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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话·她的容颜 ...


  •   恍若凝视着一面镜子
      她的容颜
      ——里尔克《最后的暮晚》

      到这里就足够了。
      仅仅只是背影,他也绝不会忘记每一个细小的动作,就算时光如流水般逝去,自己再度成为上羽的过客,他也绝不会忘记,自己曾看过如此令人难忘的舞蹈。
      然而故事一旦开始便不会终止。
      桧扇慢移,女子微微侧首,那张清丽动人的面庞一点一点显露出来,最终还原成一副惊鸿绝艳的模样。
      冷淡的神情,沉默的嘴角,将一切都拒绝的姿态,两人间的距离实在是太陌生,太遥远了。
      但是这张脸。
      这张脸。月桥上前的脚步立时顿住了,仿佛被什么噩耗击中了一般,十八年间的梦魇重现,一切仍是一个圆,只是在他们这里再也无法交汇了。
      『你绝不爱任何人,也包括你自己。』
      察觉到身后有人,夕玦下意识收回舞步,目光警惕地掠过月桥的脸。面前的男人身材高瘦,长相清冷,倒十分英俊,只是落至腰间的长发皎洁似雪,格外引人在意。
      月桥?她醉得神志不清,又受到如此惊吓,于是急忙扶住一旁的乌桕树干。照片毕竟看过无数次,此人是月桥无疑。第一次见到真人,竟有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四目相对的时候,仿佛是在照镜子。
      正诧异,只见那人脸色一沉,便飞快地走上前来,冷不防一把握住了执扇的手腕。
      “啊!你干什么……”
      桧扇啪一下落在地上。男人握得很紧,夕玦想要挣脱,反被更用力地向前拉去,对方显然也喝了酒,身上仍有一层薄薄的香气,似乎是忍冬的香味。
      拉扯之间,距离短得过分了,连男人浮雕般的轮廓都近在眼前,本来就对美的事物毫无抵抗力,乘着晚间的这股醉意,她简直不敢想象自己会做出什么没有分寸的事来。
      这时候,宴上的人见月桥久久未归,便派一名仆役前来寻找,这人在筑山庭和茶庭各绕了一圈,也穿过道场向舞场这边走来了,夜色渐浓,四下里漆黑一片,他便随处轻唤着月桥的名字。
      听到这懒散的呼叫声,夕玦于是挣扎得更厉害了,然而对方还是死死不肯放手,仿佛是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一般。
      “你要干什么?放开我……喂,有人来了,快放开啊!”
      “你快放……月桥大人!”
      她愠怒地板起脸,无奈身上软绵绵的使不上力气,果然喝酒误事。要是被玄舞知道就糟了,虽然不清楚那女人为什么要自己禁足,但显然极有可能正是为了回避眼前这个男人。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请他来赴宴,真是多此一举。
      月桥不为所动,仍然紧紧盯着她,眼神像要将人烧透。那人的名字就在嘴边了,他忍了又忍才没有说出口,半晌终于低声问道:
      “……你是谁。”
      竹叶沙沙响着,中心唯一一棵乌桕树高高耸立,这会儿夜空万里无云,月亮已经升到树冠中央,在地面投下一片巨大的阴影。
      我是谁?
      夕玦感到莫名其妙,对方的神情那样严肃,他们认识吗?还是说……他把自己错认成了另外一个人。
      出来寻找的仆役喊得有些累了,他疾步行走着,并且已经看到了树下隐隐绰绰的人影,于是欣喜地叫起来:
      “月桥大人,你在那里吗——!”
      如此几遍,夕玦的袖子眼看要被扯掉,然而月桥还是不肯放手。
      “我是上羽的学生而已!”
      “你认识我?”
