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做山

2、第二梦

　　2020年初，新型冠状病毒打着哈欠从动物体内醒来，开始在伤害宿主的人类体内肆意流窜，疫情迅速在全国扩散。各地医护人员积极响应，纷纷书写请战书支援武汉。
　　我本该支持妈妈的工作，在她提出写请战书时要表示充分鼓励，到那一天话却说不出口。脆弱是人本性，要是在人手尚且宽裕的情况下，谁心甘情愿让家人面对危险？
　　她眼底有隐隐的期盼，我根本拒绝不了，憋了半天小声问：“能不能不去？”
　　这人这么不会照顾自己，我怎么放得下心让她面对危险？虽说医院赴武汉的人里不一定有妈妈，但我不排除一点危险因素。同时又觉得自己很幼稚。那么多家里有孩子的医护人员义不容辞放弃假期，纷纷主动请缨前往一线，我却因为自己可悲的私心阻拦想要拯救他人的母亲。
　　那时妈妈不放心一个年幼的我独自在家，偶尔带我来医院值夜班，接触的人和事多了，我就觉得医院是个神圣的地方。一个人与世界的初遇和告别都在医院发生，它是一个迎来送往生命的地方。神圣的大褂却总是五颜六色。它染上过深黄的碘酒，也染上过专心救人而不小心蹭上的血的红，有时也是汗水浸润的透明。但我从未想象过那抹鲜艳的红会从雪白中浸出来。
　　那是我第一次面对狰狞面孔，他们用着我听不懂的污言秽语辱骂年纪很轻的护士姐姐。那个姐姐笑起来眼睛总是弯弯的，每天对患者充满热情，来妈妈办公室里请教问题，见到我都会变戏法一样从裤兜里掏出几颗糖来。我从未见过那双眼睛里充满水雾的样子，泪珠滑落在地板上碰碎。清脆的巴掌声狠狠扇在我懵懂的心上。医护人员压着怒火出手制止，换来的却是惊呼一声“医生打人啦”！ 他们猖狂地笑着，猩红的嘴一张一合，恶毒的诅咒不绝于耳。我看到了姐姐嘴角的血沫，我看不到的是她眼底彻底消逝的光。而混乱中医生痛苦地蹲下，指缝间鲜血汩汩流出，我五彩斑斓的世界里从此烙上鲜红。
　　有人把医护人员称之为英雄，他们是我的英雄，我的光。光会消散在世界上，英雄却不应该这样离开。
　　“就不能不去吗？”我再次低声询问道，眼睛不敢看她。我辜负她眼底闪烁的光，那是我幼时崇拜的对象，“我怕。”
　　一双温热的手捧起垂着的头，我看见了妈妈眼底熟悉的光。多少年来我曾以为再也看不见它，我的英雄，我的光。“这是妈妈的责任，是每个医护人员的责任。国难当前，你会支持妈妈的，对不对？”
　　我明白了，这是责任，每个医护人员的责任。诸般不舍，只愿化作医务工作人员最坚强的后盾。抗疫路途坎坷甚多，愿你们在鼓励支持中再创辉煌，面对质疑发难时也不要忘了，背后还有我们。从几十年前到如今，你们是多少人的英雄，多少人的光。
　　我点点头，眼眶湿润。她笑着搂住我，对我轻声道了谢，我也轻声向她道了谢。妈妈你知道吗，谢谢你让我明白责任的意义，谢谢你成为我年幼时的光。而如今，你依旧是我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