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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空谷之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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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华漫地,星光闪烁,低头望去,映在身下山谷中交错的树丛,幻成一种无法描摹的神秘色彩。
然而原随云此刻却仍不敢有丝毫大意,身形一展,于下坠中抛出软索,掠上了一株斜倚出山崖的树枝。他一手抓住这软索的头端,一手紧紧拉住小七儿。十余丈长的绳索被拉伸得笔直。
小七儿望着身下的距离,竟比在崖上目测的深得多。知道若然跌下,必然粉身碎骨,一股寒意,自背脊直透前胸,不禁死死地握住少年的手掌。
原随云觉出对方掌心满是冷汗,安慰地一笑,道:“莫怕,我不会松手。”目光睥睨一扫,看见小七儿睁大眼睛,露出惊异之色,似乎不相信自己会说出这样的话。转而笑的讽刺:“你没有回答问题前,小爷保你不死。”
此刻小七儿心中也生了悔意,暗怪自己不该兵行险招生了如此计谋,反落得千钧一发的局面。他到底年纪还小,未曾身临这般险境,不免将对方的手抓得更紧些,带着惶急的声音说道:“喂,你可千万不要松手,赶快想个脱身法子才是。再耽误下去,我的胳膊又要被你扯脱臼了!“
两人所有的重量全部集中在自己拉住绳索的左手上,原随云的胳膊被扯得生疼,暗道都什么时候了,这小厮还真是能颠倒是非,胡搅蛮缠。心中又急又气,却强自按捺着,口中冷哼一声:”胳膊要脱臼的人是我好吧!”疼的抽了口凉气,略为停顿,接着说:“看你这营养不良的样子,怎么如此之重!”
“你少废话,有时间抱怨,何不想想办法脱身!这样挂在半空,很凉快么?”
“你有办法,你倒是想啊。”
“你方才逼供的时候,不是很有本事吗?现下怎么一个法子也没有了?当真没用!”
“喂,你再气我,小爷可要放手了!”
“你倒是放啊,我可不放!就算掉下去,也要拉你垫背!”
“拉我垫背?是你在下边好不好,还不知谁垫谁呢!”
“你。。你。。。”
“你什么你,不但长得丑,还是个结巴么"
"原随云!”
两人斗嘴正斗得兴起,却猛听咔嚓一声,树枝再也承受不了如此重量,骤然折断。来不及采取任何反应,两道身影,倏然凌空落下。
似真似幻中,隐约闻得野兽的嚎叫。一片惨淡的黝黑中,点点红光影影绰绰。
究竟身在何处呢?原随云心中动念,条件反射般想坐起身来。忽然头脑一阵眩晕,口腹之间,也极为焦渴。试一运气,竟觉胸胁疼痛不已,不由呻吟出声。待要伸手去摸,却发现自己的双手被绳索紧紧缚在身后。一种不祥之兆瞬间涌上心头。
此刻,背后很应景的传来一声冷彻入骨的笑声,一个讽刺的声音响起:“原随云,真是风水轮流转呢,你的报应来的也着实快了些!”
话声一入少年之耳,心内便已叫了几百遍糟糕。慢慢试探着扭过头,目光在小七儿面上一转,忽然又朗声笑了起来:“我昏迷了很久了么?”边说着,边活动了一下双腿,所幸腿并未曾摔坏,长长舒了口气:“还好还好,只是有些头晕跌伤而已。从那么高的地方坠下,居然大难不死,还真是侥幸!”
