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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好事多磨 ...

  •   新科状元郎到了杭州的消息不胫而走,一时间传遍了杭州城,有头脸的士绅、有功名的才子纷纷到翠语楼拜访翰林,一时间,翠语楼又变得热闹喧哗起来,连看门的老刘都道:“翠语楼最风光的时候也不过如此。”
      来往的客人十之八九都对翰林住在翠语楼有所好奇,翰林虽然知道会有很多闲言碎语在街头巷尾流传,倒也不刻意解释,只道自己对翠衫真心以待,可昭日月,他人的评论,又有什么重要,只不过思虑起楚楚的话,有些烦心。
      丫鬟四儿听了却心里不乐,回来和翠衫嘀咕,“还是读书人呢,说起闲话来真比咱们丫鬟还地道。”
      翠衫听了也是笑道:“这舌头底下,本来就有翻山倒海的能耐。何况读书人也吃五谷杂粮,说点闲话也不足为奇。”
      四儿气道:“小姐,你不知道说得多难听呢!还连累了状元爷的清白。”
      翠衫站起来,望向西厅里正和书生们谈诗论文的翰林,幽幽道:“真难为了他,我打小在这泥沟里打滚,早见惯了世态的冷暖,倒不在乎这些闲言碎语。他不一样,生活一直顺遂如意,如今吃了苦,又是因为我的缘故,我心里也很惭愧。”看着园子里花团锦簇,可一入了秋,转眼还不是黄叶满地,落英缤纷,世事本就如此,不禁叹道:“也许老天爷见不得一个人太平安顺利,所以添了很多阻碍给我们。只是翰林,现有了功名,怕以后我们这点子缘分,也长不了。”
      四儿听小姐语气越来越寂寞悲哀,以为都是自己多嘴惹祸,忙安慰道:“方先生断不是这样的人。小姐别多想了,小姐一片菩萨心肠,老天爷会得多多眷顾的。”
      翠衫转过头来笑道:“这几年你也出息了,等一切安定下来,也该找个人家安顿了。”四儿一听红了脸,嗔道:“小姐又拿四儿开玩笑。四儿一辈子都要跟着小姐的,除非是小姐不要四儿了。”翠衫心里一热,却不愿意流露太多感情,只问道:“看到流云了吗?”
      四儿答道:“和寒绢姐姐在绣坊呢!听说范夫人又订了三十匹彩绣,她们在一起商量式样呢!”
      翠衫道:“难得有范夫人这样的好主顾,不但帮我们介绍生意自己又提携,大家能不尽心吗?我去看看,你别跟着我,到西厅去看一下,打点方先生那里也很紧要。”四儿点头应了。
      到了绣坊,一群人正趴在桌子上画花样,寒绢的主意最多,画儿也画得好,见翠衫来了,忙喊她过来看看这幅腊梅图,翠衫见工笔清秀,也不禁称赞了几句。
      流云她们忽然放低了帘幕,翠衫笑道:“又搞什么鬼?”只见桌子上多了一副绣好的缎子,寒绢伸手一抖,翠衫见了,只觉得晃得眼睛都睁不开,原来是一副百鸟朝凤图。难得的是百鸟神态各异,色彩斑斓,中间的凤凰更是了不得,只觉得艳光四射,夺人双目,直可让百鸟低头。
      “真是大手笔!”翰林这时也走了进来,“难怪你们这彩绣坊的生意做得越来越好,果然是鬼斧神工的手艺。”翰林拿着彩绣叹道:“便是这一副,真是千金难得的好东西。”
      流云劈手夺过去,娇笑道:“状元郎有所不知了,纵有千金,这百鸟朝凤的绣品却是不卖的。”
      翰林奇道:“那是为何?”
      寒绢看流云又在戏耍翰林,过来打了她一下,解释道:“这是翠语楼所有的姐妹一起绣的,是送了翠衫大日子用的。”
      翰林一听,不禁笑道:“真要替翠衫谢谢各位的美意。”说罢,当真鞠了一躬,几个年轻的女子都欢笑起来,便是那些老成持重的也代翠衫欢喜。
      翠衫红了脸,啐道:“你们便是爱开他的玩笑。”拉了翰林,离了绣坊。
      “那些人都走了吗?”翠衫拉着他到了凉亭内,“天气不热,你怎地还是满头的汗?”拿了手帕,擦着他的额头。
      翰林抓了她的手腕,把她的身子带到怀里,喃喃道:“我写给你的词,你看了吗?”
