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之下番外番外》唛咚

20、第 20 章

　　1.
　　青山草木盛，莺啼逆和风。
　　芳菲清雾起，春色满房栊。
　　因着带着受了伤的白三躲避济世帮的追踪，竟也在这密印寺中闲呆了几日。连日来灵珠每天把姜汤送到今夏嘴边，逼迫着她将一大碗喝了。
　　虽说这汤驱寒暖身，对恢复身体极有好处，但每每喝下这辣辣烫烫的一大碗也实属不易。但灵珠是领下大人的命令的，必须要亲眼见着夫人喝光才好。
　　今夏虽叫苦，身子却日渐好转。

　　闲来无事，便在寺中闲逛。今夏因曾与密印寺结缘，认得其中几个和尚。
　　一打听才知，寺中主持四海云游去了，寥剩几个心诚的僧人在寺中把持着事务不分彼此，才使得密印寺虽冷清，却也井井有条。
　　忆起密印寺虽曾也是香客少些，却常年香火不断。如今又是此等颓唐景象，不免感叹物是人非。

　　倒是白三能吃能睡，与其说心境豁达，不若说没心没肺。加之陆绎将身上上好的疗伤之药倾囊相救，仅过去三日，白三的伤便近乎痊愈。
　　今夏观察几日，以白三的状况，倒真应了陆绎所说的，饶是叫灵珠看守他，他也跑不出去——因他本身就没有逃跑之意。连日来，找扫地的和尚下棋，同灵珠打趣，偶有兴致便拿了僧人的棍棒在院中比划几下，也算是练武了。只是今夏见那招式花哨空洞，无半点实料。

　　几日来，陆绎在寺中却未曾清闲，尽是忙着与岑福商讨妥善处理济世帮的事宜。因而也无暇理会白三，且由着他吃饱了睡，睡饱了吃，在今夏和灵珠面前卖弄几式花拳绣腿——也是因陆绎在心里已有了决断。
　　自古忠义两难全——今夏的话言万在耳。
　　皇命难违，肩负锦衣卫的使命。只是他怎可负了百姓、负了今夏对自己的信任。想着那日今夏唇齿惨白，依在自己的怀中喁喁细语，心中思绪有如万马奔腾般汹涌。
　　终于他想到一个两全之法——他已令岑福暗中从海南临高县密调一死囚。管他毛小七是虬髯客也好、白面书生也罢，或是那外表纤柔内中刚毅的七姑娘，都无关紧要了。
　　只要将“毛小七”的性命拿住，日后世间再无济世帮，回去便可复了皇命。

　　饶是如此，计划却漏洞百出。哪怕一个环节出了问题，便有万劫不复之险。所以陆绎眼下最紧迫的事情是要见一个人——真正的济世帮帮主毛小七。

　　2.
　　本打算早起了便起程回潭洲，却不想被一场山雨误了行程。
　　套好的马车又再将马牵回了厩里，好生喂了草料，且让马儿们再歇上少许时辰。待雨后初霁便动身。
　　哪知这雨下起来却连绵不绝，淅淅沥沥下了一整天。陆绎索性下了命令，歇整一天，明日再作回程的打算。

　　众人得令，顿感周身都放松下来。回屋睡觉的睡觉，躲在檐下赏雨的赏雨。连日来的紧张氛围，竟被这一场山雨给打破了。

　　陆绎的种种行径白三皆看在眼里。
　　见他对待自己这样的敌人，心怀宽厚，施以援手。对待下属虽严苛些，却尚属礼贤。对待此间潦倒的寺庙慷慨解囊。对其夫人更是情深义重，恩礼有加。
　　白三暗自惊叹，未想到自己精心布置斩杀之人竟也不是二姑娘口中的寡仁狂徒。
　　遂从小僧那里要了棋盘，由着两名锦衣卫跟随着去陆绎房中邀他下起棋来。

　　陆绎哑然失笑，却也未曾拒绝。
　　今夏立在一旁，帮着二人铺了棋盘，看着棋子一黑一白凌乱地散在盘中。
　　“陆大人打算如何处置在下？”白三举起一枚黑色棋子，落盘，杀将掉几玫白棋。
　　陆绎默然，少顷，他抬起头向着白三身后的两名暗卫使了眼色，两人便俯身施礼退出了房中。眼下房中便是陆绎、今夏、岑福、白三四人。

　　陆绎以退为进，一枚白棋又是放得让人看不出招式。但听他言道：“白三当家认为，陆某应当如何处置？”
　　几经过招，白天停下来，将草编棋盒内的棋子紧紧握了满手，重重吁了两口气，再将棋子散开。仿佛内心已做了一个重大决定。
　　“陆大人——”白三竟从木椅上起身，单膝跪到地上，双手抱拳作揖，道：“在下便是济世帮毛小七，请大人将在下的人头领回去复命。”

