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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六章 踏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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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冲已经许久没有体会过这种撕心裂肺般的疼痛了。当年,如果不是因为忽然而至的心绞痛,他不知道初初找到猎物且恼羞成怒的苻坚会做出什么事。当着苻时的面,苻坚将他最后这份自欺欺人的尊严剥的一干二净。
苻坚的冷漠与慕容冲凄婉的哀鸣成了苻时无法磨灭的噩梦。他终于明白,在秦宫中生存,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拥有的不仅仅是生杀大权。他的父亲用实际行动向他证明了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慕容冲的代价他眼睁睁的看到了,自己的代价他也深刻的体会到了。苻时就像忽然长大了一般,渐渐长成了秦国皇子应有的样子。那次事件就像一剂催熟剂,苻时无忧的童年戛然而止。可是他却再也不敢去见慕容冲。
慕容冲就像一条鱼,在干涸的岸上徒劳挣扎。他努力把自己缩成一团,试图减轻这种痛苦。可惜,心绞痛这玩意儿,除非他把自己的心脏挖出来,否则一切都只是徒劳。慕容冲有时候觉得挺讽刺的,当年他试图用一把匕首结束自己的生命,到头来却似乎换来了上天更恶意的惩罚。
直到天边擦亮,温暖的阳光从一夜未关的窗□□进来,他那颗脆弱的心脏才停止了折腾,开始了缓慢而疲倦的跳动。
慕容冲一身冷汗摊到在床上,床边一束阳光逐渐热烈。他有些茫然地盯着这束阳光,不太明白为何如此脆弱的一束阳光,却偏偏能够驱走阴暗,将整个屋子变得温暖而热烈。慕容冲伸出手,苍白的指尖暴露在阳光下,染上了点点金色的光芒。
待慕容冲将自己收拾干净,不意外在房门口看到了抱剑而立的乌陟。
听到动静,乌陟站直了身体,看向慕容冲的眼中带上了一点无奈。他并不知道慕容冲是何时染上的毛病,他被带到秦宫时,他认识的凤皇就已经是秦国人口中那个祸国殃民的妖孽了。激动、伤心、劳累等等因素都会诱发慕容冲那颗脆弱心脏的绞痛。
“想必是最近有些劳累。”慕容冲勾起一个疲惫的笑,抬手关上了房门。
“我昨天不该把怡娘带来见你的。”慕容冲的那颗心脏或许是习惯了,已经极少闹腾。因而乌陟觉得,能引起慕容冲旧疾的因素,大概是那个能勾起他全部关于旧时记忆的女人的到来。
慕容冲摇了摇头,眼神有些暗淡,“和她没关系。不过日后还是应该小心一点,别随便带人来见我。”
乌陟微微一颔首,应了一声。
“收拾东西。计划照旧。”慕容冲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
“郎君,我……”乌陟见慕容冲挺直了背脊,原本扶着墙壁的双手也收了回来,原先的病态一扫而光,未出口的担忧最终变成了一句“是”。
慕容冲宁可一个人在黑暗里挣扎,也绝不允许任何人闯进他的世界见识他的狼狈,即便那个人是乌陟。这大概是他这两年,最后的尊严。
乌陟太过了解他。所以,他只是等在门口,等着慕容冲重新戴起他坚硬的防护重新走出来。所以,他那句“我担心你”终究是没有说出口。回家的这条路太过漫长,漫长到他们都没有办法停下来休息片刻。
云深阁的大厅依旧很热闹,早起的人三三两两坐在厅里,充斥着各种聊天声与笑闹声。慕容冲此刻有点恍惚,总觉得这相当“人间”的场景与自己无关。直到眼前忽然出现一双眼睛,眼中带着一点点若有若无的探索与好奇,亮如星辰。
看到这双眼睛,慕容冲早就不知飞到何处的灵魂似乎终于归了位,周遭的热闹喧嚣充斥在身侧,充斥地他头疼。
跟在他身后的乌陟看着忽然就有了“人气”的慕容冲,终于松了一口气。在秦宫再次见到慕容冲,乌陟觉得他最大的变化在于忽然就没了“人气”,仿佛这天下没有什么是与他有关的。他明明是在笑的,可是灵魂却躲在阴暗的深处冷冷看着一切,他用一副皮肉把自己与周遭彻底隔绝。
“拓跋皇,你们今天要去踏青吗?带上我呗。”白蒹葭一双大眼睛里带着浓浓的期待,她甚至已经给自己打包了一个包裹,一副“你不答应我也跟着”的坚决。
慕容冲蓦然一震,看向乌陟的眼神忽然就变得极其凌厉,“跟我来。”慕容冲压抑着怒气,将乌陟带到了一边。“你告诉她做什么?”
“带上她踏青才算踏青。你明知苻坚与王猛对你的关注异乎寻常。就算我们今天动手除了你身边那十几个人,有些事依然会传到他们耳里。带上一个女子,这一场意外才是真的意外。”
慕容冲皱着眉,面部冷硬,似乎是在思考乌陟的话。
“你怕她有危险?”乌陟趁胜追击,嘶哑的嗓音在慕容冲听来有些阴冷,“凤皇,你若是担心她……”
“好!”慕容冲不知道是因为做贼心虚还是急于证明什么,没等乌陟说完,便落荒而逃。只是没走出去两步,便撞上了白蒹葭一双期待的眼。慕容冲觉得脑袋似乎更疼了一些,有种前有狼后有虎的错觉。
白蒹葭是惯会察言观色的,再加上这段时间的纠缠,立刻就明白慕容冲已经弃械投降了,于是拎着手里的包裹一声欢呼。
等踏青的车马走在通向城外的路上时,慕容冲都不明白他为什么就答应了。
大概,真的是心虚吧。慕容冲早就习惯了用一层又一层的壳子把自己包裹起来,可是现在,却有一个陌生女子试图扒开他的防护,将他彻底暴露出来。他唯有用这种自欺欺人式的否认来安抚内心疯狂叫嚣的不安。
“拓跋皇,要不要喝酒。”白蒹葭从车座底下掏出一壶酒、两个酒杯,极其大方地倒了一杯递给慕容冲。
慕容冲一阵无语,打开车窗帘子准备质问乌陟为何自己的马车里藏着白蒹葭的酒。
“郎君,你再仔细看看,这是你的马车吗?”乌陟面无表情努力扮演一个严肃的护卫。
直到此刻慕容冲才发现,自己那辆从秦宫中带出来的豪华马车缩水了。“我的马车呢?”
“郎君,我们是来踏青的。人家姑娘准备了吃的又准备了车马,怎么能随意拒绝呢!更何况上车的时候你也没说不行啊。”
慕容冲被乌陟怼得无话可说,恨不得将手里的酒杯掷到乌陟脸上。不过考虑了一下,愤愤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没有人注意到,青衣的丑汉嘴角微微勾起了一抹笑容,纵横狰狞的伤痕让乌陟格外喜怒不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