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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番外篇(一) 青春的过错(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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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岩拆开一包烟,拿出一个新打火机,点上,深深吸了一口,吐出浓浓的烟雾。他的眼睛里写满疲倦。
他知道,其实静舒过得并不幸福,报纸上陈桓和不同异性的名字和照片隔三差五地汹涌扑入眼球。每每看到这些,他就告诉自己,一定要加快步伐,她还在难堪的境地里等着他解救。其实,她就是他奋斗的动力,备考注会那会,毕业了学校不能住,生活又捉襟见肘,他就在财大附近的居民区租下一间单房,二楼,也是顶楼,而为了省电,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开电风扇,都是在地面上冲水降温,酷暑如火炉,加上蚊虫叮嚷,常常夜不能寐,但依然得应付晦涩繁琐得让人心烦意躁的习题点,还要分散精力到一个家教辅导中心兼职,累困交加得万分煎熬时,想想计获事足后挽回她的美好未来,浑身又充满了不懈的力量;刚接手审计业务,一文不名,光景惨淡,总是不明不白受到刁难和冷眼,但想到她承受的重迫和委屈,又觉得他的这点难堪不算什么了;被胃病折腾得痛不欲生,想起她,疼痛也会缓解。他就是这样,靠着她支撑,度过了一个又一个的黑夜。当他慢慢有了一点成绩时,试探地给她的□□发过信息,也辗转通过她那几个室友想联系她,但从来都是石沉大海毫无回音。他觉得应该是自己还不够出色,于是更加努力。他以为他一步一步向她靠近,时至功已成、名已就的今天,有足够的能力负担她的重压。却万万没想到,她根本就没有回头的意思,一切早就事过境迁。他一直把她放在未来一个很重要的位置上,而其实他们没有未来,这么多年来支撑他的信念是虚无的,他醒悟得猝不及防。
那他的满身荣耀要来有何用?他还努力给谁?
等待不可怕,锥心的是延伸了漫长的等待,却没有结果。
广播不停地催促检票进站,庄岩熄灭香烟,离开吸烟室。到底还是错过班机了,正好就让疲惫的旅途麻痹困顿的心。
挥手,回望,掩面而泣,候车室处处漫溢着离别的残象。庄岩不是C市本地人,大学时代放假回家,静舒送他到火车站,有过这样难舍的伤感。参加工作的头几年,也坐火车栉风沐雨地出差,但身后再没有人依依不舍,逐渐就模糊了那种感受。
庄岩走向检票口,还有零星的几个旅客和他一同进站。他们都是拖着大包小箱,只有庄岩空荡荡地孑然一身。他的行李已经随着出租车和同事去机场了。
庄岩很轻易就找到了自己的座位,是两座靠窗的位置。不知道算不算幸运,他在开车前半个小时竟然还买到了座票。
结伴的人已经聚在一处玩起了扑克牌,欢笑声洒遍整节车厢。世界此地彼地、熙来攘往地热闹着。
庄岩低调而沉静地窝在窗角落里,饱经风霜的心恍恍惚惚地飘浮着,脑海里闪过很多画面,他记得是大一发新书时,全班人兵荒马乱地涌去领书,图书馆在南区,往北区搬,途中不断有女同学嚷着累或晕的,只有她,抱着厚厚的一摞书,依然沉沉静静。他只是友善地想为她分担一点,不料她却羞涩得从脸一直红到脖子,让他瞬间有种怦然心动的感觉,于是绞尽脑汁写了生平第一也是唯一的一封情书,之后顺理成章和她交往,成为彼此的初恋。摒弃大学恋爱那套同居的潜规则,他们之间一直都是规规矩矩的,第一次牵手还是上溜冰课时,她差点摔倒,他情急之下抓住她,手才胶在一起。初吻要到放寒假,她送他上火车,离别之前她蜻蜓点水地在他脸上啄一下,被他拉回来,补成一个吻。初夜更远在大三那年,他生日,她把自己完全交给了他。两个人都是首次,脸热心跳,非常紧张,还是在理工大附近找的旅馆,又没什么经验,久久不得其门而入,笨笨拙拙地很有一番痛苦。他们时常会做点兼职,两个人腻在一起的时间不多,比较频繁的就是用自行车载她绕湖逛,她总说他们是老夫老妻了。他们是姐弟恋,但她没有他稳重,可她也不是动辄就撒娇胡闹的娇气女生,最多就让他做双份作业,生气也只是不理人,但一哄又好了。别人谈恋爱消费很高,他们不是,她不准他乱花钱,他就送过她一朵玫瑰花,还是在情人节过后。也曾买了一个戒指,是地摊货,但她喜欢得不得了,穷开心。冬天她的手很冷,就一人带一个手套,另外两只手十指相扣放在他大衣的口袋里。