      “认……认识啊,我在报纸上见过你。”
      报纸上……月桥轻轻松了口气,原来只是长相相似。
      在这短短的一瞬间,噩梦离他只有一步,也只差一步。危机已经解除了,但还剩下最后的确认。
      “……你叫什么名字。”
      怎么会有这么顽固的人啊,夕玦气急,直觉告诉她不能说出自己的名字,虽然如此,瞎编也是需要费时间的。
      叫什么呢?叫……
      今天是夏至祭,夏至祭嘛……对了,夏至祭之前是花宴来着。
      “花宴!”她于是脱口而出,“我叫花宴,快放开我。”
      对方忽然安心地放了手,似乎根本就不在乎这个名字是真是假,而仅仅想要一个答案而已。
      夕玦跑得飞快,等到仆役提着灯笼赶过来,人已经隐没在夜色之中。月桥站在原地不动,或许是出于恐惧的缘故,垂在身侧的那只手仍在微微颤抖。
      —— ——
      6月22日清晨,刚刚结束昨晚第一场盛宴,众人仍旧兴致盎然,天不亮便早早踏上出游之路,前去观赏永宴一带的山川美景。
      这一去估计要到傍晚才能回来,月桥以身体不适为由婉拒宾客的邀请,准备去茶庭五楼的绯之间会见玄舞。
      转过拐角,便看见夕玦斜坐在外廊上吃点心。
      昨夜横生枝节,她早早就醒了,翻来覆去又难以入睡,不如起来吃点和果子。
      和果子小巧美味,吃着吃着夕玦开始傻笑,不经意瞥见月桥正沿着外廊徐徐走来,表情顿时凝固了。然而那人只是漫不经心地看了她一眼,便径自走向右侧的楼梯口。
      即使不是噩梦中的那个人,只要看到那张脸,他也下意识想要躲避。
      夕玦望着他的背影陷入沉思,也是奇怪,平常对什么都提不起劲,现在她竟然开始觉得这事很有意思。
      绯之间。
      “昨天不是已经商量好了,又有什么事。”
      屋里弥漫着幽香,玄舞慢条斯理地饮着凉茶,即使抬头也根本不看面前的男人一眼。
      “我想问一个人。”
      “……谁?”
      “花宴。”
      花宴?玄舞放下手中的茶盏,尽可能避免让自己脸上现出困惑的神情。她沉吟片刻,便微微垂睫,从容自如地笑了。
      “是有这样一个孩子,怎么,你们见过了?”
      “她的样子……”
      “有些相似而已。”
      “是因为这个才留在身边的吗?”
      “……与那无关。”
      桌上摆着一只精致的匣子,月桥轻轻瞥了一眼,又低下头。
      两人心知肚明,他们谈及的,是一个不可能存在的故人。
      “别怪我没提醒你,她早已有了婚约了。”玄舞轻描淡写地笑道,“你最好离她远一点。”
      女人阴冷的表情令人不寒而栗,但他依然沉默地坐着,没有回话。
      屋里一时沉寂,片刻后,月桥起身告辞,与玄舞的贴身侍女细雨擦肩而过。
      细雨随手拉上槅门,转身碎步上前,将才端来的点心安放在矮几上。
      “月桥大人这就走了?”