　　陆绎手一松，棋子险些掉到棋盘上。内心便是波涛汹涌，口中却依旧冷若冰霜：“我知你不是毛小七。”陆绎将棋落下。
　　白三本虽然面目儒雅，胸中有墨，却委实是个心急之人。见陆绎不为所动，便将心中所想合盘托出：“在下看出陆大人非奸险愚忠之人，济世帮毛大当家胸怀宽广，仁义厚德，莫说济世帮中，便是在潭洲乃至湖广皆人人交口称赞。我不信……我不信陆大人能对毛大当家下得了手。”
　　陆绎苦笑，心中一沉。若是陆绎此等作风连只共处几日的白三都可以看出来，那朝中自有手段更加高明之人能参透七分。
　　饶是如此，陆绎也未有更妥善的方法，遂不动声色地说：“你怎知我下不了手？”

　　白三微微一怔，双拳举在半空。
　　众人再看棋盘，陆绎已白子已将白三的黑子团团围住，杀个片甲不留。

　　3.
　　是夜，风雨骤停。
　　雨后初歇的山间遍是青草的气息、山黄的气息、泥土的气息……所有的气味混在一起，伴着微微夜风吹将到鼻子里，令今夏好生欢喜，近日的忧事尽抛在脑后。
　　借着明晃的月光，身侧陆绎周正的五端清晰呈现在今夏面前，好生让人沉醉。她想抬起手来摸摸这眼、这鼻、这唇，却忍着停了手。她太怕扰了他的清梦。
　　眼下他呼唤均匀、面目安然，这许是他近日睡得最安稳的一觉了。

　　今夏披上衣服，独自一人悄声出了房间。
　　果然，室外的空气夹杂着潮气，扑面而来，不论是味道或是气息都更加清新香甜，吸到鼻子里感觉心情也大好了起来。
　　今夏走出了内院，朝着寺院侧门走去。因她倏地记起那处门外有个偌大的巨石，外人看起来大石岿然不可动，其实在一暗处有一个小洞。几年前，穆老鹤发童心，在分别的时候将一本琴谱藏了进去，向今夏说道：“若是今后有缘，你便来这里取了琴谱，这便是隐世的名曲《灼华》。”

　　临近侧门时，一个哭声隐隐绰绰传来。
　　今夏探身走过去，是寺里新来的做杂役的小和尚，约十二、三岁的模样。这几日今夏便多留意了他几眼，瞧着小僧似曾相识，眉宇之间尽是却不知在哪里见过。想着经年办案多了，保不齐有个面相相似的，便也未及多想。

　　虽寺中没有打更的，也未瞅见寺中的止晷。但今夏估摸着，怎的也进了丑时了。今夏心中好奇得很，便故意压重了步子走过去，免得突然出声吓着了孩子。
　　“是不是白日里哪个师兄欺负了你呀？”今夏故意怪着腔调，像是哄孩子般。
　　小和尚陡然回头，竟吓了今夏一跳。
　　若是常人，定然识不得此间人物关系。可今夏办案多年，独具慧眼，又有着有别于常人的记忆力。
　　小和尚泪目婆娑，经这惨白的月亮一映，这凄楚的面相竟是……竟是和那日在人间不食被伊王着人杀害的吴江一模一样！

　　今夏立刻靠近他，压声道：“你……你和吴江是何关系？”
　　小和尚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问近乎吓飞了魂魄，后退着惊呼：“不是！不是！我不是吴江的儿子！”
　　今夏瞬间明白过来。当日传闻吴江为报私仇，遣散妻女。唯独与已故之妻所生的儿子不知所踪。想必是后来的妻妾无人愿意照料着，吴江便将他藏在暗处，隐姓埋名。未想到，今日便被今夏撞见了！
　　今夏莫名心疼起来。自吴家家道中落，这个孩子定是受尽了苦难。尤其如今吴江惨死，他在世间再无依靠。不知他是否每个月黑风高的夜里，都独自跑出来默默垂泪。
　　同时，今夏心中有了些许明媚，本是伊王为害人间的线索已断，如今吴江的遗子在此出现。事情莫不会有了一线转机？

　　今夏蹲下身子，与小和尚平视，缓缓地接近他，一把将他抱在怀中，轻声道：“不怕，不怕……你莫要惊慌，姐姐会保护你。”
　　今夏本就慈眉善目，加上近几日相处下来，小和尚深知今夏实非歹人，又知她与陆绎都是在朝里为官的。几日来，他几次三番想将自己的身世和遭遇倾诉而出，却早就被吓破了胆，对任何人都藏着、防着。
　　如今被今夏撞破了身份，他像是心中一块巨石落下，不管是释放了压力还是将自己撵碎，他只当自己解脱了。
　　只听一声哀号好似一把锋利的剑，瞬间划破了夜空的宁静。

　　另一把剑也来了。
　　一个黑影闪现，从腰间抽出一把剑。只见那剑瞬间挺立而出，似软非软，尖锐无比，直直冲着小和尚的喉咙刺来。
　　刹那间，今夏看见了那剑柄上有一个刺眼的图案——鹰头。
　　今夏见她与小和尚已闪躲不及，便一把将他护于身下，合上双目，等待命运审判。
　　就在剑即封喉的瞬间，一块石子飞了过来，将软剑弹飞。
　　今夏睁眼望去，只见陆绎颀长挺拔的身姿，不近不远，立在月光下，散发着熠熠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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