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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五章 狭路相逢(3) ...

  •   照计划行进,他们回酒店拿行李,然后坐上到杭州的汽车,两个小时之后抵达目的地。庄岩的意思是订宾馆,但思协投桃报李地说:“羊毛出在羊身上,老板。”最后就找了家旅社住下来。庄岩想起了别人说她贤妻良母的话,谁说不是。
      颠簸辗转,精力过耗,两个人吃点夜宵就各自休息了。
      次日早早起来,吃过餐点后从善如流环湖游美景。首站是断桥残雪,走在名闻天下的白堤上,思协自然而然想起了那个脍炙人口的神话故事,于是感叹地说:“于千千万年中重遇,多么美丽的缘分!”
      庄岩由此问:“你相信前世今生?”
      “前因后果比较靠谱。”
      “同意。”
      想了一下,思协反问他:“如果是你,怕不怕一个妖精老婆?”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庄岩的回答很睿智。
      两个人就这样随感而发,随兴而停。接下来到平湖秋月,再进雷锋塔景区。
      她纯粹只观赏,不留念,一点都不像其他女性,所以庄岩疑问:“怎么不拍照?”
      “大脑是最好的储存器,别人拿不走,偷不去。但恰恰又是最无奈的,它不为意志所转移,有些记忆,想忘忘不掉,想删删不了。”后面的话她转得有些忧郁。
      沉思地回味,庄岩以过来人的经验轻轻说:“时间是一帖良药。”
      下午租了条船,从柳浪闻莺起步,让船夫划着,带他们横穿鳞鳞湖面,终至灵隐寺下,进佛教圣地领略一番。晚上就在附近随便走走,结束了第一天的游玩。
      第二天是随性的休闲观光,先逛博物馆和纪念馆,也走了丝绸一条街。沿途,思协想买点特产,庄岩不紧不慢地说:“超市都有得卖,不必那么费劲。”
      “要不就享受一下惬意悠闲的午后茶生活,然后买点茶叶。这里的应该比较正宗,怎么样?”思协温良问。
      庄岩一愣,稍顷才说:“很久没喝茶了。”
      “那换其他的……”
      “就喝茶吧。”
      于是打算去找间茶楼。驻步在十字路口,看着红绿灯等待穿行,思协无意识间抬眸转向电视墙,眼球蓦地被吸住,风平浪静的心也立即翻涌起来。
      顷刻间,沉重无声无息降临,思协定定地注视着,直到被人粗心地推了一下,一踉跄,才恍然醒悟地挪动机械的步伐,心里苍茫一片。
      庄岩随着思协的异常而聚焦旁边,那是一场钢琴演奏会的宣传广告,今天下午2:00开始的,已经进入倒计时了。她的目光一直盯着它,看不见了还意犹未尽地回头。难得见到她对一样事物那么关注,庄岩不由得上了心。
      看到思协的脚步越迈越吃力,在一家肯德基前面,庄岩体恤:“先歇会吧。”
      其实已经到了午餐时间,但思协食欲不开,只要了一个苹果派和一杯圣代。庄岩吃的也不多,他忙着操控手机。自顾不暇,两个人都只是沉默用餐。
      忙碌了好一阵子,顾不上吃完东西,庄岩急急忙忙出去,但几分钟之后又回来了,像是完成了一件要事的感觉。
      “欣赏一场音乐会怎么样?”庄岩徐徐问。他计算好了,两个半小时,听完之后正赶得及傍晚的火车。
      思协一怔,“不去茶馆了?”