      “嗯……”玄舞心不在焉地应道,“花宴……亏她想得出来,夕玦在搞什么,差点就说漏了嘴。”
      “夫人何不告诉他真相呢,现在瞒着,两个月后总会知道的。”
      “到时候再说,按照约定,我不能干预。”玄舞有些困倦地闭上眼,“也许是天意吧,神明想折磨他,这是好事啊。”
      细雨点点头,搬起桌上的匣子要拿走,冷不防被玄舞伸出的折扇拦住。
      “我再看一眼。”
      里面放着几本已经散页的日记,残破的纸面上带着血污,字迹也十分混乱。她飞快地翻动着,似乎企图在其中寻找什么东西。
      日记一页页翻过了,玄舞的手指不由自主地颤动起来,却竭力显得面无表情。
      从绯之间出来后,外廊上早已空无一人,月桥安下心,又感到若有所失。
      无论如何也只是幻影而已,为了尽早打破这种无预定的不协调,最好明日就离开上羽。
      —— ——
      这一夜仍有晚宴,晌午躺在榻上,和室的空气闷热异常,夕玦犹豫着想偷点凉酒来喝,但想到昨晚的事不得不打消了念头。
      坐着无所事事,她于是从书架上取下一本小说来看。洋洋洒洒几万字,写的无非是男女之间相爱相杀的故事,情节实在是太过无聊,看着看着已经开始发困,终于不出所料地睡了过去。
      “九娥,你还是给我一点酒喝吧,就一点薄荷酒,不会醉的。”
      从噩梦中惊醒的夕玦可怜巴巴地看着前来安抚的少女,脸上的惨白仍未退去。
      “就你的酒量来说,吃酒心巧克力也一样会醉的,何况以后怎么办呢,难道你打算一直这样,然后酒精中毒被送到医院吗?”
      九娥摆出长辈那样严肃的面孔,夕玦低着头不说话,僵持片刻后,她只得妥协,边叹气边起身去厨房拿酒了。
      一刻钟后,一个眼波流转、千娇百媚的酒鬼再度诞生,为了惩罚自己一味纵容的态度,九娥干脆自暴自弃地和夕玦对饮起来。
      暮色四合,住在雨之间的弦歌沿着外廊一路小跑,一进门就看见两个喝得烂醉的人东倒西歪地靠在矮几上,二人见她浓妆艳抹的进来,先是一愣,突然便开始肆无忌惮地开怀大笑。
      “这是干嘛,你们疯了不成?”
      弦歌连连后退几步,差点吓得掉头就跑。
      “哎呀……”九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你也准备去相亲嘛,穿得这样花哨……”
      “当然不是,今晚有宴会,我是琴女,要演奏的啊……”
      “哦哦,宴会……”九娥怔了一怔,忽然又大笑起来,把弦歌吓了一跳。
      “宴会啊夕玦。”她啪啪地拍着夕玦的后背,而后唱曲似的扯着袖子嗔怪道,“都怪你,气得我都忘了,晚上我还要弹七弦琴呢,现在喝成这样怎么去啊……”
      虽然这样说着,九娥仍然眉欢眼笑,可没有丝毫惊慌的样子。
      “我,我就是来叫你的。”弦歌一着急,结结巴巴地推着她,“还,还有一个时辰就开始了,你可是主奏啊,现在怎么办才好。”
      九娥似乎什么都没有听到。“就算这么说……我们是学生,又不是妓女,干嘛要给他们演奏,还什么嫁给议员或者阁臣,真是笑死人了。”
      “你乱说什么呀,明明都是大家自己的选择。”
      “所以我不想去了嘛。”
      “九娥你……”
      “好了好了,别说这个了。”夕玦拍手打断了二人的对话,她沉吟片刻,突然抬头目光灼灼地问道,“你们排练的是什么曲子。”
      弦歌有些木讷地回答:“七弦琴独奏的话是《飞镜》。”
      “《飞镜》啊……”对面的女子低下头,细细瞅着自己的十指尖,“那就有些难了,好久没练过了,不知道能不能行呢。”
      “别这样别这样。”九娥对着她瘦弱的肩膀又是啪啪几掌,“虚伪的客套话不用多说了,我会好好替你加油的。”
      语毕两人再次拍手大笑起来,弦歌一人傻乎乎地站在中间,又是吃惊又是着急,一副要哭出声来的样子。
      “走吧走吧,我跟你去,放心吧,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夕玦摇晃着站起身,一脚踩在九娥的裙摆上跨了过去。
      “可,可玄舞那边怎么办,她不是让你禁足了……”
      “管他呢。”她懒散地摇摇袖子,跌跌撞撞就走到外廊上去了,弦歌心中忐忑不安,也只得听天由命地跟在后面。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三话·她的容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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