      翠衫脸上一红,笑道:“相思难遣付苍茫!如今我便在这里,何愁相思难遣?”翰林抬起她的脸庞,只觉得眼波温柔,嘴角含羞,不禁轻吻下去。一阵柔情蜜意过后,翰林想起自己在京里的遭遇,便把和楚楚结拜的前因后果给翠衫说了说。
      “这个楚楚姑娘真是女子中的翘楚,若有机会定要见上一见。”翠衫是水晶一样的肝肠,焉能不清楚楚楚对翰林的一番情意,见翰林语气里只有欣赏,并无缱绻之意,放下心来。
      翰林思忖一会儿,觉得还是不要对翠衫隐瞒,“临走时,她和我说了一些话,我想我应该告诉你知道。”翠衫恩了一声,看着他。
      翰林觉得有点艰难,转过头去看着池塘里的荷花,“我要你知道,无论将来如何,我对你的心永远和今天一样。”
      翠衫心里生出异样,不动声色地点点头,“我总知道你的心意如何。”
      “本来去应试一是为自己这些年读书做个印证,二是要告慰父母的在天之灵,对于是高中还是落榜,我看得极淡。”翰林缓缓道:“如今中了状元,在别人看来是青云在望,在我,却觉得远不如在这西子湖畔与你泛舟采莲来得逍遥自在。”翠衫偎依过来,点了点头,“无论你做什么,我总是在你身旁的。”
      翰林苦笑,“可偏偏竟然中了,还是皇上特别恩赐的,如今身不由己,这决定可再由不得我了。”他望着远山微黛,乌云低伏的秀丽景色,叹了口气。
      “中了便中了,我也盼着你能为百姓造福,为国家尽忠!”翠衫如今已知道他心中大有顾虑,鼓励道:“男儿寒窗读书,可不光为了利禄功名,更是为了百姓谋福。如今新皇大有贤良之风,正是你一展身手的机会。”
      翰林听了,心神激荡,拉着翠衫的手道:“你若为男儿,不知道会是怎样一个人?”
      翠衫只抿着嘴笑,也不说话,看着翰林,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长风当空,纵然翰林洒脱如斯,这话开口也很难。他踌躇一阵,翠衫看着他的神色十分痛苦,不忍再逼他,幽幽道:“看你难为成这样,还是我来说罢。”翰林惊讶地看了翠衫一眼。
      “官场有官场的规矩,虽然未入法典,但人人循例,倒是真的。”翰林只觉得汗都要滴了下来,待要解释,翠衫微笑道:“还是我来说的好。”
      “当年这楼里的喜露和一个书生好时,也如蜜里调油一般,可时间一长,这青楼里的女子到底登不得门户,他父亲以病重为由催他回去。那书生初始是有良心的,回了家一看是骗局就返转了来。可他是打小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少爷,他家里断了他的钱银,最后也是撑不过回去了。”翠衫想着那个章诚走的一幕,“我劝喜露多少回了,咱们这些在勾栏找生活的女人们,奢求什么诰命加身,荣华富贵,不如靠着眼前的年轻多积攒点钱,老了也有点保障。”语气渐渐苍凉,翰林心里难过,走过去拥住她。
      “我无论如何没想到会遇见你。当日娘去时,我真想一起去了干净,何必一个人在这尘世里受苦。可这里那么多姐妹阿姨,待我也是有恩情的。”翠衫靠在翰林的怀里,抓着他的衣襟,眼泪一滴滴的掉下来,悄无声息却让人心痛欲绝。
      翰林哑着嗓子道:“我无论如何都不会离开你,你放心。”说罢,搂着她的胳臂也紧了一紧。
      翠衫擦干眼泪,笑靥如花,“我自然知道。”面色突然一冷,“可如今形势比人强,你不再是布衣百姓,我也不是以前的翠语楼老板了。”
      翰林一惊,喊道:“翠衫!”万语千言,如哽在喉。
      “今儿你若不提起,我只当还有几个好日子可以供我他日回忆玩味。翰林,即便是美梦,也总有醒的时候。你能如约回来看我,我已心满意足,何必再求其他?最近你心神不宁,神色恍惚。”她忽然婉转一笑,“楚楚姑娘可是说:朝里为官的不能娶青楼女子为正室,你又是皇上亲批亲点的状元郎,前程不可限量,如今为了一个青楼烟花女子,自毁前途,可要三思?”她这话说得又准有狠,翰林不禁呆了。
      翠衫挣脱开他的手臂,看着池塘里的浮萍,心里凄苦,想着果然如自己当日所料,世俗尘缘,可不就像水中花、镜中月一般,这些幻影泡沫,终无迹可寻。
      翰林听她声音里怨恨渐消,反多了愁苦,心里难过,只低头道:“这前程富贵,本也不是我要的,你若不信我的真心,也由得你,我辞官不做,就是死了,也绝不负你。”
      翠衫听他语气坚定,似乎不是玩笑,他二人都是洒脱的性子,彼此真心相待,不在细节上玩些花哨,如今都说开了,心里倒舒服了很多。
      “我如何不信你?”翠衫微微叹息,“可如今之势,再不是你我二人能控制的。皇上御批你的文章,钦点你为状元,这份恩宠,本朝少有。你若一意孤行娶我,只会祸根深种,便是如今不办你,将来也会找机会除了去。何况这事关朝廷的体面,儿戏不得。”
      两个人正烦恼着,四儿急匆匆跑了来,喘气道:“小…小姐,快到大厅,尚书范大人到了。”这一惊非同小可,范大人是朝廷正一品的大员,便是一般的富户豪商也请不去,如何会到彩绣坊这里?翠衫不及多想,催着翰林回房换了衣服,两个人忙到了大厅。
      范乾英站在以前翠语楼最金碧辉煌的厅堂里,见四周摆设依旧,却少了很多夸张华贵的装饰,多了几分清雅。大厅的正中的墙壁上挂了一副彩绣的观音像,宝像庄严,隐有光华流动,十分逼真,不禁蹉叹物是人非,当年的佳人如今长卧黄土,而自己也被岁月搓磨得个性全无。
      他思绪纷杂,连翰林和翠衫进来也没听见,直到两人行礼时才如梦初醒般点了点头。
      翠衫叫四儿泡了上等的龙井,寒暄了几句。因不知道他为何而来,只好笑道:“范夫人订的彩绣这几日就要完工,范大人可是为此而来?”