他说话的时候,小七儿始终声色未动,不喜不怒.可若仔细看,便可见他的眉头轻轻一皱,显然刚才所发生的危险经历让他犹有余悸。
适才他与原随云自空中跌落,自觉必然性命难保,却未曾想居然落到崖下枝叶茂密的百年老树上。小七儿身子轻,树枝勉强承受得住,原随云就凄惨了几分,被树冠缓冲了后,直接跌倒了地上。所幸地上铺满层经年的枯枝败叶,只是跌晕过去,并无大碍。
想到这里,目光一转,却又“哼”了一声,向前逼近两步:“废话少说!自小到大,从未曾有人敢如此欺辱我。现今你犯到我的手上,管教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自幼娇宠任性已惯,此刻深恨那少年对自己的折辱,倏然自腰中抽出一柄剑,迎风一抖,剑锋出鞘,带起一溜冷森的青光,宛如青虹一抹,正是原随云随身佩戴的君清剑。
即将复仇的快感涌上心头,小七儿眼珠一亮,脸上露出仿佛甚为喜悦的光采。这一笑梨涡隐现,与小厮那丑陋的面目极不相称,在夜色中竟让原随云产生了美丽的错觉。
只恍惚了一瞬间,一丝剧痛顿时将少年拉回现实。鲜血蜿蜒流下,剑锋顺着轮廓鲜明的面颊割下半寸。小七儿格格笑着,得趣的抽回剑锋,歪头望着对方:“不如我一刀刀剐了你,就从这张脸开始,如何?”他故意稍稍一顿,似乎是想在少年脸上得到惊恐的反应。
笑声中的那种天真而又有恃无恐的意味,使得原随云心中不禁一凛。如此娇憨却又如此恶毒的人呢,任是他也从未曾遇过。
小七儿两只明眸一转一转的,一会儿转到原随云脸上,一会儿又转到染血的剑锋上。似乎正在考虑下一道口子该划到何处。
可是预料中的恐惧表情没有出现,原随云反而平静的闭上眼睛:“喂,再划下去,都城的姑娘们该伤心欲绝了。”
小七儿“切”了一声,嘴角不屑地撇了一撇,继续端详他的,带着一脸笑容讽刺道:“ 原公子未免太自恋了些。不过我倒要想见识见识这番场面。” 话音刚落,剑锋便送到跟前。
原随云虽然表面波澜不惊,心内念头却在飞转,感受到了剑锋微凉的冷意,他的俊脸显出了难得一见的郑重其事:“说的很是,小爷平日里最是自恋的很,所以若毁我容貌,在下唯有咬舌自尽罢了。”
小七儿闻言不禁为之愕了一下,笑出声来,伸起的剑,也跟着上下晃了起来:“你不是罢,堂堂七尺男儿,怎生做出闺阁女子之态?让人倒胃口的很!” 作势继续挥剑:“你只自尽便是,倒也干净。莫非奢望我怜惜你的贱命么?”
边说着,眼神一冷,毫不犹豫的继续刺入。
原随云这才睁开双眸望了对方一眼,做出一副夸张的愁容,叹息道:“在下倒是死不足惜,只是我若自裁而亡,这深更半夜,荒郊野岭,又有野兽,又有鬼,小七儿孤身一人,该当如何是好?”
“哼,你当我是三岁小童么?我怎会害怕这些。。。。”语气逐渐低位,颇有些外强中干之意,其实这话正好说中了小七儿心头所怕,他到底年幼,虽然也已杀过人,却还是很忌惮鬼神之说。何况这深夜中的山涧谷底如此荒僻凄凉,人迹不存,饶是成年男子也未免心惊。。。。。
眉头不由得微皱,这时山岭后面也远远竟传来野兽的啸声,甚是凄厉。心中更添了几分惶恐,凝神听了半晌,终于放下了手中剑:“喂,你听,这是什么叫声?”
原随云仔细听了听,方答道:“是狼。”他的话声清朗,变得郑重其事起来。
一丝惶恐划过小七儿的眸子,声音有些微颤:“该当如何是好?”