      “这个更高雅。”庄岩不动声色地说。
      思协想起提议喝茶时他沉默的停顿,像是勉强,而现在有比品茶更让他乐意的事,最好不过了,“OK。”
      他们打车到剧院。当看到门口的巨幅海报时,思协措手不及地怔住了,这竟然是叶海伊的钢琴演奏会,正是她不多久之前看到的媒体造势,它说,叶海伊与其师兄卓粤同台飙琴。当时她只接收到那两个并排的名字,却没想到他们的演出已经迫在眉睫。
      前面的庄岩已经让人检票了。这两张票其实得来不易,是他在网上急发帖,以每张高于原票价五倍的价钱买到的,还是靠后的高层座位。不过这些他自然不会说。
      理智在大声呐喊:不要进去,这是一段自食其果的感情!但思协的脚步终于还是不受控制地缓慢踏了出去,再见他最后一面吧。
      庄岩将她的迟疑看在眼里,心中若有所思。
      他们坐下没多久,音乐会就开始了。叶海伊优雅自信地款款走出来。四年不见,她依然那样亮眼。
      随着叶海伊灵巧的手指在黑白键上跳跃,音符的串串经过句飞快地飘荡在空中,声音急遽直接。穿透的琴音模糊了思协的心绪,过往一点一点鲜活,历历如昨,她想起学琴的日子,想起他的教授,想起叶海伊说过的话,更想起四年前的舞台上,他们两个人用投入的艺术才情在钢琴上挥洒自如,明晃晃地昭示了一幅契合的天作图画。
      时光不停地推近再拉远,在思协蒙太奇的回想中,叶海伊急风骤雨的情绪已慢慢转向低缓,如泣如诉,曲调深藏的枯寂怅惘好像变成一种实实在在的声音,通畅无阻地将听众带到一个萧瑟的境地。然后,她敲击的力度愈来愈轻,趋于无声,静止几秒,又一个音符淅淅响起,灯光随之移到舞台右侧。看到那个俊逸的侧影,思协有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恬静安详的旋律缓缓向前流动,清清浅浅的像是甜蜜的回忆,直直触动人内心深处的柔软。渐渐地,快乐不再,失意接踵而至,了无生趣似的,进入一派残败的冬天:落叶、枯枝、荒野,他用心技合一的娴熟技巧把一个绵延的意境铺陈出来,一段连一段,恰到好处又没有余地。精雕细琢的层次变幻中,隐隐根植着对以往的沉重怀念。猝不及防之际,急板如排山倒海而来,凝聚已久的苦闷与悲痛瞬间喷涌而出,一发不可收拾,将整场音乐会感伤的情绪推向高潮。然后,置之死地而后生一般,新芽破土而出的潺动窣窣苏醒,所有的凋零在万物复苏的春天里又重获生机。
      卓粤弹奏的有段旋律似曾相识,思协记得是不久前在小娅那里要过来,据说是叫《无题》的曲子。
      乐谱的最后,一种思念的表情在低音区沉缓回响,气息越来越弱,越来越弱,最终所有的一切都消弭在空气中。紧接着,叶海伊的手又动了起来,从容接续断绝的弦音。
      这次演奏与四年前的大相径庭,甚至可以说是天壤之别,但思协听得同样煎熬。岁月沉淀了很多东西,,他们也颠覆地转变了风格,是否,只有她一个人还停留在原地?
      思协对这场演奏会表现出的异常反应让庄岩一直密切关注着她,他发现,她凝神的侧脸传递出来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落寞,好像很悲伤很悲伤的样子,甚至有点绝望的气味,让他心里感同身受地产生一种疼痛的窒息。
      演奏的终节,卓粤和叶海伊此起彼伏地敲下一段清亮的音乐,为此次表演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
      掌声雷动,经久不息,有些狂热的粉丝甚至拥上去要签名。卓粤向来沉稳低调,不喜欢在人前露脸,所以默默退开。
      结束了,思协慢慢起身,跟在人群后面走出去。庄岩想拂去她脸上那种刺痛的伤感,却感觉如此无能为力。
      “太强大了,我深切领悟了古人说的‘余音绕梁,三日不绝于耳’……”
      “是啊,那些震撼人心的旋律好像还在耳边回荡一样,多么美妙的听觉盛宴……”
      “卓粤太有才了,据说叶海伊弹的曲子都出自于他……”
      “他们简直珠联璧合,就不知道现实中是不是一对………”
      “好像是男女朋友,而且快要结婚了……”
      “已经结了吧……”
      周围人热烈的窃窃谈论毫无障碍地进入思协耳朵,心绪愈加钝重。她恨铁不成钢地训斥自己:一切早就远去经年了,你还难受什么呢?而且这一直都是事实,不是吗?
      走到外面,一切都亮堂起来,阳光异常灿烂。卓粤,今天之后,我将彻底告别你。你们有你们的幸福,我,即使一个人,也会有我的精彩!
      思协抬头看向天空,怔怔地有几秒钟的时间。
      “思协,是你吗?”一个不陌生却久违的声音陡然震荡耳膜。
      那一刹那,世界仿佛都静止一般。
      思协的身子蓦地一滞。过了几秒钟,她慢慢转过身来,脸上凝聚着微笑,“好久不见!”