      乾英用茶盖儿拂着杯里的热气,眼光却须臾也未曾离开过翠衫的面孔,见她问自己,缓缓道:“那倒不着急,我这次来是有个事儿问问状元郎。”
      翰林忙道:“范大人只管问,学生定是言无不尽的。”
      “我前几日见状元郎身上带了块玉,上面有“靖和”二字,这玉可是你的?”乾英虽然问着翰林,眼角却看着翠衫的神色,只见翠衫脸色一变,拿眼睛望着自己。
      翰林站起来,躬身道:“那玉却不是学生自己的,是翠衫送我的。”说罢,把玉解了下来,递给乾英。
      乾英双手发抖,拿了玉仔细地看了又看,疑惑道:“这玉原来是翠老板的。”
      翰林见翠衫注视自己,想着此时若再不表明心迹,只怕两人的缘分就止于此,忙道:“这玉是我和翠衫的订情之物。”翠衫听了,又惊又喜,却说不出话来。
      乾英心里早就有数,这时也很欢喜,笑道:“这玉是我一过身好友所有,他托我找寻妻女多年,不想今日竟碰上了。”他虽然撒谎,但想着以后可以名正言顺见见女儿,纵然心里惭愧,面上仍透出欢喜来。
      翠衫却大吃一惊,忙问:“大人的故交便是我的父亲?”
      乾英点点头,他今日有备而来,一番谎话早编得天衣无缝,想到翠衫多年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凤娘定是瞒得水泄不通,心里十分感激。他自那日见了翰林带的玉佩,知道翠衫与翰林定是有情,也为女儿觅得如意郎君高兴。他夜夜反撤难眠,想着如果翠衫若要嫁与翰林,因着出身,中间又有多少阻碍艰难,自己若再不出点力气,只怕死也难安,这才找上门来。他这些年仕途顺利,在朝中威望又高,此时若要认女,断不可行,便以故人之托为由,想认翠衫为义女。
      翠衫乍听自己生父消息,心里一阵动荡,她一向仔细谨慎,但思父多年,如今早没了主意,只颤声问道:“他故世了吗?”乾英点了点头,叹道:“他是我的本家,号靖和,和你母亲认识没多久便故世了。”
      翠衫呆坐在那里,得失太快,她一时糊涂起来,但想起自己再不是无父的野孩子,终究喜大于悲,光顾着流泪,也不说话,翰林走过去,握住她的手掌。
      翠衫泪眼朦胧,轻声道:“翰林,我终于找着他了。母亲在地下,相必早见到他,两个人互相扶持,再不孤单了。”这话说得极痴,翰林的眼泪也落了下来。
      乾英在那里心如刀绞,只觉得自己枉自为人,既负了凤娘的似水柔情,又辜负女儿的海般亲情,坐在那里思绪如潮,动弹不得。
      顷臾,三个人才恢复神色,乾英笑道:“靖和的女儿便是我的女儿,你可愿意认我为义父?”
      翠衫此时虽然意识混乱,到底灵台清明,站起身来,跪在乾英面前,磕了三个响头,泣道:“大人既然和父亲知交,也便如我父亲一样,这几个头只当是女儿没能尽孝,如今磕头请罪。”说罢,抬起头来,看着乾英,乾英以为她答应了,心里欢喜,便要起身相扶。
      翠衫却接着道:“大人说要认我为女,那却错了。”
      乾英一楞,看着她,“如何错了?”
      翠衫道:“人生世上,父母只有一双,大人虽然怜我孤苦,但翠衫却不敢污了大人的名声。”想起母亲一生寂寞,悲道:“我母亲尚且不愿意阻了父亲的前程,宁可一人养大我,这中间的艰辛,又多又苦。”她抬眼看着乾英,“大人如今位高权重,何必再惹人话柄,大人的心意我领了,如今有了生父的消息,已是于愿已足。”
      乾英听得呆了,片刻才叹息道:“我是不够资格。”语音很低,翠衫听不真切,只感激地看着他。
      仔细交代了翠衫、翰林几句,乾英起身告辞,走到门边,正碰上青姨走了过来,一照面,两个人都是一呆,青姨恨道:“是你!”
      乾英呆立在那里,一时间前尘往事纷涌而至,竟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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