原随云看着他,嘴角似转瞬掠过一丝得意的笑容,缓缓说道:“第一,把剑移开,第二,给我松绑。”
小七儿飞快的盘算了一下,最终无可奈何地放下剑。抬目望去,见那少年的一双美目,正自凝目望着自己,目光之中似笑非笑,看着就让人讨厌。
一时之间,但觉心胸之中 ,说不出的不甘。然而只停顿了一刻,猛地上前挥剑将捆绑对方的软索割断。
原随云微微一笑,一丝令人难测的光采,在他的目中闪过。懒洋洋站起身来,活动着被捆绑多时的手臂,颔首道:“果然识时务呢。”
小七儿心中着恼,又气又怕,却也不得不问:“现下该当如何?”
原随云边小心的用手背擦去脸上的血,边仔细观察着黑压压的林海,头也不回道:“你身上所披袍子内有藏火折子,去抱些枯枝,点上篝火便是。”语气好不轻松和不在意。
小七儿低头看向自己的外袍,正是原随云给他披上的那件,伸手向怀中摸去,果然摸到了火折子:“点篝火就可以么?可是那些狼叫的好凶。。。。”语音微微一滞,因恐惧而颤抖。
原随云摇了摇头,也不说什么,自顾去捡树枝,转眼就抱过一堆。伸手接过小七儿手中的火折子,一朵绚丽的火花,顿时升腾与浓黑的夜色中。
夜寒如水,一股暖流逐渐包围了冰冷的身躯。抬眼见小七儿还站在原地呆呆的望着自己,不由的莞尔笑了:“傻站着做什么?还不快过来坐。”
小七儿狠狠地跺了跺脚,意兴萧索地走过去,心中懊恼不已:还真是笨,这么容易便失了先机,想要再重新掌握主动,只怕太难!
“狼虽凶残,却最怕火,点起火堆,它们便不敢来。”原随云装作对他恶劣的心情毫无察觉,用一根树枝播着火堆,娓娓道来:“只要我们撑到天明,自然可以找出路离开。”
也许是被温暖的火焰感染,小七儿盘膝坐到他的对面,看到火光中原随云的脸,第一次敛去了戾气,居然是从容而安详的。奇怪的,被这温暖的安详抚慰,他的心情,也逐渐放松下来。
两人沉默了许久,只听原随云突然说道:“喂,我们一同被困在此,也可算有缘。不如今晚暂且放下,不要只想着你捆我,我杀你,如何?”
小七儿一抬头,向原随云这面看了看,隔着火光的黑暗中,只看见他的两只眸子在发着光。好像天上的星星一眨一眨。
长叹了一口气,咬住嘴唇想了半日,终于点了点头,意味阑珊道:“也好,我也累了。”
夜色蒙,满地月色如影,两人面面相对,心中却不由生出一种难言的疲惫感觉。
这些年来,他们的生活几乎都是以难以为人道的任务为重心,自交手后,彼此对对方目的的揣测,也不知有千百种。
然而此刻,伤痕累累的两人在篝火的抚慰下,居然生出了疲惫。在这一瞬,两人心意相通,彼此都从对方的目光里,获得了一份了解,但两人自忖情况,又不能不对对方怀有警觉。
夜色更浓,寒气侵人,远远传来几声兽鸣,林木飒然,又起了风,风势颇劲,原随云衣衫单薄,不免微觉寒冷,伸手拨动火堆,一段枯枝燃烧中的枯枝,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小七儿穿着他的衣裳,此刻见他受冻,眼珠一转,似乎很是得意,伸手抱住自己的臂膀,悄悄笑出了声。
“再怎么狠毒,到底还是小孩子呢。”原随云心中一动暗自好笑。唇边不由自主,也有了微笑的弧度。
这神秘的小七儿牵扯入徽龙壁迷案中,事情的复杂,全然出乎他意料。
可以肯定的一点是,每一个牵扯进来得人,他都不会和他们罢休。
正思索间,似乎听到了小七儿讲话的声音:“原随云,你折辱过我,我不会放过你。”那声音淡淡甜甜的,似乎还有些温暖满意的微醺。
哦了一声,原随云面上微微露出笑容,把下颚藏进自己的臂弯,舒适的几乎睡去:“彼此彼此。”