道大家准备不足，很可能在击杀巨熊之前，武器和盔甲会先坏掉。正想着，薇可夫人的盔甲掉在了地上，淹没在激起的扬尘中。
　　沙铫穿上自己的盔甲，迅速去替换了薇可夫人的位置，“夫人，威尔，我们需要新的盔甲和武器，我来顶一阵，你们快去做新的装备！”
　　威尔逊和薇可夫人撤下战场，只剩沙铫一个人，他反而攻击节奏更自由，比刚刚顺畅了许多。沙铫看着自己的生命值也在一点点下降，咬着牙关坚持，心里默念着威尔逊的名字。40，30，20，就在沙铫觉得自己要命丧于此的时候，威尔逊和薇可夫人及时接下了巨熊的攻击。
　　“沙沙，退后，站远点！”威尔逊头也顾不上回，一手拉回沙铫，一步跨上去，站在沙铫刚刚的位置，继续攻击。
　　沙铫悬着的心放下来，正觉得自己和威尔逊果然配合默契，也同时正站在巨熊下一次大范围攻击的攻击范围边缘。
　　“啊——！”一声痛苦地嘶喊甚至没有喊完，沙铫就变成了一个幽灵，看着自己的皮肉破裂消散了。

　　“诶，不疼，真的……”沙铫围着威尔逊转圈圈，“你别生气了，我们去和新朋友打个招呼吧？”
　　巨熊死了，被威尔逊和薇可夫人杀了，但是沙铫却因为过于不小心，让自己又死了一次。
　　威尔逊拿他没办法，长长叹气，只能自我安慰好在再也不怕记忆流失了，“算了，你们先认识吧，我去给你拿救赎之心，省得你总飘来飘去没个正经。”
　　威尔逊拿了钥匙进门了，薇可夫人收拾了一地的狼藉，才正式地和那位红色的伙伴见面。红色的生物叫沃拓克斯，据他说，是个小恶魔。
　　沙铫想摸摸下巴，却摸了个空。心想，是个害羞的小恶魔。
　　薇可夫人进行了一些例行的问话，诸如认不认识麦斯威尔，是否见过一本魔法书。这位沃拓克斯有些与众不同，他认识麦斯威尔，但是是在岛上偷偷见过，就连那本魔法书，也是在岛上偷偷瞧见过麦斯威尔使用它——沃拓克斯生于岛上，长于岛上，他根本不知道什么叫现实。
　　“那你为什么今天才……”沙铫想了想，指着绚丽之门问：“出现在这里？”
　　“我……我……”沃拓克斯竟然毫无预兆地哭了出来。
　　沙铫懵了懵，黑人问号脸，尔康手，不明白自己哪惹着这位新朋友了。
　　沃拓克斯抽泣了几分钟，才渐渐缓和情绪，哽咽地说：“我，我杀了我的好朋友，然后就失去了意识，醒来就是在这里了。”
　　薇可夫人问：“你的朋友是？”
　　“我的、我的朋友，他是坎普斯。”
　　哦……原来是那位小偷先生啊。
　　沙铫对坎普斯实在没什么深厚的情感，毕竟拿到一个小偷背包也是他的夙愿了。于是这时对沃拓克斯的安慰就显得十分敷衍而流于表面，“摸摸啊，不哭了，坎普斯那么多个……”
　　沃拓克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哭得更凶了。

　　沙铫本以为要在绚丽之门下等威尔逊一段时间，毕竟威尔逊在门里也要回复自己的记忆，加上消化情绪的时间，恐怕不会很快出来。沙铫做好了当幽灵当一段时间的准备了，不停在威尔逊丢在门外的物品上跳来跳去，哪想到正跳着，就看见绚丽之门金光一闪，威尔逊抱着一个救赎之心，正撞在沙铫身上。
　　威尔逊就这样从沙铫的幽灵里穿了过去，脚步不稳。沙铫心下奇怪，绕到威尔逊面前去看。威尔逊神色慌张，微微喘息，抱着救赎之心的手都略有颤抖。沙铫觉得大概不会是什么好事情。
　　“威尔——你怎么了，你恢复记忆了？你想起了什么？”
　　威尔逊看见了沙铫，平复了心跳，但眼神里都是焦急，“沙沙，我没恢复我的记忆……是你，你的救赎之心，它的颜色和上次一模一样。你刚刚死亡了一次，你的那一部分灵魂，没在救赎之心里，你有些记忆，找不到了！我看到你的救赎之心颜色不对，就立刻出来了。”
　　沙铫睁大了眼睛，没料到事到临头还有转折。围着威尔逊走了几圈，“先用这个复活我吧……丢的记忆，我们再想办法找，都到这里了，总不能到手里的记忆也不要。”
　　沉默了几秒钟，一直不出声的沃拓克斯开口说话：“如果……你们说的是灵魂的话，我，我收集到了。”
　　沙铫和威尔逊看向他，沃拓克斯从身上拿出一样红色的物品，像一小簇燃烧的火焰，紧紧攥在手里，颤巍巍地说：“我、我能收集到身边死亡的东西的灵魂……你、你说坎普斯是独一无二的，我就把你的灵魂给你。”
　　要不是现在自己也碰不到自己，沙铫真想给自己的嘴扇一巴掌。

　　沃拓克斯没为难沙铫，在他诚心地道歉后，把灵魂还给了他，红色的灵魂像浓墨入水一样化进了沙铫幽灵的身体里。
　　“怎么样？”威尔逊问。
　　“威尔，我想起来了我的大学同学……”沙铫的脑海里都是读书时的场景，上课、作业、喝酒、打游戏，“好像没什么特别的，这大概就是刚才那次死亡我失去的记忆。”
　　威尔逊松了一口气，脸上浮现出一个笑来，举起手中的救赎之心，“那现在，我来复活你？”
　　“来吧。”

　　又是骨骼血肉再生的痛，沙铫身体蜷作一团，汗流浃背，不住地发抖。过去的回忆铺天盖地像潮水一样涌来，把沙铫埋在里面。一股强烈的窒息感袭遍全身，沙铫觉得自己要死过去了。或许，死过去还会更好一些。
　　“沙沙——”威尔逊发现沙铫的状态不对，脱下自己的外套盖在沙铫的身上。
　　沙铫一个反手，狠狠推开了威尔逊。
　　威尔逊毫无防备，后退几步，满脸惊诧，“沙沙？你怎么了？”
　　沙铫双眼紧闭，眉头锁死，冷汗打湿了头发，不住喘息，声音像布帛裂开的嘶哑，“别过来！别过来……”
　　威尔逊和薇可夫人这才慌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