那么多美好的回忆,那么深刻执着的爱,终究只变成了南柯一梦。
坐飞机回C市只要两个小时,现在,火车行驶了十二个小时,从白昼进入黑夜,庄岩还在途中。
路上停靠的站,陆陆续续有人上,有人下。
午夜时分,火车径达清风站。吴思协背着一个鼓鼓的背包,走进车厢。
这趟跨省列车已经行了大半段路程,车厢里的人群有些散落。吴思协是每边坐两个人的位置,但此时,她这排只有她,对面也仅剩一个人了。
一坐定,吴思协就把背包放上桌子,垫着它开始睡觉。这次的票买得不好,座位靠近两节车厢的连接处,一过隧道,风就呼呼地吼进来,耳朵也嗡嗡作响,根本没法睡,她无可奈何地站起来,眼睛往外扫视,想找一个睡觉宝地。早起的鸟儿才有虫吃,姗姗来迟的她已经坐失良机了,好几排长椅都被单个乘客占据了,正酣睡如牛呢。而有空间的,要么是桌面堆着东西,要么就是有人趴在那里了,只好作罢。她戴上衣服的连体帽,往里缩了缩,背对着连接处的她倒也躲避掉寒风了。不过,对面座位上的人可不好过,冽风扑面而来直拍脸,而且,他的衣着单薄得突兀,她看着都觉得冷。实在望不过眼了,吴思协从背包里拿出一件黑色的羽绒服。在家住两天,她没有额外带厚衣服,这件外套是上次走之前没有干就留在家里的。她是在年后的第三天离家回发型店的,过了大半个月后,前天再回家一趟过元宵。
“挡挡风吧。”
庄岩停滞在自己的暗影里,无暇顾及其它。一句女声穿透黑夜蓦然响在耳边,他茫然拉回思维,一件绒衣滑进视野。他从拿着衣服的手慢慢往上看,一双晶亮的眼睛里盛着清澈透底的善意。
“身体是自己的。”
心里某个柔软的地方猝地被撞了一下,停顿一会,庄岩慢慢伸出手,接过她的衣服。
这时,他后知后觉地有种感觉,真的挺冷的,于是,一下一下展开羽绒服,披在身上。长款的,不觉窄仄。
纯净的暖意流涌。
钢铁车轮声错错落落地在脚下回响,哐当哐当,吴思协却不受控制地听成是某段熟悉的钢琴旋律,在这种易生枝节的暗夜,思绪不由自主就飘向了学琴的日子。
各自的心思都被往事牵绊,直到旁轨自成一体的列车轰隆着呼啸而近,重叠,分开,再远去。
“两列火车相错的一瞬,时间很短,最终还是各走各的轨道。”她失神地说道,声音有些发涩。
她意有所指的话直直快递到他心里,引出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共鸣,庄岩略带探询地看着她。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吴思协若无其事地拆饼干,吃之前又想起来,叫他:“吃点吧。”
庄岩寡淡地摇摇头,连身体机能都怠惰了,他不渴也不饿。
一站又一站,不断有乘客下车。只有他们,一个在此边,一个在彼边,带着各自的心事,不动如昔。他们都在黑夜里清醒着,但没有交谈。
凌晨四点多钟的时候,天空洋洋洒洒地下起了雨,窗玻璃上潦草地流淌着雨水碎裂的痕迹,火车的咔嚓咔嚓中也夹带起沥沥雨声。不过,下了一段时间,它就识相地停了,窗玻璃回归原来的剔透,外面大片大片的农田和菜地错落地显出模棱。
吴思协松懈地定位视野,“天亮了。”又过去一个黑夜。
视线与她的话链接,庄岩看到天际稠密的墨蓝,一线一线的光亮就潜伏在里面。然后,太阳在东方苏醒,阳光畅通无阻地射出来,驱逐了沉顿一夜的阴霾。
路再长,也会有尽头,列车徐缓进站。磨磨蹭蹭地晚点了两个小时,报示的广播姗然而起:“下面即将到达本次列车的终点站,希望这次旅途能够给您留下一个美好的回忆。我们下次乘车再见!”
庄岩将身上的羽绒服解下来,余温荡漾开了。他叠好她的衣服还回去,吴思协的背包恢复鼓胀的状态。
旅客熙攘着开始移行李。庄岩随她而后起身,下站,两个人逐渐淹没在鱼贯而出的人流中。
车厢外面的光线明丽通透,他晴朗地抖落满途风尘,卸下一身疲惫。
行了一段路,吴思协岔向地铁站入口。庄岩则走进出站口通道,让工作人员验完票后出火车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