      “是,很久不见。四年了…”卓粤的声音里渗出浓浓的叹息。
      空气里的灰尘在向晚阳光的光柱里孜孜升腾。他逼视她,目光含义复杂。
      思协努力拿出平稳的语调说:“你们的演奏很精彩。”
      “你在里面?”卓粤有点激烈地问。
      “附庸风雅了一回。”思协尽量说得平淡。
      停顿半晌,卓粤平静了一下自己,缓缓说道:“找个地方坐一坐怎么样?”
      “时间不允许,要赶火车了,下次吧。”思协回得滴水不漏。
      卓粤紧接着追问:“去哪里?”
      思协困惑中有片刻的失语,印象中的他不是这么多话的人,但还是老实作答:“回C市。”
      “你住在C市?”
      “是。”
      她的答案简单得没有余地,卓粤再无下文,两个人默默地对立着。
      庄岩距离思协几步之遥,以凝重的神情注视这一切。那个男人,台下和台上一样出色。
      在卓粤的目光之下,思协觉得自然呼吸有点艰难,尴尬转头,视线飘到左边,这才记起庄岩来,趁机为两人介绍:“我以前的钢琴老师,卓粤;庄岩,我老板。”
      目光对接,相互交流了一丝微妙,两个男人都在心中暗暗打量着对方。
      “不知道贵公司叫什么名字?”径先说话的是卓粤。
      庄岩顺乎自然给了他一张名片。
      艺术家心思缜密,看到上面的头衔和称号,卓粤心底不由得生起了一种危机感。而庄岩内心的思想活动也不懈怠,从她的种种不寻常,以及他看她的目光,庄岩明确感觉得出两个人之间的关系没有那么简单,心中莫名的惊慌与不安越来越强烈。
      “该走了吧。”思协展开一个笑容,对庄岩说完,径先走开。
      庄岩敏锐地捕捉到思协的慌乱,他以一个深沉的眼神,缓步跟上她。
      卓粤黯然站在那里,深长地望着思协和庄岩愈离愈远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见。
      两个人回旅社收拾完行李,就马不停蹄赶往火车站。之前思协只带一个背包轻装出发,回去的时候手上多了一大包特产,另外在庄岩那里还有一个袋子,堪称是满载而归。
      非高峰期,他们轻而易举地进车厢,并找到了自己的座位。连号,但是她坐在他对面,稍一抬眸就能看到她,同样的坐法,时光仿佛倒流了一年。
      想着上次的点滴,庄岩注视思协,徐徐说道:“毕业之后我很少坐火车,最近的就是去年了。”
      “我经常坐。”思协漫不经心地应道。
      “每次坐火车的心情都很复杂,特别是去年那一次。”庄岩一再提到“去年”,希望能唤起她的回忆。那么多人操心她的终身大事,还有她那个所谓的钢琴老师,不管哪一个都压迫逼紧,容不得他拖延,再不抓紧,就来不及了。
      世界小到不可理喻,出差一趟,竟然就见到卓粤了,还是以这样的方式碰面,难道真的是一路上逃不开他吗?思协沉浸在涌动的细节里,愣神想着心事,对庄岩的话断章取义回应:“是的。”
      “你知道我说什么吗?”庄岩抑制不住情绪提高了声调。面试那天在事务所她没认出他来,现在在火车上这么直白的情景她也没印象吗?自从刚才突兀见到了那个男人,不,应该是说从今天中午开始,她就灵魂出窍似的,让他倍感受伤的同时又无计可施。
      闻言,思协抬起头来,挤出一个歉意的微笑,却显得那么苍白无力,“你刚才说什么?”
      “去年坐火车的经历让我印象深刻,因为我遇到了一个很特别的人,”庄岩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她待人友好,对生活感恩,有一颗善良的心,让周围人感觉到温暖。”
      “哦。”没有别的回答,思协只是简简单单地应了一个字。
      她平淡的话语硬生生浇灭了他的兴致,设想过她的种种反应,却怎么都没想到会是现在这样置身事外的不闻不问,在此之前的神驰与期待全部转化为计划外的失望和苦涩,瞬间淹没了他。心底一点一点渗出疲惫,庄岩蓦然觉得,此次的火车旅途较去年那一次,心情更为郁结。
      两个人再没有说话,他们各自携着满腹心事,在列车哐当哐当的摩擦声中,行进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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